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清曾想过,六皇子许是染上了赌博等不良嗜好,毕竟乡野之人来到繁华的天京,极易陷入靡靡之乐。
他也曾想过六皇子欠他的债会越来越多,往后他好以此为把柄,为三皇子博一份力。
但他从未想过,她的目标会从万两银子,变成他的人。
他难得愣神片刻,那穿着张扬的人早已走远,徒留一份发尾的水汽在他的面颊上,捎带着方才耳边的温热。
垂下眼帘,他轻抚面上的水渍,嗅到一抹清新的、不加杂任何香料的气息。
来要你的人。
……此话听来,颇为暧昧。
思量许久,子清轻笑出声,得出一个结论:六皇子可能有龙阳之癖,且喜好特殊,喜欢太监。
也是,贵公子们,什么玩不来呢。
冷漠地转身,他甩去指尖的湿润,撩帘步入帐篷。
来到案边恭敬跪下,子清将茶壶举过头顶,放在案上,熟稔地倒茶。
“子清,你跟我多久了。” 邢简显然心情极好。
他同子清的想法如出一辙:邢筝有不可言说的癖好。
子清垂头,没什么感情:“一载有余。”
“本殿待你如何?”
他不动神色跪着,回答得十分官方:“殿下待子清如心腹,信任子清。”
邢简放下毛笔,指尖在案上敲了几下,的的作响,“子清,本殿如今要重用你,赐你一个艰巨的任务。”
“殿下吩咐。”
“去邢筝身边,盯住她,每日汇报,还有……”邢简顿了顿,握住方倒好茶的茶杯,发力,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获得她的信任。”
“是。”
“不过……”邢简抿了一口茶,思及一年来唯有子清泡的茶合他的胃口,略感可惜,“本殿要再试探试探他,是否在披着羊皮欺骗本殿。”
他要看看,是好看的小太监都行,还是只有你可以。
*
邢筝自认是个诚实守信的好年轻人。
之后接连几日,邢筝均信守承诺,只猎了一只小兔子回来意思意思。
第五日总结时,她以总成绩三十四,位列众皇子及世家子弟中的第六名。邢简则以七十九的好成绩位居第一,获得陛下亲赐的青玉剑一柄。
邢筑就不用说了,原本邢筝还苦思冥想如何阻挠他得第一,后来她发现她想多了。
那家伙就是个纯纨绔,菜得抠脚。
“平平无奇筝”对这次狩猎十分满意。
虽然邢蕙对此多有腹诽,觉得自家帅六哥哥定是放水了,但好在之后的日子里,头奖都没她想要的,想吃拉糕的嘴瘾也过过了,也就佛了,偶尔怼怼二皇姐三皇姐的置喛罢了。
小孩子容易满足,一盘拉糕便能开心好几日。
最后一晚的秋宴上,那小粉团子还蹭过来,摇着小揪揪说二皇姐三皇姐有多馋她的拉糕,她一块也不给她们,一晚上吼巴巴全吃完了,结果半夜起来拉了好久肚子。
“蕙儿‘嗯嗯 ’的时候都是开心的!”她摇着脑袋炫耀。
邢筝:小仙女真可爱!
邢筝没有完成【围猎夺魁】的主线任务,少了不少经验,等级停留在56级,还被系统惩罚五天内打坐都无法获得经验。
但她一点也不沮丧,她现在要去收人了!
她即将拥有一个世上最好看、最温柔、最大方的小太监了!
宴会中途,邢筝借口去方便,兴兴地跑到小树林里等候。
虽已初秋,大自然中依然飞着不少蚊虫。邢筝又极吸引蚊子,她来回逡巡,一刻不停。即便如此,嘴里还哼着小曲儿,怡然自得。
须臾,自草丛中传来沙沙沙的声音。
“子清——”邢筝欣喜地回过头,对上一张略显陌生的面庞。
“奴才参见六皇子,”那小太监向她行礼,抬起一双无辜的眸子,“以后奴才就是六皇子的人了。”
邢筝:???爪巴!
别告诉她子清去整容了,这等鬼话她才不信。
她双目无神地盯住小太监,眼神渐渐暗下来,心头的怒火蹭蹭蹭燃起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心底烧到眉尾。
脑海里回想起她与邢简的对话:
“我要皇兄身边的,小~太~监~”
“妥。”
老阴比耍她。
他揣着明白当糊涂,给了她当头一棒,还是胡萝卜夹大棒。
只怪她当时自作聪明,没有提及子清的名讳。
脑子里蹦出数句祖安话,邢筝垂眸冷冷打量这个小太监。小太监长得也不赖,甚至轮廓中隐约有子清的影子,且轮廓比子清硬朗些。
但,不是子清就不行!
气得肺叶子疼,她深吸口气,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杀气浓重:“把三殿下唤来。”
邢简正坐等一场好戏。
他想到多种可能,如邢筝见那个小太监别有一番风姿,便愉快收下;亦或只是处心积虑要一个他身边的人来了解他,做好日后与自己作对的准备,所以无论是谁都可以。
或者,她真的只想要子清,便气得一脸绿回来,他再假装不知,将子清让给他,以此确认子清这个棋子究竟能不能用、好不好用。
心头正愉悦着,一转头,邢简一怔。
那小太监委屈地回来,跪在他身边,说六殿下在草丛那头等他。
如此看来,她是铁了心要子清。
邢简思量再三,决定去会会邢筝。
既如此,他就把子清带上,同他话疗绕绕弯子,以关心子清日后归宿为由让她理解自己的良苦用心,毕竟时至今日,他也没觉得邢筝除了力气大射的准外,脑子有多好使。
于是,他带着子清胸有成竹去了。
心道这不是什么大事。
黑夜,远离营帐的火光,月光略暗淡。
子清走在前,提一盏灯,神色寻常,让人摸不着猜不透。
待到约定的地方,邢简踟蹰几步,原地打转,竟没发现邢筝的踪影。
“筝弟?”他疑惑地唤了声。
哗——
子清忽耳朵一提,猛地转头。
一黑乎乎的人影如一息风,倏从高树上落下来,一脚踹向邢简的胸口。
邢简因身边有贵妃娘娘的暗卫相护,才敢单独行动。
此时一个暗卫不知从哪儿冒出来拦截,抓住邢筝的脚用力一扭,邢筝在空中旋转一圈挣脱开来,另一只脚顺势踹去,在关键部位被抓住。
她不留情面地猛地一勾脚尖,戳向暗卫的命脉。
“哦吼!”暗卫吃痛乱吼一声放手,邢筝一个巴掌下去,“啪”一下打蒙了他的头盖骨,再潇洒地原地旋转一圈,抬脚将暗卫扫倒。
暗卫立刻站直,邢筝趁此机会抓了一把石头,铆足了劲儿向四处投掷。
扑通!扑通!
她出其不意又百发百中,不少暗卫从树上齐刷刷掉下来。
那场面,猴子打桃似的,竟有些滑稽。
邢简堪堪来得及反应,他瞪大眼睛,嘴不自觉得张大:他的暗卫方位竟悉数暴露?
“三皇兄有这等不管用的暗卫,怪不得在临海会被杀得满城跑。”
邢筝嘲讽地提一嘴旧事。
她其实不知道这些暗卫躲在哪,就瞎投投,可谁让她一击必中呢。如此一来,众暗卫以为自己行踪暴露,便纷纷下场不再躲藏。
“让开让开。”邢筝一把推搡开那个下身疼得脸色铁青的暗卫,大刀金马地走到邢简面前。
邢筝立定,表情狰狞,用尽每一个五官骂他:你个老阴比,蔫儿坏到家了!还好意思在宴会上好吃好喝,你信不信爸爸让你成为艺术巨作——《最后的晚餐》!竟然还敢来,你来,爸爸给你挑个好看的骨灰盒。
邢简挂起一脸笑,欠欠儿地拖着音开始忽悠:“筝弟果然厉害,可,筝弟为何忽然动手?早前帐中,分明是筝弟说要小太监……”
咚!咚!
子清拎着灯的手一紧,看向邢筝的眼神,终于有些发自内心的惊诧。
邢简一肚子的“话疗”还没发挥,他正过头,摸摸两边面颊,疼得发烫,还舐得一丝血腥。
这两拳说重也不重,但说轻也不轻。
“你耍我?”
邢筝在得知自己被耍的那一刻,就决定莽了,玩游戏就是这样:果断就回白给,但犹豫就会败北,对付老阴比,不要费力争执,扁他就完事了!
“我是乡野来的,我们那儿一言不合就打架,兄弟之间,看谁不爽打一顿就解决了,”她耸耸肩,也厚脸皮地胡扯,“皇兄不信可以问问周将军,周将军找到我的时候,我正揍旺仔呢。”
邢简脑子还没转过来,又听她瘪瘪嘴道:“既然你我之间发生矛盾了,打一架胜过争辩不是?”
“皇兄,你怎么不说话?”说到这儿,她戏上来了,意识到什么似的,一脸的抱歉,忙捂住唇,“哎呀,我是个村里来的,我不懂,我是个乡野村夫是个乡巴佬,若是宫里不是这样行事的,你也不要责怪我哈,你大人有大量……”
抹掉嘴角的鲜红,邢简整整呆愣了几十秒才缓过神来。
可话头都被邢筝一张嘴巴拉巴拉连珠炮似的说完了,如今他再不得和这个村夫计较,否则只会正中她下怀,显得他没有气量。
只是他万万没想到,这家伙会揍他。
他堂堂三皇子,长这么大头一回挨打。
“但是三皇兄,对不起了,无论你要告诉贵妃娘娘也好,禀报父皇也罢,”邢筝外跨一步,挪到他身后,挡住提灯的子清,“这个小太监,我要定了。”
就为了一个太监?
邢简气得脸色雪青。
邢简绝不会将此事禀报母妃和父皇,退一万步讲,此事他不可能让在场人以外的任何一个人知道。
他无法自圆其说他为何要来此与邢筝会面,为何要给她小太监,解释多了,按照邢筝此等莽撞的性格,只会牵扯出他找她做交易一事。
单单是他被揍了这事,就能被二皇子笑话一整年。
罢了罢了,母妃说,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成大事者,能屈能伸!
他不必自降身份和一个粗人过不去。
自此,老阴阳人在野蛮人面前吃了瘪,也只能笑笑,假意谅解:“皇兄怎会责怪筝弟,是皇兄会错了筝弟的意……子清!”
“是。”
邢简轻揉太阳穴,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从此以后,你就是六皇子身边的人了,好好伺候六皇子。”
子清头越发低了:“是。”
邢简不想与邢筝多言,只苦笑一下,便甩袖走人。
走到一半,他又折回来:“筝弟要记住,以后莫要随便出手伤人,若此时在宫中,怕会连累整个贤宁宫的人。”
但他的眼神仿佛在说:我耍了你,你打了我,我们就此两清,但你我没完。
说罢,他似还想说些什么,却轻咳几声,终是咽下:现在还不是撕破脸的时候。
思及此,邢简笑了笑,对上邢筝的冷脸,抽了抽嘴角,艴然而去。
一群暗卫“咻咻咻”飞到树上,轻功跟随邢简而去。
霎时间,小林子只剩下两个人。
一俟秋日,北山的蚊虫便越发猖狂,趁这最后时节多咬几口似的。邢筝挠挠瘙痒的胳膊,回过头,不高兴地盯着那气质清贵的小太监。
子清依然低着头:“奴才见过六殿下。”
邢筝不说话,他便一直弯着腰。
许是主子得了新奴才后都要给下马威吧。子清想起刚到邢简身边时,邢简逼他磨了整整五个时辰的墨。
他耐心等着,做好他弯腰一个时辰后,抬头发现六皇子已经不在了的准备。
耳边,唯有蚊虫飞舞的声音。
嘈杂又寂静。
忽然,一只温暖的,软糯的手轻轻覆盖在他的头顶。
一股暖流自头顶蔓延全身,子清不由一僵。
他抬头,那小肉包子正努着嘴,望着他的眼睛里竟缀着点点星光。
她轻轻揉了揉他的发,憨笑起来:“嘿嘿,别怕,以后有我罩着你!在我面前,自称子清就好了。什么奴才不奴才的,你才不是我的奴才!”
你是我的审!美!天!花!板!
*
且说邢简回到宴席上,怎么回想怎么觉得自己亏,越想越来气。
他头一瞥,正好瞧见瘫在软塌上昏昏欲睡的邢筑,舌尖舐去嘴角的腥甜,顿时忘了腮帮子的痛。
“五弟。”
邢筑睁开醉酒的稀松二五眼:“三皇兄?”
“五弟,为兄不能把子清赠你了。”
“无妨无妨,”邢筑甩甩手,半醉半醒地打了个酒嗝,“是我射技不精,下次再战!”
“并非此等缘由。而是——”邢简顿了顿,一脸抱歉,故意拖长尾音,引得邢筑伸长脖子等后话。
“人被六弟抢走了。”
邢筝:揍就完事了,谁要听你哔哔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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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你耍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