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阳城的天色阴郁。
残幡猎猎,风声穿街走巷,呼呼呜鸣,好似女人呜咽沉吟。
大街小巷,家家关门落锁,半个人影都不见。
白羽瞧着这般荒凉的景象,心头紧缩缩的,风劲推在身后,总觉得有什么会在看不见的地方突然出现。
“咕噜噜……”
随风滚来个白色镂空的东西,从脚边刮擦而过,乍看如颅骨一般。她猛地惊跳起来,细看才知是个剥皮露骨的灯笼架子。
顺了顺剧烈起伏的胸膛,后悔没把流光拉住。
“扑扑扑……”小白巡视后迎风扑来,落在白羽伸出的手上。
“这就是你说的好玩的地方?”小白将气不气地瞥她一眼。
她讪讪地赔笑,“上哪玩不是玩,顺便探望胡叔胡婶嘛。”
漆黑的小圆眼转了转,斜乜着她,“我看你是顺便诓我。”
白羽抿着笑,能诓出来便好。
转角的屋檐下有条狗吠了两声,门开了一条缝,一人伸手迅速将它拽了进去。
“看来这城里还有人。”白羽安心了些。
时隔五年,胡家铺子的门头没有变,只是砖墙多了些岁月的痕迹,牌匾、屋檐下挂着蛛网。
铺门上了锁,瞧着有段日子没经营了。
她心头隐隐不安起来,绕过铺子,去了宅院。
叩,叩,叩……
“有人吗?”白羽喊了声。
巷子里风也停了,声音在安静时格外清晰,催发出一种古怪的静谧气氛。
院里没有动静,她又加大了嗓音,“胡叔,胡婶,在家吗?”
空中微微荡起回响,白羽被自己的声音吓了一跳。
小白冷不丁开了口,“我看没人了,咱们还是回去吧。”
突来的声音又吓得白羽一激灵,松了口气道:“小白你别急,不管如何我也得给阿卓一个交代,你若觉得闷便去遛遛。”
这么说着她又关注着门内,朝它摆了摆手。
“又是阿卓,难怪你这么上心。”小白撇着脑袋,不高兴。
白羽推了推门,栓得很严实,应该有人才对。
贴耳听了听,里面依旧没什么动静。
正在疑惑时,门栓有了抽动声。
“吱呜……”
门打开了一条胳膊宽的缝隙,缝隙中阴冷冷的,并不见人影,也无其他的动静。
气氛突然诡异得可怕。
她在忐忑中猛地推开门,预先害怕着什么,心头一紧。
只是放眼一望,眼前除了空寂的院子什么都没有。
门明明反栓着,怎么……怎么就自己开了?!
细思中整个人紧绷了起来,如一道拉紧的琴弦,背脊蓦地渗了层冷汗。
犹豫中,脚迈了进去。手不自觉地从佩囊里摸出一张流光留下的传音符,紧紧攥住。
小白也警觉起来,眼溜溜转动,时刻关注着动静。
院里似乎没什么特别,堂屋的门是虚掩着的,朱漆剥离,有些老旧。
开门间不甚明亮的光线射了进去,扫去了屋内的阴暗。此处无拐弯犄角,一眼便能看完。屋里无人,桌椅不染尘埃,应是不久前还有人来过。
白羽正想出门,小白扑扑翅膀停在了堂案上,围着一个方形琉璃小瓶打转。
这瓶子如药瓶大小,整体淡黄通透,有着海涛般卷舒的纹路,瞧着不似俗物。
她拿起瞧了瞧,空空的,似乎除了好看,与别的瓶子也没什么不同。
“这东西我见过。”小白突然说道。
白羽睁大了眼,好奇道:“你见过?五年前?”
小白额心一皱,“不,吃冰雪李的那日我想起过这个瓶子。”
“那你还能记起些什么吗?”
“记不得了。”
白羽瞅它一眼,愈发对它的身世来了兴趣。
堂屋右侧为胡家主居,门上半悬着一张卷曲残破的符纸,贴了有些时日。
“有人吗?”白羽喊了一声。
无人应,推门而入。
靠窗的案上摆着绣了一半的针线绢帕,床旁几上搁着半碗凉了的汤药,垂闭的帏帐下还有一双绣花鞋,床上显然应该躺着胡氏。
“胡婶?”白羽试探喊了声,疑惑中撩起床帐,瞳孔蓦地一紧,心突突蹿了几下。
床榻上躺得正是胡夫人,盖着的褥上贴了些符咒。面色惨白,形同枯槁,深凹的眼如骷髅一般。
这模样跟死人相差无几。
她稳住颤颤巍巍的手,探了颈脉与鼻息,尚有一丝生气。
正当她撤回手时,塌上的人猛地睁了眼。
“啊!”她吓得往后一趔趄,再一瞧,胡夫人的眼明明闭着。
方才太紧张,自己吓了自己。
“蠢丫头,你胆子这么小,几年仙白修了?”小白嗤笑。
“你就别挖苦我了,你不觉得这气氛太可怕了吗?方才那门……”想到这里她闭了嘴,哆嗦起来。
无暇他想,救人要紧。
白羽做了一套手势,施出一小缕灵气渡入胡夫人体内。此时她身子虚不受补,只能徐徐度之,渐养生息。
两个时辰后有了起色,面色好了许多,唇也泛出了薄红。
眼睫动了动。
白羽一时间灵气消耗太多,额上挂起了冷冰冰的细汗,脸色晦暗,无精打采。
“婶婶?”她撑着身子,坐在床边喊道。
胡氏抬动眼皮,涣散的目光渐渐聚拢,有气无力地问:“你是谁?”
“我是白羽啊,您不记得我了,五年前我曾在这里住过几日。”
胡氏的眸子顿了瞬,睁大眼,惊恐地往塌内挪了挪,“你……你就是那个神女?!”
白羽怔住,不知何时她竟认出了自己。
此时见胡氏紧张的样子,安抚道:“婶婶,你别怕,我不是什么神女,只是个普通人,不会伤害你的。”
胡氏蹙眉紧盯着她,如紧盯着随时扑来的野兽,心生疑惑地激动起来,“可大家都说……都说你会带来灾祸,这里的人……是不是你害的?”
“这老婆子不知好歹。”小白蹲在床头忿忿不平。
白羽垂下眉梢,委屈道:“那我可曾伤害过你?我一直在夕云山,昨日才去的星云山,阿卓可以作证。”这么说时,浓密的睫垂下,眸光黯然失色。
胡氏迟疑了一瞬,她自知昏迷了许久,此时突然醒来,似乎是眼前的人救了她,绷紧的身子渐渐松缓。
若有所思的眸子泛起薄红,强撑起身子,即便气息不畅也要说出心底的话。
“自打你们去拜师后……我见……见了城门的缉捕文书……早已知晓你是……是个姑娘……幸好你与卓儿……不在一处,这些年我也没提……姑娘,我不管你是不是神女,我就这一个儿子……”
白羽目光呆怔,已经明白她要说什么。
胡氏一急,呛了几声,“咳咳……希望你离他远一点,不要连累他……好吗?”
这般发自肺腑的恳求,不过是一个母亲对儿子的关怀。
让人没有理由拒绝。
可……
她的心底翻起阵阵酸楚,心中和煦的阳光好似在一点点剥离,如萤火一般渐渐消散。
或许在报完恩后就该功成身退,再不与他有瓜葛。
她竭力压下自己失控的情绪,唇角抿起笑,“好,我答应你,绝不会连累了他。”
“她如此不明事理,离那阿卓远点最好不过!”
小白激愤的言语无疑又刺在她的心间。
“小白。”她言语柔和,目光却有不容置喙的凌厉。
“你在跟谁说话?”胡氏四处张望,惊慌无措。
白羽安抚道:“夫人,这是我养的鸟,我方才在喊它,你不要害怕。”说着为她掖了掖两侧的褥子,“你放心,我会将你治好的。”
胡氏松了口气,身子无力地躺下,清淡的眼神中有些歉意,”你不怪我?”
“爱子心切,人之常情,当年我险些饿死冻死,是你们一家救下了我,我岂可恩将仇报?”
白羽沉下气息,眸光穿过往日的冰天雪地,她依旧眷念那几日如亲人般的温暖,只是以后不会再有了。
胡氏欣慰浅笑,握住她的手,断断续续道:“我知道,你是个好姑娘……只是,我儿来之不易……我们夫妇年岁已大……好不容易生个儿子,险些夭折……当时连大夫都没办法,准备将他葬了,他却奇迹般地活了过来……自小他就长得快……我们一直都觉得他……他是上天怜悯,赐还给我们的。”
白羽失落的眸子渐渐抬起,没想到阿卓还有这般遭遇。
时至傍晚,胡氏喝了药,又吃了些粥,身子好了一些。
白羽见她说话有了力气,问道:“胡大叔去哪了?”
胡氏背靠褥子躺坐,目光柔和了许多,“他见我病重,花了不少钱托人去星云山找儿子,结果那人一去不回,卷钱跑了。今日他该是又托人去了,这些日子他日夜照顾我,身子也不大好,我本想死了不再拖累他,他却说无论如何也要让我与卓儿见上一面,我便撑着意志苟活了下来。”
这么说着枯瘦的眼角淌下了一滴泪。
胡氏如今的情形,让白羽疑惑起阿卓一早的话,问道:“我听阿卓说你好好的,怎么会变成这样?”
“这城里的女人快死绝了。”胡氏哀叹一声,“城民见我还好好的,以为我被妖魔附身害了大家,本想拿我祭天驱邪,我们为了保命谎称是阿卓修了仙道,上天护佑了我们。后来给大家发了些符咒却不顶用,城民郁气难消,又不敢贸然动我。只是不知为何,自那以后没多久我也病了,城民这才没有为难我们。”
小白讥诮,“她自己都被人冤枉,还来冤枉你,可笑。”
白羽望着它摇摇头,示意不要开口。
“突然就病了?那你病的那几日可有异事发生?”
胡氏想了想,“没。”
白羽看了眼天色,想起什么,急匆匆地跑了出去。
景阳城最高的塔楼上视野最为开阔,日落不久,天幕暗青,天际一线霞光渐沉。
西边一片厚云簇拥着青紫色的光晕,若不细瞧很难发现。
流光穿云破月,离那东西越来越近,却飞得越来越慢。白羽只觉得头晕目眩,好似有什么在掏空她的灵气。
“流光姐姐快停下,前面危险!”
流光悬停空中。
她即刻盘坐施出结印,生出一个球形护盾。挡下了流散的灵气。
斜前方,云层在近处看时陡然消散,清晰可见那团光似乎是一个绘着星斗符文的巨形大阵。中心漩涡搅卷,好似一张巨口正在吞咽着什么。
这阵阴气颇重,又有施了障眼术的云层遮蔽,故而因着落日余晖映出的霞光才让人有所察觉。
可若它真是个阵,这般庞大竟无人布施,自行游走,只怕背后之人修为极高。
她掏出定影符,将此阵全貌拓至符中收了起来。
那阵依旧向西而行,西边最大的城便是……宿州!而过了宿州会经过星云山,难道……是奔星云山去的?!可星云山并无几个女子,到底是何意图?
她脑子里一团乱麻。
只是此时想来,她在景阳城并无不妥,胡夫人吸收灵力后情况也有了好转,城里应该是安全了。
可开门的不是胡夫人,也不是胡老爷,究竟是谁?
白羽不怕[摊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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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 7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