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妄抬眼便瞧见桑萝走了进来。
虽则她脸色实属不算好,但如今细细看来,岑妄已经有些察觉了,桑萝的脸色与其说是伤心的苍白或者说受辱的难忍,倒不如说是不耐烦的尽力忍耐。
后者与前者的差别大概在于,前者是受辱者的无声压抑,后者却更像是撸起袖子叉着腰,白眼几乎要翻到天上去,一脸“看你小子还能给我折腾出什么玩意来”的不耐烦。
岑妄倒是被桑萝这副神色给弄得有些心情怪异了,他早就看出来桑萝此人有两张面孔,她常以柔弱示人,可是她本性绝非如此。但饶是如此,岑妄眼下瞧见桑萝这番神色,还是有些懵。
反而是李枕凑到他面前,小声说:“你还是悠着些,我看她都快哭了。”
岑妄挑眉:“你确定?”
李枕道:“难道不是吗?”
他目光所见的桑萝当真是柔弱可怜无比,脸色差到极致,因为遭受了打击与羞辱,连脸都只是在看路寻位的时候才敢小小抬起,又很快垂放下。
瞧着当真是我见犹怜。
可是想到她想岑妄去死的话,李枕作为岑妄的发小,还是保持着相当理智的站队意识,拍了拍岑妄的肩膀,示意他悠着点,就不顾桑祺的意愿,卡着他脖子把他带走了。
岑妄侧身对珠帘后的倩影道:“楚楚,你也先出去吧。”
楚楚?
桑萝觉得这名字有些耳熟,她好奇地抬起头来,刚巧芳香扑鼻,楚楚抱着琵琶与她擦肩而过,那侧脸倒有几分熟悉。
但还没等桑萝想出个所以然来,岑妄便点着桌子让她坐下了。
印象中,两人有多少次如此心平气和地面对面坐着?桑萝记不得了,但总归是少的。
她坐了下来,看着岑妄,等他葫芦里究竟要卖什么药。
岑妄瞧着桑萝逐渐自若下来的神色,皱了皱眉,倒是越发的好奇了,他道:“桑姑娘方才盯着楚楚看,是在看什么?”
桑萝收回有点飘远的心,谨慎本分地表演着一个被未婚夫背叛的可怜女子:“那是楚楚姑娘吗?小女只是见到她有些自惭形愧罢了。”
岑妄不得不承认,桑萝的演技其实很好,说到‘自惭形愧’时她的眉眼与她的声音一起低了下去,很有几分低到尘埃里的卑微与可怜,若是换成李枕在这儿,一定又要直呼可怜了。
这回岑妄确实没有从桑萝的神色中查出任何的猫腻,这或许与她立刻压低长睫,收敛目光也有关系,但岑妄就是知道,桑萝这种人是不在乎的,什么自惭形秽,完全就是她在胡说八道。
她方才望着楚楚的目光只有清澈的困惑。
真是会装。
岑妄嗤笑了声,道:“楚楚只是一个卖艺的乐妓罢了,你羡慕什么?也想卖艺?”
桑萝从那略显轻佻的语气里幻视出的是上辈子岑妄把银囊抛给她后,把她推入房门的举动。
桑萝其实也很想知道,那时候岑妄在想什么。
是和现在一样吗?
你羡慕什么?也想卖?既然都在卖了,那我买一买你,也是可以的吧。
很顺当的逻辑,顺当地桑萝现在就觉得手痒,想把茶壶砸在岑妄的头上,骂他,羡慕个屁,卖个球卖。
但理智克制住了桑萝,因此她只是借着桌子的遮挡,左手抓着右手,让自己冷静下来,嘴巴里流畅地道:“羡慕楚楚姑娘可以得到世子爷的青睐,不似小女蒲柳之姿,入不了世子爷的法
眼。”
为了嫁妆,为了银子,忍一忍。
今天岑妄侮辱她,明天她就把岑妄当跳板踩了找她的自由去。
总而言之,那种她巴不得岑妄去死之类的真心话绝不能再让更多人知道和相信。
谁知岑妄听了这话,仿佛是听了什么笑话似的,轻笑了下,道:“桑萝,你当真喜欢我?”
他是决然不信的,便是先前没有听到桑萝那些话,见过桑萝那些神色,岑妄也不会信。毕竟他们两人相识都是这几日的事,桑萝从哪里培养对自己的感情?
难不成她的感情如此廉价?
岑妄才要再讥笑几句,便听桑萝轻声道:“世子爷一定觉得我很奇怪,我的感情也很匪夷所思对吧?可是,世子爷于我而言,并非这世界千千万万的毫无关系的陌生人啊,你是我的未婚夫,是往后会与我携手共度余生的人,我们拥有寻常人难以拥有的亲密关系。”
“因此,在我得知我有一位未婚夫时的心情,就好像我知道父亲不是不要我,而是为了家国镇守北境一样,我知道这个世界上有一个人的欢喜悲伤,生老病死与我相关,上京起风时,我会想你们有没有添衣,上京下雨时,又怕你们出门没带伞淋了个正着。虽然听起来很荒唐,可是每一次当我被欺负,挨饿受冻,夜不能寐时,我只要想一想这些,想到或许在遥远的北境,也有人会对我的境况牵肠挂肚,我就有勇气活过一天又一天。”
这一次,就算岑妄看得再认真和仔细,都没有办法从桑萝的神色中发现任何她再说谎的端倪。
因为这一次桑萝没有再口是心非地欺骗他,她说得一切都是真的。
被继母虐待,被继妹和下人欺负的日子真的很难熬,可是那时候的桑萝总觉得桑至不是不爱她,只是他肩上挑着更重的责任,所以才不得不舍小家,她都能理解。
如果桑至真的不爱她,又如何会为她操持来一门很好的婚事?
她便这样一厢情愿的,即使被构陷,还在傻傻等着桑至回来替她住持公道,所以才会在桑至不信她时,她如此崩溃。
至于岑妄,或许她曾经对他确实也有过期待,不过桑萝实在记不清了,可是当桑至都选择放弃了她时,她明白了所谓亲缘也不过如此,那岑妄就更显得无关紧要了起来。
倘若他后面没再出现在她面前,一面养着叶唐一面对她冷嘲热讽羞辱她,还给她银子要买她,桑萝或许真的已经对岑妄相忘江湖了。
但这都是过去的事了,桑萝再厌恶岑妄,也已经杀过他一回,此时已经能轻描淡写拿这种东西来表演证明了。
然而岑妄显然不同,他听得直愣,耳朵有些发红,不自觉有些结巴起来。
岑妄长这么大,不是没被小姑娘喜欢过,可是那种喜欢,岑妄总觉得是带点崇拜的那种玩闹,与‘爱’这种郑重无比的字眼没有任何的关系。
既然没有真心,他自然也能应对得游刃有余。
可是桑萝这话不一样。
桑萝在继母手里过得有多惨,岑妄也是见识到了,虽然他和王妃也说过,不是所有惨的人他都是要娶回家的,因为那些惨与他无关,他只是个过客而已。
可是,桑萝不一样。
她曾经真心实意地把他当作未婚夫,把他当作黯淡无光的生活里的支柱,她对他有过真心。
如果那真的是真心的话。
岑妄道:“你说得是真话?你可别忘了,那天在街上,你和丫鬟说的话,我可是都听见了。”
桑萝心底叹气,又来了又来了,这事真的是过不去了。
行,既然你岑妄那么在意,那我今天就给你编一个圆满的理由。
桑萝道;“小女和世子爷解释过,世子爷没有听清楚前因后果,断章取意了。”
岑妄道:“我可以当我是断章取义,但好端端的,你若是还喜欢我,又如何会提起拒婚的事来?”
你分明就是不想嫁给我!
桑萝无辜道:“因为世子爷啊。虽然小女足难出院,可是有些消息,那些仆妇会很积极地传来告诉小女的。小女想世子爷能万金买回佳人,必然是很喜欢的,虽然小女很伤心很难过,可若世子爷真的喜欢那位佳人,要娶她为妻,小女也不是不同意的,只是心忧王爷是守诺之人,恐世子爷无法达成所愿罢了。”
岑妄嘴角一抽:“那些乱七八糟的传言你别听,那个姑娘才十三岁,年纪太小了就被拉出来接客,我实在看不下去才替她赎身带回家,现在都是母亲在管教,我好几天没见她了。我不是变态。”
桑萝道:“哦。”
就一个字,因为过于简单,反而让岑妄从桑萝突如其来的“真心”表达中反应过来。
他怎么觉得,这声听不出任何情绪,隐隐透着股‘你爱怎么说就怎么说,你看我信你吗?但真要我信那我就勉为其难稍许配合一下’的敷衍的桑萝,才是真正的桑萝。
方才那般情真意切和他谈心的桑萝反而像是一阵雾一样散了,只留冷风在原地吹彻着。
岑妄终于清醒,想起了他今日见桑萝的真正目的。
多危险啊,他明明知道桑萝的为人,还差点上她的当,这足以见得桑萝的演技多好,先骗过王爷王妃和李枕,现在连他这已经足够警觉的人都差点栽坑里头了。
他整个人警惕地往椅子后背上一靠,双手抱胸:“差点又被你骗了,当真是防不胜防。”
桑萝:?
她没料到这般努力了,最后还是毫无成效,在意外之于,更是想不明白她究竟是哪里露陷了。
不应当啊,她今天还是有点真心在里头的。
岑妄道:“其实我还调查了那天你上街做了什么。”
桑萝的手猛然收紧。
岑妄道:“金钗,金手镯,都是你新做来陷害你继母的。”
桑萝要说话,他抬手示意她噤声:“你与你继母有仇,你要报仇,都是你的事,我管不着,也不想管你,可是有点你需得明白,我平生最厌恶的人,便是你这种表里不一,有两副面孔的人。所以,今天你在这里说的每一个字,我都不会相信。如果你想把这件事继续瞒下去,我劝你最好乖乖回去退婚。”
我之前就担心大家不能理解男主的行为逻辑才把“上辈子女主不喜欢男主给他留下心理阴影”这个设定抛出来,但感觉大家好像不是很能把这个逻辑顺出来。
打个比方,你的眼睛看到苹果是红的,但你的大脑告诉你“红个屁,苹果自古以来都是黑的”,你会选择相信眼睛还是大脑。更加倒霉的是,苹果的颜色是客观存在的,但对人的印象完全是主观判断,没有任何道理的,而往往这种第一印象很没道理又意外得准确(我相信各位多多少少都会有那种第一印象判人结果正确的经历吧)而很不幸男主就是这样的。一方面他确实从女主的“小表情”里察觉了女主不喜欢他,另一方面女主说得越真他心里越有声音在反驳他,告诉他女主没可能喜欢他,在他无法解释这种声音时,他会下意识地把它归结为直觉,但这个声音的出现真的过于奇怪了,所以他只能不停地扯别的事例来证明他的直觉的正确性。所以他到了最后其实比起退婚,更执着在让女主证明她不喜欢他。当然,他也不是没有意识到有些不对劲,但每次李枕又会把他带偏。
以及,还没有阳的小伙伴一定要做好防护,别选择躺平,这病真的太因人而异了。我是我们家症状最严重的,别人都是一两天低烧,咳嗽鼻塞,阳了第三天就能活蹦乱跳,而我阳了的第二天骨头疼 牙疼 头疼到吃布洛芬都没有用,连爬起来吃饭的力气都没有,只能侧躺龟缩在床头啃饼干和梨子苹果,现在已经疼得得ptsd了,幸好还有存稿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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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第十六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