这是一间格调清幽的私人会所,古铜色铁艺招牌,镂刻着一个“岚”字。xinghuozuowen
盛夏的午后,滂沱大雨肆无忌惮地冲刷着岚会所铅灰色的墙壁。
商珩正斜倚在外墙的雨檐下躲雨,浮凸不平的花岗岩泡在高温升腾的水汽里,烙得他后背发烫。
分不清汗还是雨的水珠,沿着他清削的下颔往下淌,一滴滴浸湿他怀里的蛋糕盒。
闷热和黏湿在空气里交锋,他扯了扯衬衫领口,觉得自己像只蒸笼里的虾,脖颈的皮肤都被酷暑蒸出一片淡红。
商珩,一个猝不及防穿书的倒霉蛋。
这是一部庸俗的狗血玛丽苏小说,书中主角是个万人迷不自知的迟钝美人,为替养父母还赌债做了冷酷霸总顾凛的替身情人。
在几个男配的虐恋与争抢中纠缠了半本书,却依然是朵楚楚可怜的菟丝花。
商珩翻阅到一半,猜到结局八成是嫁入豪门做了金丝雀,彻底没了兴致,吐槽了一句恋爱脑使人失智,便将书束之高阁。
万万没想到,一觉醒来,他就从27岁的金融经理人,变成了22岁的同名男主角。
在陌生的街巷淋了一个钟头的雨,他才不得不勉强接受了这个荒诞的事实。
按照书中剧情,几天前,催债公司的流氓上门要债时,男主的养父母带着弟弟慌乱地躲起来,把男主推出去抵债,在路边被欺凌得奄奄一息,恰好撞上了顾氏集团长公子顾凛的车。
顾凛纡尊降贵,从那辆银色保时捷里下来,随手替男主解了围。
“……那时他趴在满是泥土和灰尘的地上,仰头望着顾凛,盛大的阳光下,丰神俊朗的顾凛犹如高山朔雪,冷淡肃立,商珩怔怔望着对方,心跳如擂鼓。”
不知怎么,商珩脑海中忽然想起出原文的描述语句,他哑然失笑,忍不住摇了摇头。
随后又是一段俗套的剧情,顾凛看中了男主似曾相识的脸,以替男主还赌债为条件,买他三年。
书中男主除了脸外,没有什么特别的长处,唯独在长年累月的家务活中,练就了不俗的厨艺。
剧情正进行到主角为见顾凛,顺便表示谢意,给他送亲手做的冰淇淋蛋糕,不料路上被一辆超速的轿车撞坏了自行车后轮。
车被撞掉了一片漆,小腿一大块淤青,到现在还隐隐作痛。
他艰难推着车抵达时,已迟到了十分钟。
为了惩罚他的“恃宠而骄”,于是商珩被冷落在大雨中,晾了一个小时。
手边没有伞,商珩将蛋糕盒搁在靠着墙根的自行车后座上。
他抬头瞥一眼会所楼上的窗户,虽然从外面看不见里面,但他知道,那里有人正看着自己。
坐视他的狼狈,欣赏他的卑微,为他天真的“痴心”而发笑。
商珩眨了眨雨水沾湿的睫毛,慢悠悠收回目光,淋漓的雨声中,他平静地思索着自己的处境。
他既不想卖身,也不想莫名背一屁股不属于他的债。
更不想一厢情愿的卑微单相思。
怎么办呢?
※※※
又等了一刻钟,会所大门终于大发慈悲地打开,有侍者彬彬有礼朝他欠身,请他上楼。
商珩抱起装有蛋糕的保鲜盒,随侍者进入这间低调奢华的会所大厅。
大堂内,浅黄色大理石墙面搭配枣红珊瑚木,悬挂有四副落地式古文联画,莲花型水晶吊灯散发着暖黄色的光晕,光线柔中有静,四处彰显着典雅的质感。
来往的客人不多,却都是衣着光鲜的上流人士,谈话的声音都被舒缓的钢琴曲衬得优雅得体。
于是,穿着衬衫和廉价牛仔裤的商珩,像一个不合时宜的擅闯者,显得格外突兀。
裤脚和鞋底于雨中饱饮了泥水,在光洁的大理石地砖一步一个黑脚印,惹来厅堂其他客人隐晦厌恶的目光。
商珩对此熟视无睹,被撞青的小腿麻麻地泛着疼,他的步伐沉重且缓慢,旁若无人地穿梭在不善的视线里,跟随侍者来到二楼。
走廊尽头是一间小型宴会厅,上佳的隔音材料完美隔绝了红酒派对的喧嚣,奢华的水晶灯下觥筹交错。
酒桌上摆满了罗曼尼-康帝、拉图等价值连城的名酒,三三两两光彩靓丽的男女,踩着萨克斯的长调相拥慢舞。
靠落地窗的黑色长沙发,疏疏落落坐着几个西装革履的青年,正端着高脚杯谈笑私语,瞥见商珩的到来,玩味和审视的目光立刻朝他投来,肆无忌惮将他从头打量到脚。
“就是他吗?顾少的新宠,叫商什么来着?”说话的青年名叫樊勇,手中把玩着一对铂金骰子,上下抛飞,故意将新宠两个字咬得极重。
着红色小礼服的卷发女子倚在他身边,厌恶地瞥一眼商珩,她是夏氏的小女儿。
夏梨皱了皱眉:“什么新宠,不过是路边死乞白赖赖上顾少的玩意,脏死了,这地毯不能要了。”
商珩对这些不加掩饰的恶语付诸一笑。
他抬眼,落地窗前伫立着一袭修长的身影,简约的高定西装,身材匀称挺拔,即便在一众上流圈精英中,也格外引人瞩目。
顾凛单手插兜,另一只手微微旋转着杯中红酒,目光深邃,笔直地凝视着窗外不知名的风景。
从商珩进来,顾凛都没有正眼看他一眼,也懒得搭理那几个一口一个顾少的富家少爷千金。
他像一个游离在靡靡之音外的局外人,冷眼旁观这纸醉金迷。
商珩慢吞吞从眼前的“高山朔雪”身上收回目光,将冰淇淋蛋糕的包装盒放在小桌上,敛眉一笑:“几位请慢用。”
顾凛似乎这才察觉到他的到来,微微侧过脸,冷淡投来一瞥。
商珩正满身狼狈,发梢滴着雨水,洗得发白的衬衫黏在他身上,湿透后水渍渐深,几乎能勾勒出肩胛与锁骨的轮廓。
他半隐在刘海下的脸十分俊美,此时挂着淡淡的笑容,虽然落魄,却比原书少了两分凄柔,多了三分英气。
顾凛眸光微沉,眉头一点点蹙起,只一眼就移开视线,像是看见了什么令他不悦的东西。
“你送来这是什么鬼玩意?冰淇淋都化了!”红裙女子拆开蛋糕盒,上面的冰淇淋已经全数化成了奶油状的液体,看不出原来的形态,盒底盛满了水,眼看不能吃了。
她不满之色溢于言表:“连冰块都不知道放吗?根本没法吃。”
“抱歉。”商珩不紧不慢道:“外面温度太高,冰久放就化了。”
她脸色一沉,他的话无疑是个软钉子。怂恿顾凛将商珩晾在外头淋雨,正是她的主意。
顾氏集团的长公子,在上流圈子里是出了名的冰山难搞,几个狐朋狗友听闻顾凛在路边捡回来一个宠物小情儿,纷纷表示难以置信。
恰好商珩迟到,夏梨便提议,让这场大雨来考验一下这个小宠物对顾凛究竟有几分痴心。
像商珩这样妄图攀高枝的路边野雀,一年能赶走好几只,根本不配进入他们的圈子,尤其不配站在顾凛身边。
给他们提鞋都嫌脏。
商珩不知走了什么狗屎运,死乞白赖攀上了顾凛,今天居然还敢拿乔?凭这家伙也配?
顾凛的不置可否,夏梨越发笃定,顾少对这只野雀压根不在意。
“哟,淋了一点雨就生气了?这么矜贵?”她旁边的青年樊勇夸张地笑了一声,“拿这种入不了口的东西来糊弄我们,这不是丢顾少的脸吗?”
夏梨掩嘴,压低了声音:“都出来卖了,还幻想自己被捧在手心里,当自己是谁呢?”
声音不大不小,引起几人一阵轻蔑的哄笑。
商珩缓缓抿嘴,没有说话。
按照原书情节,顾凛这时应该看在这张脸的面子上,出声制止这些跳梁小丑的冷嘲热讽,没想到对方将自己轻慢了个彻底,视而不见。
仿佛当他是某种病毒,多看一眼就会沾染上似的。
商珩有些意外,究竟是自己的记忆出现了偏差,还是哪里出了他不知道的变化?
不论何种情况,商珩都懒得继续陪这群纨绔演戏。
他状似“难堪”地扯了扯嘴角,仿佛不堪受辱,对顾凛道:“很抱歉,如果顾先生没什么事的话,我先回去了。”
说罢,商珩看也不看其他人,扭头就走。
“什么玩意。”夏梨双手环抱,撇撇嘴。
樊勇看热闹不嫌事大:“顾少,你的小情儿闹脾气跑了,要不,把人哄哄追回来?”
顾凛缓缓转身,瞥一眼商珩迅速离开的背影,指腹轻轻划过高脚杯边缘,一点似是而非的嗤笑蔓上嘴角:“追?他会自己回来。”
他的语气漠然且笃定,像是对看透的未来不屑一顾。
※※※
那厢,走出会所的商珩寻到墙角的破旧自行车,后车胎不知被哪个熊孩子扎破,漏光了气。
商珩有些头疼地按了按眉心。
想要摆脱目前槽心的窘境,光等着原书转机来找他是不行的。商珩回头看一眼重新合拢大门的岚会所,一挑眉,随即旋身往回走。
走过拐角时,一袭阴影扑面而来,商珩脚下一错,猝不及防撞上了对方的肩膀,两人身高相仿,身材相若,连下意识侧身避让的反应都步调一致。
商珩惯性下倾斜了上身,一只手迅速抓住他的左臂,稳稳地搀住了他。
“小心。”那人放开手,温雅低沉的嗓音传来。
对方身边的秘书紧张地“啊”了一声:“温总,您没事吧?”
“谢谢。”商珩微讶抬眉。
男人样貌极为英俊,眉眼较常人更为深邃,鼻梁高挺,会所大堂的灯光透过旋转门,斜斜流淌在他侧脸上,柔和了原本锋锐的棱角,浮兀出立体的剪影。
即便盛夏里,他也一丝不苟穿着浅灰色西装背心和外套,说话时注视着商珩的眼睛,像一个极富涵养的绅士。
见商珩无恙,男人便不再多言,转身从容步入雨中,秘书急忙将一柄长柄黑伞撑在他头顶,司机从黑色宾利上下车,为他拉开车门。
对方弯腰上车,用一方手帕缓慢地擦拭着手指,直至车窗完全摇上。
商珩注视着宾利在雨幕中远去,最后一丝残留在空气中的白檀木香气徐徐消失,一如其主人,优雅,内敛,沉稳。
商珩隐约猜到这人是谁,顾氏集团最大的竞争对手,原书中受未婚妻挑唆,屡屡与男主和顾凛作对,不料却遭心爱之人反戈一击的悲情反派boss,温睿昀。
他虽然不确定温睿昀的结局是什么,但肯定的是,与主角作对必然没有好下场。
此时,几人当还互不相识。
商珩若有所思,折身回返二楼宴会厅。
※※※
商珩回到酒会时,已经进行到了尾声,背景乐曲越发慵懒轻缓。
“顾少真是料事如神。”看着再次出现在眼前的商珩,长沙发上的夏梨和樊勇端着酒杯,毫不客气地笑出了声:
“你不是很有骨气吗?这么快就舔着脸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