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睛再大一点,眼尾这里是下垂的。”安子归单手捧着安神茶窝在沙发上看贺瑫拿着一张A4纸画素描。
贺瑫学过一阵子建筑结构,素描画得很好。
他一直什么都会。
“脸型也不一样,颧骨这里没有那么突出……”她歪着头又有了新的意见。
“这安神茶不喝只是捧着真的会有用么?”她吃不下东西贺瑫又非得要泡茶,折中方法就是让她捧着闻味道,但是她觉得这样委实不科学还很蠢。
因为她有只手刚刚才拆了夹板现在还不能动,所以就更蠢。
“捧着。”贺瑫头也不抬地拿着笔继续刷刷刷。
“我真的没有见过这张脸。”素描的大概样子已经出来了,安子归把头往后仰眯着眼睛看了半天,一脸迷茫。
画像里是个浓眉大眼的姑娘,年纪不会超过二十五岁,不是她公司的职员,她也没有和这样的女孩工作过的经历,而她的社交圈,除了工作就只有路人。
“如果按照那部恐怖片的逻辑,我起码得是亲手害了这个女孩的才行。”安子归维持着后仰的姿势,“可我真的不认识她。”
她甚至不知道这女孩在这个世界上到底存不存在。
“老赵说了恐怖片可能只是心理暗示。”贺瑫放下笔,“你也可能是压力过大才会出现幻觉和精神问题的。”
他拒绝从安子归嘴里听到这种诡异的话。
“可他也说了案子仍然在调查,让我们有情况就通知他。”安子归放下已经不烫的杯子,拿走了贺瑫的素描,“这张我存着,这张最像。”
贺瑫已经连着画了四天的素描了,用她零散的记忆一点点拼,今天终于完整地画出了她鬼压床时看到的那个女人。
他不想听她说这些事,自己却比谁都紧张。
因为按照恐怖片里的逻辑,那女孩转过身,就代表她的死期近了。
他们都愿意相信老赵说的话,可能事情没有那么复杂,可能安子归只是压力过大,可能这一切都不是人为。
但是心底,谁都没有真的相信这句话。
“我还是想不起来我什么时候跟石骏誉签了那样的治疗方案。”安子归第无数次拿出了文件夹,石骏誉交给警方的那份治疗方案就在那本文件夹里夹着,上面有她的签名。
他们甚至拿去做了笔迹鉴定,证明这确实是安子归的笔迹。
“你不觉得很奇怪么。”安子归抬头,“石骏誉、王梅、傅光甚至赵艺睿,这四个完全不相关的人,为什么都否认了我的记忆。”
赵艺睿说她从来都不知道什么叫鬼压床;石骏誉说他的治疗方案都是她同意的;王梅和傅光更离谱,母子两个做了一堆事情,但是要么就怪到死人头上,要么就说自己是收钱做的,对安子归的事情一问三不知。
她的世界和他们的世界,平行了。
她这一年多的痛苦和挣扎,都变成了假的,她像是在玻璃房里绝望挣扎的戏子,其他人明明都看到了,他们明明都有过对话,但是他们都摇头。
好像她真的病入膏肓,好像她有被害妄想症,好像她真的什么都记错了。
但是她记忆里明明没有的东西突然出现在文件夹里,她记忆里明明有的东西被人说成了恐怖电影的心理投射。
她没疯。
这三个字她现在居然说不出口。
“不相干的人否认没有关系,那是警察要担心的事。”贺瑫拿走了她手里已经变凉的安神茶。
“相干的人呢?”安子归仰着头看他。
她这次是真的素颜,比所谓的裸妆憔悴,没有那么明艳照人。
“相干的人只想让你能吃能睡胖三十斤。”作为唯一相干人,贺瑫觉得自己很有发言权。
安子归哼笑:“胖三十斤真的会变成猪。”
“说起来谷珊把我丢到度假村的那天晚上我在绕城上看到好几辆运猪车,那些猪跟我对视我还冲它们眨眼。”
安子归一愣。
她这段时间经常这样,聊天的时候总是会联想到莫名其妙的场面然后说出莫名其妙的话。
“我有可能真的只是压力过大。”安子归揉揉眉心。
自从老赵跟他们聊过之后,她的状态就一直不太对,反复自我怀疑,长期失眠本来就会影响记忆力,那些不知道是记忆缺失还是硬塞进来的记忆让她更加混乱。
她又开始无法入睡,呕吐次数增加,之前好不容易变得没有那么青白的脸色最近又开始泛着灰青色,眼下的黑眼圈重得像是淤青。
骨折的手也没有很顺利地痊愈,拆了夹板还是会觉得痛,完全使不上力。
“你公司的事情忙完没有?”贺瑫又往她手里塞了一个杯子,里面还是热乎乎的安神茶。
“手续都办完了。”
安子归下意识接过杯子,很顺手地捧着,烫的那面贴在自己受伤的那只手上,刚才有点凉意的手臂回暖,她靠着沙发眯着眼:“下周开始我应该就失业了。”
她把安心公关整个都交了出去,挤掉方蓝,确保那群神经病不会把手伸到她的心血里,安排好每个人的路,她自己却拒绝了UL的offer。
她的身体她自己清楚,高强度的工作已经不适合她,她最近变得很虚弱,精神总是恍惚。
不管她现在的情况到底是不是被人催眠,也不管老赵他们调查的方向对不对,她的身体垮了这件事是客观事实。
她很理智。
抓到傅光以为一切都结束了的喜悦只维持了不到一个小时,堵在高架上和贺瑫聊他们的将来是她最后一次放纵。
她心里清楚,什么都没变,她脑子里那个滴滴答答的死亡倒计时还在,所以梦里面的那个女人才会转身。
她的死期近了。
只是可怜了贺瑫。
他是她计划里唯一一个失败的变数,他让她变得贪心,他让她以为事情可能会有转机,他让她有了求生欲。
然后现在就只能跟着她一起,陷在泥沼里,越挣扎越无力。
安子归伸手,碰了碰贺瑫的耳朵,看他立刻缩了下肩膀。
他还是不碰她。
夜夜同床也不碰她。
“我有件事要和你商量。”贺瑫坐到安子归旁边。
安子归下意识的:“离婚?”
这两个字她本来不应该提的,都这样了再提这两个字她真的是畜生不如。可他刚刚躲开她又突然要跟她商量事情,表情还那么严肃。
贺瑫的脸冷了下来。
“什么事?”安子归迅速改口,有些心虚。
“我提交的转岗申请批了。”贺瑫安静了一瞬才重新开口,“但是矿那边还需要收尾,全部手续办完得半年左右。”
“嗯?”安子归安静了下来。
他得走了。
一个多月了。
贺瑫又安静了一瞬。
“子归。”他决定把话说出来。
他说过的,他们要错了重来,以前为了对方考虑总是摁压下自己真实的情绪,为了不要吵架总是互相迁就,那些都错了。
他得重来。
“我知道你最近很悲观。”他看着安子归,“身体不好,记忆力衰退,左手又一直动不了,做什么事都得有人在旁边帮忙,再加上老赵那边的线索断了,看起来好像又陷入死局。”
“悲观是正常的,我能理解,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我只经历了一个多月,你却经历了一年多,所以你听过老赵的话之后就再也不跟我聊将来,你闲着没事干就碰我耳朵不管不顾地把日子过得像是没有明天。这些,我都能理解。”
“但是为什么还要提这两个字?”他问她,“为什么还会觉得我会跟你提这两个字?”
事到如今,为什么还觉得他们会离婚?离婚是给感情破裂的人用的,那些大难临头各自飞的同林鸟用的。
可他们不是。
安子归撇开眼。
贺瑫冷着脸又把她的头扭了回来。
安子归下巴用力,继续撇开眼。
贺瑫手就放在安子归的下巴下面,两人都用了力,安子归的脸颊被他挤出了肉,难得的红了一块。
“我刚才到底做了什么又让你想起了这两个字?”贺瑫对她从来没有那么固执过。
离婚是他的心结。
整整半年都是他的梦魇。
安子归抿着嘴。
“你不说我们就一直这样耗着。”贺瑫固执到幼稚。
他很奇怪,她病了噩梦了吐了要死了他都没什么情绪,但是这种细枝末节,他却会一直抓着不放。
“我快死了。”安子归说,“所以这时候离婚也可以。”
贺瑫放下手,面无表情:“说人话,用我能听懂的话来说。”
安子归:“……”
她发现自己被贺瑫宠得太厉害了,贺瑫就这么两句话就激得她差点骂脏话。
但是她骂不了,她现在左手动不了上厕所得让贺瑫帮忙穿裤子。
太现实了。
她一直恍恍惚惚飘飘渺渺的心就被贺瑫这样一路拽到了现实里。
“你不碰我。”她听到自己又莫名其妙的开了口。
“啊?”贺瑫张着嘴,一双很严肃的眼睛瞪成了牛眼。
“你回来之后就再也没有碰过我。”她心里的小人嚷着让她自己闭嘴,嘴巴却仍然在动,“你帮我脱裤子上厕所,帮我洗澡,帮我换衣服,但是都没有反应。”
贺瑫:“……”
安子归嘴唇都在抖。
她到底说了什么?
“你以前不是这样的,我以前发烧了你抱着我帮我捂汗都能有反应。”她又说了。
她他妈的还不如死了。
“你……”贺瑫找了很久才找到自己的声音,“那么频繁的碰我耳朵是想看我有反应?”
安子归又抿起了嘴。
她完了。
太丢人了,她在他面前所有的矜持美好都荡然无存。
“我……我以为你是心情不好才这样的。”贺瑫不知道为什么就结巴了。
“我心情不好为什么要碰你耳朵?”安子归反问。
豁出去了,反正已经这样了。
“我怎么知道你一直奇奇怪怪的……”贺瑫这句话都几近嘀咕了。
她认识他那么久,第一次看到他这样的情绪,特别真实的情绪。
贺瑫抹了把脸。
看着安子归,忍不住又抹了把脸。
“我……”贺瑫说得异常艰难,“我不是……”
安子归反而淡定了,微微仰着头,仰着下巴:“你什么?”
问出来了又觉得其实也没什么,尤其是看到贺瑫不知所措之后她心里莫名的觉得畅快,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这种正面情绪了。
贺瑫都快要被她气笑了:“就算我不提你不提,我们也都知道你现在病得有多严重。”
这句话用这样的语气说出口,好像也没那么严肃。
“你瘦成这样,精神那么差,手又断了……”
不知道为什么,安子归嘴角泛起了一点笑意。
“你不要笑!”贺瑫皱着眉,也忍不住了。
“我他妈又不是禽兽。”他终于还是骂了脏话,“你现在碰一碰就断了,我怎么碰?”
安子归笑得眼睛都弯成了月牙,一边笑一边叹息:“我好惨。”
“嗯。”贺瑫抱起安子归,拍着她的背。
安子归把头埋在他怀里,把笑出来的眼泪藏到他的衣服里。
“你刚才想跟我商量什么的?”安子归搂住贺瑫的腰,闷声闷气。
“我想问问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矿里。”贺瑫下巴搁在她头顶上,“但是那边条件艰苦,我又怕你吃苦。”
“所以想在那边市里租一套房子,你住在那里,我每天上下班来回。”他用商量的语气,“很快的,开车也就一个多小时,收尾也用不了太久,说不定不用半年我们就能回新城了。”
“换个环境么?”安子归抬起头。
“好啊。”她听到自己回答。
试试吧。
这个神奇的男人一直绕过正事,却一直在给她希望。
所以,试试吧。
马上二更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5章 第三十五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