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叶又向下飘逸了几丈,在欢饮中的人们窗外缓缓停下,乐思蜀忍痛直起身子,透过薄如蝉翼的窗纸,她看到一间略显凌乱的房间。
一位神观爽迈的中年女子席地坐在房间正中,两个十一二岁的女孩亲昵地依偎在她身上。几人不远处的藤椅上端坐着一位白发老者,正边笑边摆弄着手中的针线。
房间角落里、几坛美酒旁,一位温文尔雅的青年女子无奈地摇摇头,她停顿了半晌,终究还是上前几步,从中年女子手中接过了空空如也的酒碗。
“诶,多谢阿邈啦。”
眼见酒碗里又一次盛满了美酒,中年女子忍不住哈哈大笑,她打个响指,正待取回酒碗,却不由微微怔住。
“咳咳。”
中年女子干咳了几声,收敛了过于灿烂的笑容。
“阿婋呐,带了朋友回来就赶快进屋,飘在窗户外面可不是咱们烈火宗的待客之道啊。”
她爽朗地说着,乐思蜀还没反应过来,便觉面前的窗户骤然大开,美酒的醇香携着瓜果的香甜气息迎风飘来,与之携来的还有那道洪亮慷慨的嗓音:
“烈火宗宇熠,幸会幸会。”
中年女子已然来到窗前,她热情且毫无架子地报出自己的姓名,带着笑向乐思蜀拱了拱手。
“晚辈乐思蜀,见过宇掌门。”
乐思蜀恭恭敬敬地躬下身,施了颇为隆重的一礼。玩游戏时,她曾造访过烈火宗多次,眼前的中年女子宇熠作为烈火宗的掌门,每次都会出现在宗门广场上,等着安顿她操作的公叔放几句,再送上两副上好的丹药。
乐思蜀就是靠着吃这些丹药才苟过一次又一次的战斗的,所以当她真正见到宇熠时,心头最先泛上的情绪便是感激。
“叫声前辈就好了,掌门什么的怪生分,你是阿婋的朋友,不用这么见外。”
宇熠笑着摆了摆手,跟着猛一挥袍袖,乐思蜀但觉眼前一花,身子随即变得轻盈,她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人便已站在了屋内。宇明婋与她同时被席卷进屋中,现下正微微笑着,将化为灰烬的竹叶收拢在掌心。
宇明婋刚收好灰烬,正要开口说些什么,方才倚靠在宇熠身边的两名女孩已冲上前来,将她与乐思蜀团团围住。
“大师姐,几个时辰不见,我想死你了!”
“明明我更想一点,你凭什么先说?重来!”
“我才不要!你好啊这位姐姐,我叫祝朗山,这是舍妹祝朗月。”
“喂,你怎么又先讲啊?我才是姐姐!”
“谁先说谁就是姐姐,谁让你说的慢!”
两名女孩样貌极为相肖,原是一对双胞姊妹。大抵是为了让旁人便于区别,她们一人着黄衣,一人着绿衣,一黄一绿两道身影在乐思蜀的身侧左摇右晃,吵嚷声不绝于耳。
“比游戏里要活泼很多嘛。”
乐思蜀按住疼痛的胸口看着这对双胞姊妹,心中暗暗想道。在游戏中,祝姓姊妹的戏份不多,只是跟随在宇熠身边,偶然说几句话烘托氛围。
想到此处,乐思蜀抬起眼来,目光越过祝姓姊妹,落在那位摆弄针线的白发老人身上。老人似是感受到她的目光,搁下手中的活计仰起头来,她面上如刀刻般的皱纹层层叠起,露出一个和蔼的微笑来。
“烈火宗宇殊,有礼了。”
乐思蜀刚刚想到她的名字,老人便开口说道,和祝姓姊妹一样,宇殊也是游戏中烈火宗的可对话角色之一。她精通剪裁缝缀之术,除去说几句介绍宗门的台词外,还可以帮玩家修理护甲及兵器。
乐思蜀急忙回了一礼,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祝姓姊妹便又打开了话匣子。
“大师姐,殊师姐刚刚又做出了新的绣样,你要不要看看!”
“很神奇的!是一只会飞的凤凰。”
“比上次给我们看过的火苗更有意思的……”
宇明婋费了不少口舌,却依然止不住祝姓姊妹的吵闹声,那名气度文雅的青年女子此时也来到乐思蜀身边,她施了一礼,开口道:
“烈火宗息邈,见过乐少侠。”
“有礼。”
乐思蜀先是嗅到一阵似有若无的药香,随后便回了一礼。她只觉眼前女子较高大健美的宇明婋更高挑了几分,但身子却要比常人瘦弱一些。她带着好奇又看了息邈两眼,只见后者向着宇明婋淡淡一笑,侧首对着两位师妹说道:
“朗山、朗月,大师姐和这位姐姐还有些事情要处理,你们先随我到旁边坐会儿。”
祝姓姊妹倒很听这位息师姐的话,她们恋恋不舍地点点头,停下了吵嚷声,随息邈到房间另一侧的桥椅上坐着去了。等她们坐定后,息邈不知从哪变出两本志怪小说,两个孩子立时来了兴趣,一面看书,一面又争论起来。
“让乐少侠见笑了,我这两个师妹年纪还小,总爱这样吵闹嬉笑。”
宇明婋略带歉意地一笑,开口说道。
乐思蜀赶忙摆摆手,她其实很喜欢眼前的师门氛围。在游戏设计里,烈火宗是凡尘上下唯一一个全女宗门,乐思蜀对这一点本来非常期待,但很快就随着游戏进度的推进大失所望。
烈火宗的师尊门人之间的互动极少,展示女性之间情谊的段落更是鲜少出现。眼前的情景则完美符合她心中的设想,全女宗派就该这么其乐融融,充满日常但温暖的嬉笑声,从不一味强调长幼尊卑之序。
不过话说回来,她进入的烈火宗和游戏里有些细微的不同,眼前的宇熠、宇殊及祝姓姊妹都曾作为烈火宗的剧情人物出现在游戏中,但那位气度文雅的师姐息邈,却从未在任何桥段中出现过。
“可能她和小兰一样,是我没探索到的主线外剧情角色。”
乐思蜀如此思索着,倒有几分欣然,能靠自己探索游戏一定比被固定在某个视角里更加有趣。此时宇熠已在房间东首收拾出一张矮桌并几只蒲团,她朗声笑着,冲着宇明婋和乐思蜀招了招手。
“阿婋,你和乐少侠来这边坐吧。”
乐思蜀应了一声,和宇明婋一同走上前去,听她将之前在贺兰一家发生的事情挑紧要处说与了宇熠。
“乐少侠,你就正常呼气吸气,不要紧张。”
待乐思蜀坐定后,宇熠便坐在另一只蒲团上,探手轻轻按在她后心,笑着说道。乐思蜀点点头,只觉一股的灵力随宇熠的话音骤然闯入她后心,这股灵力只在弹指之间便游遍她周身经脉,最终在她灵海处沉淀下来。
乐思蜀心头一惊,随即便觉通体舒泰,胸口的疼痛逐渐消失,受伤又愈合的四肢也轻盈了许多。毒素仿佛销声匿迹了,痛楚与恶心的感觉也渐渐消失不见。
“我已经将那股毒素暂时压制,几日之内都不会再发作了,之后只需要耐心些将它一点点拔除干净就是。”
宇熠笑着收回手掌,开口说道。
乐思蜀急忙连声道谢,随后只觉眼皮发沉,或许是感觉到烈火宗是足够安全的地方,受伤的身体放松下来,很快就被困意席卷。
“阿婋,带乐少侠回你屋子休息一下吧。祛除毒素的法子我需要再思索一下,想好了告诉你们。”
“好。”
“你手臂上的伤口怎么样了?”
“不碍事的,师尊。”
师徒二人的声音忽远忽近,乐思蜀听着听着,只觉眼皮越来越重,在她阖上眼的瞬间,意识便离开了身体。
滚滚黄沙,莽莽大漠,婆娑的树影倒映在水中,转瞬化为白衣绿发的女子。凶恶的匪徒忽然凭空出现在女子身旁,它们狞笑着,发出一阵阵野兽般的嚎叫。
星沉月隐,鲜血飞溅,匪徒倒地又跃起,女子后退又向前,这场战斗漫长到仿佛永无止境,直到天降烈火,将匪徒与女子分隔开来。
“火……”
睡梦中的乐思蜀喃喃说道,炽烈的火焰并不灼人,反而让她感到温暖,她的视角由旁观者转为那名女子,在手掌触碰到火焰的瞬间,她感到四周的景色飞速褪去,她走出了梦境,回到现实之中。
“醒来了嘛。”
乐思蜀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支撑着半坐起来,干爽轻柔的新衣衫穿在身上,令她感到十分舒适。一颗散发着柔和光芒的明珠吸引着她的目光,明珠静静悬浮在半空之中,照亮了整个房间。
房间并不太大,布置却颇雅致,乐思蜀直直向前看去,先看到的是一柄悬挂在墙壁上的古朴长刀,刀鞘上刻着一只神威凛凛的凤凰,她振翅欲飞,张开的羽翼上燃着熊熊烈焰。
长刀左首是一只摆满了书籍的木架,部分书籍的书脊处有小小的火苗跃动着,显得活泼有趣;右首则摆着一方载满法宝的几案,一幅别致的画卷漂浮在几案上方,乐思蜀凝神望去,只见一片宁静的海岸,潮水随着月色涨落,声音竟清晰可闻。
“是宇少侠的房间吗?”
乐思蜀默默想着,她收回目光,正要活动一下身体,却忽然放缓了动作,在她身旁不远处,宇明婋正斜靠着竹椅安睡。
进入凡尘已有十余日,做过大树,又重新化为人形,碰上过奇遇,也涉足过险境,但此时此刻,乐思蜀依然感觉很奇妙,她听着宇明婋平缓绵长的呼吸声,小心翼翼地仰面躺下。
谁能想到进入凡尘后修复的第一样东西,竟是自己的身体呢?好在还有复原的机会,没有一次就报废掉。
“吱呀——”
纷繁的思绪被开门声打断,乐思蜀回过神来,直起身子向着门口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