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府厅堂宽阔而气派,两排各有十张靠背椅,现在整整齐齐坐满了。
温家老爷及温家少爷温少衡拘谨站在一边,不像是主人,不像是客人,惶恐得像是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物。
如果仔细看靠背椅上的“客人”,大概就会知道为什么他们这么惶恐。
这些客人有着乌青的面孔,眼睛只看到眼白,脸颊处被朱砂抹了两团红晕,额头、下巴各贴着三张黄符。
他们不是活人,而是僵尸。
而且看起来,还不是普通的僵尸。
坐在正中主位的,是一位穿着灰扑扑衣服的男子,他留着八字胡,慢条斯理地拨了拨茶盖。往下一看,能看到他腰间别着一只乌色、八角形状的铃铛。
“赵理全都和你们说了吧?”八字胡的男人吐了口茶叶,开口说道。他声音尖利,像是两种尖锐之物相互摩擦,听起来刺耳不适。
“是……”温老爷藏住眼底的嫌恶与恐惧,陪着笑脸说,“赵大人都吩咐过了,耿先生您是贵客,愿意来参加犬子喜事,不胜荣幸。”
“嗯。你也不用害怕,我只不过是做的事情有些特殊而已,但还是一个好人……我带来的这些东西,他们也愿意参加你们家的喜事。”
像是能听懂他的话,座椅上的僵尸们齐齐整个身体转过,眼白透过黄符朝温家父子盯过去。
温老爷的血色迅速褪去,脸上的笑容再也挂不住。
“那是自然,耿先生说笑了,我们没有害怕。”
见温老爷脸色苍白,温少衡克制自己的情绪,冷静地开口说道。
“我们也很欢迎……你们的参加。”
“温公子一表人才,很好。”
耿先生满意点点头。
好不容易才让耿先生感到满意,温少衡派遣两个随从带耿先生和他的僵尸们一起入住客房。
他不敢怠慢,安排挑选的都是最好的。
小雨淅沥,温少衡看着脸色依旧发白的父亲,轻声安慰道:“爹你不要担心,虽然这姓耿的行事诡异,又带着这么些脏东西。但想来不会对我们做什么,那赵理全这次欠我们这么大人情,爹你调职去往京城,想来也只是时间问题了。”
他们口中的赵理全是朝中一品大官,温家一直在巴结,渴盼能够升职去往天子脚下。
听儿子这么说,温老爷却全然没有被安慰到,他额头上冒了一层冷汗。
温少衡终于注意到父亲的不对劲,屏退左右后低声问:“爹,你怎么了?”
温老爷的声音微微发颤,干巴巴地道:“少衡……少衡,我刚才看见了周承思!”
周承思?
温少衡愣了愣,才想起是谁叫这个名字。
风携带着雨扑在脸上,他艰涩开口:“爹,你说的……是周清婉她爹周承思?”
温老爷点了点头,仿佛失去所有力气一般,险些向后跌落。
温少衡皱皱眉:“爹,你会不会看错了?”
温老爷抹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我也希望是自己老眼昏花了……”
他回想起方才看到的那一幕——靠背椅上的僵尸们齐齐将身体转去,他们的眼睛只露出眼白,乌青的面孔两团红晕,看起来荒诞而滑稽。
他后背一凉,忽然注意到其中一张脸——尽管当时看起来充满诡异,但那张脸当真和周承思一模一样。
周家当年灭门情况本就特殊,众说纷纭,最后也只草草结案,留下无数疑点。
现在看到周承思,怎能不叫他将这两者关联在一起?
周家的灭门,莫非和这姓耿的有关?
温老爷恨得咬牙:“难怪赵理全最近热切那么多,还找了个借口不来参加你的婚事,原来是早挖好坑等我们!”
“这事也太玄乎了……”
温老爷想起一事,眼睛一亮:“我听管家说,府中来了几位仙门弟子,不如请他们帮忙看看。”
温少衡不屑道:“装神弄鬼罢了,根本不是什么仙门弟子。说不准和这姓耿的还是一伙的……儿子再去附近道观求点驱邪黄符来。等明日喜事一过,他们也要走了,应该就平安无事。”
……
偷听完墙角,司烟心中有了数。
看来,周家灭门和温家并无关系,而是和那赶尸人有关。
温家似乎也被赶尸人“盯上”了。
整个流古府忽然间小雨淅沥,但身上却无半点湿润。
司烟抬起头,发现头顶亮起一道屏障,将雨水隔绝在外,像是一把伞。
而她和明以湛并肩站在屏障下。
司烟瞥明以湛一眼,抬步走:“你不是说,那些僵尸都清理干净了吗?”
“不是那些僵尸。”明以湛招呼着头顶的屏障紧随他们的脚步,“我也没想到,此人这样谨慎,居然还设了‘障眼法’。”
“你是说,你清理的那些僵尸,只是障眼法?”
“嗯,那些只是用以掩人耳目的。不过,有另外一个发现……我清理的那些僵尸,和温家的这些僵尸客人,本是同源——简单来说,他们是同一种方式,变成这副样子。”
司烟的眼皮一跳,“邪术?”
明以湛颔首:“我清理的那些,是邪术的失败品。”
“那温家这些,是成功品?”
“也不是,但算是半失败品,也就是说有一定的用处。”明以湛看了眼头顶——雨越下越大了,而司烟的速度也越来越快。
他道:“司烟,你等一等。”
司烟以为他有什么事,下意识停住脚步。
“你怎么这么着急?”
“有要紧事要办。”
“嗯……让我来猜一猜?是拯救温家?帮助羽霄或是周清婉?”
“都不是。”司烟确定他又要扯一堆废话后,继续往前,只丢下一句,“去做月老该做的事。”
明以湛:“……”
钟吾和云梦还在亭子里等待着司烟。两人一看就是刚吵过架,气得谁也不看谁。
见此,司烟感到很欣慰,然后她指了指在风雨中飘摇的符箓们,对他们说:“看到那些黄符了吗?都撕下来,用火烧干净。”
钟吾和云梦皆是一怔。
云梦不可思议地重复一遍:“全都撕下来,用火烧干净?”
“嗯,就是这样。”
钟吾冷笑一声:“你想被温家赶出去?”
温家动用所有仆从,将里里外外贴满黄符。而且据说现在还在道观里求来更多驱邪的黄符,冒着风雨也要继续贴。恨不得将整个温府用黄符全部包裹。
结果司烟却要他们将黄符都撕了烧了?
“有什么问题吗?”司烟挑了挑眉,慢条斯理地道,“我早见这温府不顺眼了,我就要不让他们如意。”
钟吾和云梦都想不出反驳的话来。
毕竟,这的确像是妖皇会说出来的话和做出来的事。
“面冷心热”的司烟相处久了,差点忘记她其实心不仅热,还黑。
尽管不明所以,但他们又奇特的相信,司烟这么做一定有她的道理。
“好,司烟大人,我马上就按你说的去做。”
“去吧去吧,没做完就别回来了。”
“……还有这等好事?”
司烟一个眼神睨来,云梦吐了吐舌头,一边转身飞走,一边说:“我开玩笑的!”
“钟吾。”
司烟突然叫住钟吾。
钟吾心口猛地一跳,转过身定定看着她。
“你怎么不和云梦一路?”
“……分头行动更快。”
“没事,也没那么着急,你和她一起走。”
“我不想和她一起走。”
“那你想和谁一起走?”
听见司烟这么问,钟吾正欲开口,只听旁边慢悠悠插来一道另外的声音。
“敢和别人走,就让你永远也走不了路。”
接着,明以湛望向司烟,扬起唇角:“是这样吗?司烟。”
司烟:“你太血腥了。”
她想了想:“不过也差不多。”
“总之,你就和云梦一起走。”司烟也不习惯老威胁人,决定换种说法,“如果我临时有什么事,你们一起做更方便。”
钟吾阴冷的目光瞥了明以湛一眼,闷不做声随着云梦离开的方向踏空远去。
司烟这么做,心中自有考量。
当年,周家也贴满黄符,但依然被灭了门。现在温家此举,难免会联想到重蹈覆辙。
更何况那个赶尸人深藏不露,又修习邪术,这些黄符明晃晃贴着,他非但不阻止,甚至还找借口说僵尸有煞气,多贴黄符可克制。
装出一副好人的样子,一则让温家稍微放松一些警惕,二则温家更肆无忌惮贴黄符了。
从这些种种来看,从此邪术角度来看,这些黄符必然不是好东西,僵尸不怕,赶尸人不怕。
说不准,巴不得越多越好。
所以撕了毁了,才是正确的选择。
另一则,给男女主角制造点麻烦与相处机会,也是司烟的任务。
司烟这一边自己也没停下来,赶着去找羽霄。
趁着温家现在忙的焦头烂额,羽霄正可以好好安慰周清婉,找机会告知真相。
“司烟。”
明以湛的声音传来,司烟的腰间被一缕泛着微光无形的绸带缠绕,将她轻轻一带。
黛瓦白墙下,明以湛立在眼前,阴影笼罩住她。
司烟脑海里闪过几种考虑:是一脚踹开呢?还是将他扔出温府?亦或者是让他的双手短期内都别再使用了。
这时,只见明以湛犹如霁月清风,无暇的脸庞带着一丝肃然。
司烟皱起眉头,暂且停住动作。
“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