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她是人间过客 第16章 第 15 章

云万渺对阵法之类的东西一窍不通，当年师傅可没教过她。那个一心修炼、以剑为道的女人，大概自己也不懂，在这方面云万渺倒是和师傅一脉相承，对符箓阵法医术等等需要看书背诵的知识都提不起兴趣。

所幸对照阵法这事不用脑子，记下阵法的图案对着认就好，也就费点眼神。

回祭场的路上，云万渺掏出阿锦给的图纸，上面绘着她们一起排查出的与祭场纹路吻合或相似的阵法图。她一张张翻看，再温习了一遍。

到祭场后，由于刚才追逐战的消耗，卫兵们面露疲惫、精神大不如前，冉晟下令就地休整，在指挥士兵们排成队列原地坐下后，冉晟也在士兵阵列前坐下。反倒是刚刚提议要回来休息的石佳敏和云万渺还立在场中，格外显眼。

见云万渺低着头绕着祭场一周，走走停停，时而点头时而摇头，石佳敏难掩好奇地走上前去，开口询问，“是在看地上绘制的阵法吗？”

云万渺抬起头应道，“啊，随便看看。这里的建筑看起来已有上千甚至上万年，对于这古老遗迹里的阵法，石小姐不好奇吗？”

石佳敏蹲下身，手指凭空描摹着地面上残留的纹路，缓缓说道，“好奇么？无论阵法是做什么的，现在都已毁去，里面的东西已然丢失，即使知道阵法的作用也影响不了什么吧。哈，这么说来我可真是没有好奇心、没有求知欲啊，这一点我不如你们。”

她声音低而缓，如夜间涓涓细流下卧着鹅软石一般藏着故事，让人听不出是在自嘲还是在感慨。但不管她说这番话的时候在想些什么，是怎样情绪，云万渺都不关心，她不是什么善人，没有询问别人心事帮忙开解的爱好。她甚至顺着话，往石佳敏身上插刀子，“正常，你们官家大人物都这样，相比原因更在乎如何能一刀把问题斩断，一劳永逸，虽然你们失去了好奇心和求知欲，但你们获得了稳定的地位和权力，跟前者一比，还是这玩意才值钱嘛。”

云万渺没有别的意思只是陈述事实，但话里话外给人的听感简直裹着刺，所幸石佳敏没有任何被冒犯的感觉，反而因她的直言而笑，拍拍没有粘上灰尘的手，站起了身，“如果你很好奇的话，我可以告诉你，这处祭场一共布置了两层阵法，第二层是近几十年新布的囚阵，作用是抑制阵中生灵的一切生命活动，生长、行动等等。至于最下层的古阵，谁也不知道那是什么，我只能说，在千百年前，它就已经损毁了。历经重重风霜又损毁已久，何必再为此费心呢？不如把所见诡异之人的消息告诉冉队长，这样我们也不必继续在此处吃风沙了。”

云万渺叹息一声，颇为遗憾地打趣道，“刚刚石小姐帮我说话，我还以为自己真是石小姐的朋友呢，没想到被自以为的朋友敲了退堂鼓，果然还是自作多情了啊。”

石佳敏摇扇轻笑，笑得像只温柔而优雅的狐狸，仿佛能看见她身后轻摇的尾巴，“普天之下都是我的朋友，我既是你的朋友也是冉晟的朋友。谁有需要，我就帮谁。”

话说的很好听，但在云万渺的耳朵里自动翻译成了，我石佳敏既不站你云万渺这边，也不跟那冉晟一伙人，我说服冉晟放行让你进来看阵法，也会帮冉晟劝说你。

不消石佳敏来点她，她本来也是要说的。在她心里对于这点和石佳敏难得存在共识，这是场交易，她用她知道的线索，换城外巡逻卫队的放行。

“囚阵，抑制作用，生灵，啊应该是这个。”

既然石佳敏已经知道她来此的目的，云万渺便大大方方掏出阿锦绘下阵法供她对照的图纸，果然从图纸里找到了石佳敏所说的阵法图，对照地面纹路来看，确实是它。已知一层的阵法图案，另一层的图案也就好找了，再对比几次云万渺删去了几张明显不同的，最后剩下两张实在难以辨别。

果然如阿锦所说，阵法之间图案差之毫厘，用处失之千里，一个是给养之阵，加速阵法周遭灵气循环并汇聚于阵心，一个是掠夺之阵，掠夺阵中所有生灵的生机暂时储存在阵心。

不知道到底是哪个，以云万渺贫瘠的阵法知识多看两眼也无差，干脆就这样回去给阿锦交差好了。

收起图纸，云万渺走到冉晟身前，继续接上没演完的戏，“冉队长，故地重游我果然想起来了不少内容，那行踪诡异的男子说他住在永安巷中，看上去三四十岁，没有灵力，有个六十岁的老母与他同住，名字我没多问，要有劳冉队长和卫兵弟兄们在永安巷忙活了。”

周小姐是上头指名要关照的大人物，作为被周小姐认可的客人，云万渺说的话冉晟自然相信。

她一拍胸脯大义凛然道，“不算忙活，我们只负责在这城外蹲守，城内搜寻找人是城内护卫的活，该有劳的是他们，我这叫人传消息回城内。”

说完她转身招了两个卫兵过来，嘱托几句，没看见石佳敏被她这耿直的话逗得掩嘴直笑，指尖罗扇也在晃，笑完还凑到云万渺身边悄悄说，“你不觉得她这样很有意思吗？”

云万渺瞥了眼她眼角未消的笑意，无话可回。

什么有意思，狐狸看狗，蠢得有意思？

哈哈，她没感觉。

嘱托完手下卫兵，冉晟回身客客气气地对云万渺说，“感谢这位……热心城民，抱歉没来得及问你的姓名，感谢你为花城护卫队做出的贡献，接下来我们还会继续守卫这里，你可以自行离去了。”

被用完就丢的结局在云万渺料想之中，她对冉晟礼貌一笑，揣着筛选过的阵法图纸转身就走。

去的时候一个人，回程却变成了两个人，石佳敏对冉晟说既然犯下盗窃罪的只是个普通人，那我也不必留下来了，随后便跟着云万渺一起走了。

重新步入深林，两人始终保持着不近不远的距离。僵硬的气氛显示着两人的关系并没有展现给外人看的那般好。

率先打破沉闷的是云万渺，“石小姐倒是不怕我说假话。”

石佳敏走在前头目不斜视地回答，“怎么会呢，我相信你不是那样的人。”

云万渺半点不相信地嗤笑出声，暗含讽刺意味的笑声传到前方，让石佳敏随之改了口，“好吧，我不相信你，但我相信秋枝。更何况，我想聪明人是不会无缘无故做些损人不利己的事，不是吗？”

客套的谎言被揭穿后，谈话的气氛又变得平和下来，就好像只是一场日常闲聊，闲聊背景是泛着茶香的后院，荡着春风的秋千，拢着翠鸟的竹笼而不是郊外野林。

云万渺随口问，“你和秋枝老板很熟？”

在今天遇到石佳敏前，她对她的印象还是富贵堂里爱偷闲摸鱼的奇怪账房，今日一见和富贵堂里表现出来的形象太不一样，云万渺一时觉得有些割裂，谁想起初她还真以为这人只是个气质独特些的普通账房呢。

“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们是多年老友，她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石佳敏这么回答，“不用对我那么多防备，我相信你是个好人，不如你也相信我是个好人？”

想让云万渺卸下防备，一两句看似好听的话可没用，要么像阿锦一样失去记忆做一张依靠着她的白纸，要么用数不胜数的时间证明自己确实毫无威胁，她又不是给颗糖就笑的小孩，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何况石佳敏口中的信任听起来像是种交易，是可以摆放在谈判桌上衡量价值的物件。

云万渺开始好奇石佳敏和秋枝的相处模式了，她们的朋友关系也和她们口中的朋友一样随意且充满钱币般的金属光泽吗？

她对石佳敏说，“我倒觉得你们还挺像的，一个见面就说要交个朋友，一个说所有人都是朋友，看来对你们而言，交友真是件简单轻松的事情啊。你们这所谓的‘老友’关系也是这样嘴巴一闭一张就交出来的吗？”

“我还以为你会更关心我是什么人呢？”石佳敏抛出的问题或许确实又探讨的价值，但掩盖不了她转移话题的事实。

她到底是什么人？注定要让她失望了，这是云万渺最不关心的问题。神偷出手一向一视同仁，乞丐破兜里的一铜板和富商金丝钱袋里的一铜板是等值的；同样价值十金，破落书生的传家宝和大少爷手里颠着玩的玉像并无区别。事实上没那么多人在意你是谁。哦，当然，她从十几年前开始就不偷穷人的东西了，就当是替自己的前半生给后半生积德。

云万渺走在石佳敏斜后方，眼睛一直观察着她，在深林中跋涉她依然自得地举着罗扇，精湛绣工留下铺满大半扇面的牡丹，生动得仿佛要破扇而出开出花来，华贵的牡丹跟扇子的主人真是不搭，云万渺在心里咂舌。

在云万渺认识她短短几天，她已经有无数个身份，富贵堂里爱乱抛媚眼的账房，能让花城城外巡逻护卫队队长毕恭毕敬的周小姐，还有一听就是假名的石佳敏，普通人？高阶修者？随便，是谁都好，云万渺对她没有一点好奇心，谁要跟她玩“猜猜我是谁”的游戏。

哦，也不是全无好奇心，对于她身上有什么魅力让阿锦对她观感不错，这点云万渺还是很好奇的。

云万渺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我对别人的秘密不感兴趣，这是我行走四方又活得不错的小窍门。不过既然你主动提出这个问题，我却没问，算不算是欠了我一个问题呢？石小姐不妨回答我另一个问题吧。”

石佳敏笑了，似乎觉得这话颇为有趣，“原来还能这么算，受教了。好啊，我同意，那么你的问题是什么呢？”

“你们在找的丢失之物是什么？”

话音刚落，石佳敏停下了脚步，云万渺走到她身侧看着她闭上的眼睛继续说，“在这件事上，好歹我也算帮上了点忙，怎么也有知道一些的权利吧。”

石佳敏缓缓睁开了眼睛，眼瞳中好似笼着雾气，那雾气阻隔着世人的视线与事情的真相，让人看不穿猜不透，“嗯……当然，这件事我也认为没有必要刻意隐瞒，我只是在思考，该怎么说呢。事实上，我们、花城的人都也不知道那丢失的东西到底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