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似星光灿烂 第15章 第 15 章

舒平凡在铁门上插上花和纸条，尽管昨天已经告诉了娄央和潘奶奶她今天要回家，也还是想单独跟娄央说一下。

【央姐早安，这是今天的花儿，我回家去啦，过几天就回来，我会想你的。】

天气越来越冷，舒平凡拉好外套拉链奔向还没亮的前方，从这里回到她家R省比回影视城还要远，为了省钱她选择便宜但是很慢的绿皮车，路上就要花上一天一夜。

如果是平时回家她不会这么墨迹，这一次不同。

每年她都会有意无意的去忘掉这个日子，但总有些事会让她不得不记起来，比如老妈总会在这个日子到来前‘发疯’，那是折磨老妈的梦魇。

同样也是舒平凡的梦魇。

弟弟舒家恩是舒平凡不愿意提及的存在，很小的时候她就讨厌自己的名字，平凡，似乎这个名字就将她未来的人生基调完全拟定。

她羡慕过弟弟的名字，舒家恩，多好听啊，家里人会‘恩恩’‘恩恩’地叫着他，而舒平凡得到的称呼是‘舒平凡’这样没有感情的三字全称。

那个比她小一岁的舒家恩从来不喊她姐姐，也跟着他们喊她‘舒平凡’。

“舒平凡，你不准碰我的东西。”

“舒平凡，你的就是我的，我的还是我的，你休想得到。”

“舒平凡，爸爸妈妈说了你比我大就得让着我，我要告诉爸爸妈妈你不给我弹珠！”

“爷爷奶奶说了，以后这个家里什么都是我的，因为我是男孩，你是赔钱货，要嫁出去跟别的男人姓，舒平凡，赔钱货，哈哈哈哈。”

“今天爸爸妈妈带我去游乐园了，舒平凡，你没去过吧，可惜我身高不够很多东西不能玩，爸爸妈妈说等我长高了再带我去。”

“舒平凡你看过海吗，爸爸妈妈说放寒假带我去看海。”

“舒平凡，为什么爸爸妈妈不喜欢你还要生你？不生你就好了，我也讨厌死你了，这个家有我一个就行了。”

“舒平凡，舒平凡，舒平凡你怎么不去死啊！”

舒平凡猛地惊醒，下意识摸向右手臂，手臂好好的也不疼，她眼前渐渐清晰，看见对面仰头睡觉的大叔。

她是在火车上，还要四十分钟火车就要到站。

舒平凡坐不下去了，背着包吹着小风扇站在无人的车门边，越来越接近，景色也渐渐熟悉了起来。

她突然很想娄央，想娄央喊她的名字，‘舒平凡’她讨厌了二十年的名字从娄央嘴里喊出来能让她大脑短暂空白，随后像是放烟花一样在她脑海里啪啪啪绽放喜悦。

这是任何人都给不了的喜悦与憧憬。

站在火车站前的十字路口舒平凡是想着要坐公交车还是打个车，小城市花销不大，打车回家十八块，二十分钟，公交车两块四十多分钟。

舒平凡选择了两块的交通，她家住在郊区，幸而火车站距离并不远，以前她家不住市里面，住在县城，舒家恩去世后县城的房子也不能住人了。

老爸老妈才在市里的郊区买了栋小房子，房子很小，两室，跟以前在县城的家差不多大，但是对于舒平凡来说，没有了舒家恩的房子，才属于她的家。

舒平凡站在楼下，深呼吸了好几分钟，才堆起微笑上楼，打开家门，家里黑漆漆的，阳台的帘子合着，没开灯，舒平凡也能看见地上一片狼藉。

她打开灯，“爸，妈？”

屋里没人应，地上是碎了的瓷片和踩烂的水果，主卧也没看见人，舒平凡放下包脱掉外套，将客厅的杂乱收拾干净。

正准备给老爸打个电话问问他们在哪，听到了门口有开门声，她走过去打开门。

老爸手里拎着个手提包，身后跟着老妈。

“你回来了。”老爸说了句陈述句，拉着老妈进了屋。

老妈情绪低落，不，准确说是没有情绪，面无表情像是个提线娃娃，任由老爸带着她坐在沙发上，替她脱掉外套。

老妈这样舒平凡很熟悉，这是‘发完疯’后空虚的阶段，现在的她看不到听不到，陷在自己的世界里。

等她有反应后只有两种结果，要么是继续更‘疯’，要么是回归到清醒，大哭一场。

老爸将手提包拎到房间里，包里放了什么舒平凡知道，刚刚他们去了哪儿她也能猜到，她走到房间门口，看见老爸从包里拿出一个玩具车，和几件小衣服放到衣柜里。

那是舒家恩的生前物。

“带妈去看看心理医生吧，”舒平凡关上房门，说，“老妈心理问题…”

“啪！”老爸用力关上柜门，“你妈正常的很，她就是太想恩恩。”

“我没说她不正常，”舒平凡放低声音，“心里有问题不代表…”

“我看你才有精神病。”老爸推了她一下，打开门出去了。

这是舒平凡第二次跟老爸提这件事，去年老妈‘发疯’后她也提过，当时老爸反应比今天要大多了，甚至想要动手打她。

在老爸眼里，心理问题等于脑子问题，等于精神病。

舒平凡虽然知道这是两回事，却也说不通，她不是专业的，在这个家，她说话并不好使。

老妈坐在沙发上感知不到任何外界，她才四十出头，年纪不算大，面上苍老憔悴的比实际年龄看上去要老上十岁。

舒家恩十年前死的时候老妈也才三十出头，比如今的娄央大不了几岁，舒平凡不忍心看着老妈未来几十年都要在这样每年既定‘发疯’的日子中过下去。

她蹲在老妈身边，“妈，我是平凡，你看看我。”

“十年了，舒家恩…弟弟他投胎也已经十岁了，他死了，妈，活着的人总归要好好活着。”

老妈双眼无神没有反应，眼神空洞，几十秒缓慢眨一下眼睛，这眼神…

舒平凡突然大脑一片空白，那双帽檐下空洞的眼睛，和老妈的，太相似了。

“你干什么！”老爸又推了一下舒平凡，“让你回家是让你说这些的？”

老爸这次力气比刚才要大，舒平凡摔了个屁股墩，老爸坐在老妈身边，伸手揽着她的肩膀，轻轻哄着，“没事，她瞎说的。”

老妈没有被舒平凡的话影响到。

老爸让舒平凡回来是让她跟老妈回忆往昔的，舒家恩短短九年的生命里，除去父母同学外，跟他相处时间最长的就是舒平凡。

在县城那个小小平房里，在舒平凡独自面对童年时，舒家恩拥有了所有人的关心和爱，她在角落里羡慕、幻想、盼望，再大一点便是嫉妒、仇恨。

舒平凡起身进了卧室，卧室里张贴着娄央的海报，床上的枕头印着娄央的大头照，被单也是她定制的Q版娄央，她打开窗户躺了上去，用被子包裹着自己。

卧室很小，一张靠墙的单人床一个衣柜，窗户边的小书桌，也没了其他家具，再多也放不下了。

老妈沉默的时间很长，只要老妈还在沉默，老爸就不需要她，舒平凡点开这几天跟拍的视频，离开宋家村第二天，她想娄央了。

在找到娄央之前，她只是个单纯的粉丝，找到之后，她的心思已经不单纯，思恋就像虫蛊，侵蚀她的思绪。

什么时候睡过去的她不记得了，做了什么梦她倒是很清晰。

她缩在曾经小房子的客厅里，这房子实在是太小了，客厅窗户不能开，不能开灯开门，只有电视机陪伴着她。

舒平凡不能出去，计划生育抓得严，一旦有别人知道她的存在，爸爸妈妈不仅要交一大笔罚款，还会失去老师这份工作。

电视机声音开到最小，电视里梳着两个麻花辫儿的女生是她的精神寄托，叫小蕊，她被爸爸妈妈留在了老家，小蕊经常在坡上等着爸爸妈妈回来。

舒平凡也在黑暗里等着爸爸妈妈回来，期待着，盼望着。

她看的入了迷，没听见开门声，等反应过来时他们已经进来了，舒平凡仓促转身，想要去关电视已经来不及。

舒家恩一手拿着糖葫芦，怀里还抱着一本漫画。

“爸爸妈妈你们看！”舒家恩指着她，“她在看电视！也不怕被人发现！”

“舒平凡你胆子肥了！”老妈放下手里的包，冲过来在她身上踢了一脚，伸手关了电视。

老妈指着她，“要被人发现我就把你丢了！”

“丢了丢了！”舒家恩咯咯笑，“丢了好。”

舒平凡站起身，乖乖去将妈妈买的菜拎到厨房，再出来看见电视又开了，放着动画片，舒家恩坐在他专属的黄色塑料小板凳上。

她不想跟舒家恩待在一起，转身又进了厨房，厨房更小，七月的天在这里待着很闷，但家里没有第三个她可以去的地方。

她没有自己的房间，客厅是她吃饭睡觉休息等一切活动的地方，老妈在厨房里忙活，一个转身就能踩到舒平凡，老妈啧了一声想发火，舒平凡立马接过她手上的菜端到客厅桌子上。

桌子上摆着舒家恩没吃完还剩两颗的糖葫芦，她个子跟桌子差不多高，糖葫芦就在她鼻子边，很香甜，嘴里不停吞咽着唾沫。

扭头看了眼，舒家恩注意力全在电视上，那偷偷舔一口应该不会被发现，舒平凡凑近糖葫芦，伸出舌头舔了一下。

“砰！”一个东西砸到了舒平凡头上，她捂着脑袋，脚边躺着一本漫画书。

舒家恩恶狠狠盯着她，下一秒，他张开嘴，“妈！舒平凡抢我糖葫芦！”

老妈从厨房出来，手里还拿着锅铲，“舒平凡你是不是找打！”

“我没有。”舒平凡低下头，那漫画书又大又硬，很疼，她没忍住疼哭了出来，老妈一个箭步上前捂住她的嘴，“哭什么哭，是不是想要丢你出去！”

舒平凡摇头，咬着牙没发出声音。

舒家恩上来抱住老妈的腿，也哭了，“她抢我糖葫芦！”

老妈抽回手在舒家恩脑袋上拍了拍，蹲下亲了亲他的额头，“没事，妈妈每天再给你买，乖。”

舒家恩抱着老妈的脖颈，冲舒平凡做了个鬼脸。

舒平凡咂摸嘴里刚刚舔到的味道，原来糖葫芦不好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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