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处不起眼的冷僻院落,古木苍苍,院内杂草丛生,张牙舞爪,长得像乱葬岗的坟头草,奄了吧唧的野花伏在黄土上,了无生机。
一众乞丐坐的坐,躺的躺,跷着脚,摇着扇,各有千秋地席地乘凉。
由砖砌成的瓦片房布满泥泞,房内异常宽敞,却很空旷。除去锅碗瓢盆、床柜桌椅,便只剩一站一坐的两个粗布叫花子。
站着的那个抱拳道:“帮主,已清点好了。”
帮主将碗里的汤药一饮而尽,砸吧砸吧嘴,而后不紧不慢地说道:“老地方。”
“是。”乞丐弯腰,一把掀开屋内地上的盖板。
这屋子里竟藏了个地下室,一股腥臭袭面而来,一批接着一批的百姓鱼贯而出。众人此前被关在暗无天日的地牢,上到身体健壮的汉子,下到弱不胜衣的妇孺,无不神色颓丧,苦不堪言。
屋外乘凉的乞丐们闻声而动,纷纷聚集在瓦片房前,等着这些百姓出来,押送他们去另一个地方。
他们被五花大绑着,对押送自己的叫花子充满畏惧。这些叫花子功夫了得,出于防患未然的心态,还被其灌了软筋散,以至于他们足足数十人也不敢反抗这十数个乞丐。
大批百姓便如此被驱赶着,顺着石子路前行。
叫花子们手持棍棒,厉声厉色,见谁要是走得慢落到了末尾,便一棍子上去打得那人向前跌倒。而那人通常会以面朝大地的姿势撞上多而密、硬而尖的石子,再由叫花子掀起那张鲜血淋漓的脸。
人群中的孩童见状蓦地红了眼,泪水大颗从脏污的脸蛋滑落。他不敢哭出声,怕惊扰了旁边的乞丐,惹来一顿皮开肉绽的痛打。
末尾的女子体力不济,豆大的汗珠不断滴落,她抬手拂去,在脏得已看不出原先模样的锦布上擦拭。
孩童实在走不动,腿上一软,脚下不稳,跌跌撞撞地绊了好几步。身旁的乞丐怒斥一声,刹那间便举起手中棍棒,作势要打。
女子连忙扑在孩童身前,要帮他挡。
千钧一发之际,棍棒凝于空中,接着啪的一声掉落在地,持棒人也以狗吃屎的姿态砸向大地,脖颈上插着一支白光流转的袖箭。
女子目瞪口呆地望向来人,语气惊喜:“女侠,是你!”
一袭藕色蜀锦的上官瑾飘然落地,身着玄袍的俊逸郎君紧接着持刀落于她身旁,二人站在一起还颇有些般配。
女子心中暗道,不知是否是错觉,她隐约察觉到那郎君落于女侠身旁时,女侠有一瞬的不自在。
宫二一手提着孩童的衣领,把他从地上提起来。
小孩糯声道:“谢谢哥哥。”
上官瑾瞅了一眼神色自然的宫二,接着上前扶起女子,看清女子的脸后,她眼里有一丝错愕:“秦姑娘,你怎的又被抓了?”
秦清赧然一笑,回忆起这几日的遭遇,心头又有些酸涩,道:“我途经杨槐村,见村中众人实在可怜,买了好些吃食接济他们,谁知他们竟把我捆了,一睁眼便到了地牢……”
另一头。
闪烁着寒芒的飞镖在空中留下数道弧线,打头的叫花子首当其冲。软剑如毒蛇般缠绕对方,牢牢将其困于其中,脱不开身。
两个乞丐一左一右包夹而来,燕四蓄力一踢,将右侧人踢得脚下不稳,接连踉跄。继而手腕一抖,那轻巧的软剑便游至左方,割破了他的喉咙。
软剑电光火石间弹开正面的棍棒,她口中射出一发飞针,叫花子猝不及防一命呜呼。燕四头也不抬地掷出了飞镖,精准命中最后一人的心脏。
闭合的铁扇顶端尖锐无比,骤然刺穿乞丐的胸膛。铁扇灵活地在手中打了个转,紧接着陈三手臂一振,转向另一侧的叫花子,尖端穿喉而过。
他眉目凛冽,蓦地抖开扇子,抬手甩出,铁扇随之旋至不远处的乞丐,顷刻要了他的性命。
只听铮的一声,剑气横流,剑上掠过流光,叶璇猛然向下挥去,叫花子的棍棒瞬间脱手。她乘胜追击,剑尖扫过咽喉。
身侧木棒当头而来,太极剑斜架对上,她扭臂斩下,哗啦溅了另一人满脸血。长剑以雷霆之势破除阻碍,轰然一劈,唯剩的乞丐应声而倒。
银剑归鞘,一道声情并茂的声音响起:“小璇儿你好棒啊。”
又一道捏着嗓子的声音接道:“小三儿你也不错哦~”
陈三脸上的笑容滞了一瞬,随即肉眼可见地变得阴沉,他盯着说话的人,幽幽道:“燕四你是不是找打!”
燕四“哈哈”笑了两声,对叶璇道:“看见没?原形毕露了。”
叶璇嘴角漾起一抹笑,转身去找师姐了。
燕四走到呆愣的陈三身旁,骇然道:“她笑了?!我就没见她对除了上官姐姐之外的人笑过!”
陈三望着叶璇的背影出神,陷入了短暂沉默,然后眼含春水地笑道:“她是对我笑的,我看到了。”
瞧见他状似痴汉的笑容,燕四无情地揭穿真相,打破他的幻想,给陈三当头一棒:“人家那是因为我这声小三儿笑的。”
这边卫徽音和孟羽已经将百姓们的绳索解开,还给了身无分文的众人一些碎银。百姓们眼含热泪地连声道谢。
叶璇在上官瑾身旁驻足,不动声色地拉着师姐的手,往旁靠了一步。
上官瑾与宫二之间的距离拉远,宫二微不可察地挪了回去。
秦清了然的眼神与上官瑾尴尬的眼神撞在一起,二者面面相觑,后者讪讪地笑了几声,前者回以安慰的微笑。
叶璇见宫二竟跟过来,又带着师姐向旁跨了一大步。上官瑾猝然被她一拉,打了个趔趄,跌撞在师妹怀中,道:“倒也不必如此……”
宫二紧接着迈步过来,忽地捏住上官瑾的手,就如此静静立于原地,与叶璇无声对视。
叶璇当即变了脸色,语气冷冽:“你还敢上手?放开她。”
宫二牢牢握着纤细的手腕,丝毫没有松开的打算。
手中肌肤的温度隔着薄纱传递过来,说不清是上官瑾的肌肤更烫,还是他的手心更烫,亦或是别的什么。
不远处的燕四登时推了陈三一把,叫道:“要打起来了,快去快去!”
陈三见状三步并两步到了叶璇身边,拖着她往被绑的乞丐方向去,口中还道:“小璇儿,还有一件大事没做呢,来来来,审他。”
叶璇晃动一下肩膀,欲从他的桎梏中脱离,岂料陈三看似松垮的手臂有力得很,生生带着她愈走愈远。
上官瑾忙不迭把手从宫二指间撤出来。手中的温度骤然消失,宫二摩挲着手指,垂眸望着她。
上官瑾抬首对上他的眼神,张了张嘴不知该说什么。
见她迟迟没有动静,燕四直言道:“宫二哥哥是觉着他亲过你了,有名分了,因此便敢拉你手了。”
上官瑾皱起眉头:“这算哪门子名分——等等,燕四,你怎的知道?”
燕四假装没听懂,打哈哈:“我知道什么?”话罢她便脚下用力,作势要跑。
上官瑾一把逮住她,环着她的脖颈,逼问:“你别装,快说。”
燕四被她圈住,急道:“我就是路过!不小心听到的。”
上官瑾的嗓音在头顶响起:“绝无可能,你隐瞒了何事?”
燕四“哎呀”一声,见逃不了了,索性道:“那日添药时,我不小心把合欢散添进去了。”
“合欢散?!怪不得他会……”上官瑾手下一松,而后又一紧,“你还偷听?!”
燕四惊叫:“哎!宫二哥哥快救我呀!你的好妹妹要死在未来嫂子手上了!!”
上官瑾闻声冲她弹了个脑瓜崩,愕然道:“你胡诌什么?”
宫二眼底浮现几许笑意,唇角也抑制不住地扬起,唤道:“阿瑾。”
上官瑾怒视二人:“狼狈为奸!”旋即松手,拂袖而去。
恢复自由身的燕四向宫二笑道:“害羞了。”
另一边。
乞丐的双臂被缚至身前,陈三姿态闲散地蹲着,手中的铁扇转了几圈,随即被紧握,他盯着叫花子问:“确定不说?”
叫花子挺直腰杆,扬首傲视群雄,一字一句道:“不、说。”
陈三嗤笑一声:“好。”
话音落下,他猛然压下乞丐的手,扇尖竖直向下,瞬间没入乞丐的掌心。
叫花子顿时蜷起身体,抖着手惨叫。
陈三冷问:“还不说?”
叫花子声线颤抖:“我、我——”
不及他抖完,陈三站起身,倏地把乞丐的头踩向石子路面,随后用扇子挑起他血肉模糊的脸。
这次不等陈三开口,乞丐立刻出声:“我说我说!帮主让我们把这些人送到南疆边界,到时自有人交接,其余的我一概不知啊!”
他听眼前的男子说:“好。”他面上一喜,却又听男子开口,宛如地狱的恶鬼:“你可以死了。”
陈三手起刀落,摸出手帕一点一点地将上面的血擦干净。
“南疆?”卫徽音疑问,突然注意到孟羽身形僵了片刻,她关切道,“小四,怎么了?”
孟羽木然道:“师兄就是南疆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