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竹送上奶茶,递到她掌心上,“姐姐,抱着它。冷不冷?”
蒋乔舒看着小竹子还光着的两条腿,指了指自己极地的大长裙说:“小竹子看起来会更冷些。真没想到,若水古镇夜里竟然这么冷。”
“走了,我们回家就暖和了。”陈竹轻拍了一下她胳膊。
蒋乔舒一愣,“回家?”
陈竹极从容,“嗯,回慧姐的家。”蒋乔舒冲她无声一笑。
电瓶车往静慧客栈走时,已近夜里十点,眼看着再过一条街就到了,电瓶车却停了下来。陈竹探头看了一眼,说:“前面有路障,我下去看看。”
不多时,她走回来,“姐姐,半夜修路呢,差不多快好了,再等个五六分钟就行。”
蒋乔舒的黑色礼服外面披着羊绒围巾,往车座上一窝,并不觉得十分冷,倒是看着站在车下的小姑娘,笔直的双腿上白白净净,旁的什么遮挡都没有,瞧着就冻大腿。就道:“小竹上来,冷。”
陈竹笑嘻嘻上了车,将电瓶车的防晒竹帘放下来,“虽然这帘子也跑风,可多少能管点儿事。”放下帘子,她就后悔了,因为原本不大的车室,被这么一围,就生成了一方极小的私密空间。
这个小空间里,只有她和姐姐。
她莫名觉得热,还有些紧张,心脏不知怎么的,扑通扑通跳个不停,便离蒋乔舒远了一点。
“过来些。”蒋乔舒说。
“怎,怎么了?”陈竹发现自己脸红了,还好天黑瞧不见。
下一秒,柔软的羊绒围巾就盖了过来。
蒋乔舒抻着围巾的一头,示意给陈竹一半。围巾在陈竹眼前,可围巾边上的流苏,却落在她冰凉的腿上。她知道自己的腿该是很凉的,可在羊绒流苏触碰的那一霎,竟然觉得一股暖流划过,“不……不用。”
“没关系的。”蒋乔舒手上的围巾在陈竹脖子上一绕,刚好将两个人裹在一起。
她扯了扯自己身上的那部分,觉得围巾短了一截。她穿的礼服漏肩,极地长裙盖住腿,而陈竹上身穿的是长袖,光着腿。两人若要同时盖一条围巾,确实有难度。她将围巾拆开,尝试紧了紧,用一端围住自己的肩膀,另一边垂落到陈竹腿上,刚好能盖住。
这一番尝试,将她那礼服吊带上,荡领所遮不住的地方,尽数暴露在陈竹眼底。两根细带子,还不及手指宽窄、竟能拉住这样一身长裙和……还有那荡领,好似将身前的春光尽数遮挡住了,可只要稍有动作,那垂感十足的布料,就会裹动着身姿,晃上两晃,欲盖弥彰,竟……还不如都遮上呢……
这个画面,美得让人乱了心智。陈竹只觉得心上曾经有一串珍珠,颗颗晶莹、整齐利落,眼下,那串珍珠散了,大珠小珠落到玉盘上,将她心里的湖面砸得波涛汹涌,澎湃不已。
她不禁撇了一眼自己身前,该有的东西都有,只是,为什么看起来差别那么大呢?
“小竹?”蒋乔舒看她在发呆。
陈竹抬手,将自己腿上的羊绒围巾扯开,一把围回到蒋乔舒身上,将那如花枝乱颤又迎风招展的春光,尽数遮挡住,“不冷!围好!”
她觉得自己语气有点凶了,又补充道:“我怕你感冒。”
“好吧。”蒋乔舒寻思,也许小竹不大喜欢同人这般亲密,就道:“我也担心你感冒。”
“不会。”陈竹不禁咽了咽口水,她热得很,怎么会因受冷而感冒呢?顿了一顿,舒缓了一下小鹿乱撞的心情,才说:“通车了,我们回去吧。”
静慧客栈里,陈竹与蒋乔舒在小院门口站着。
“姐姐,晚安。”陈竹如要逃离案发现场的罪犯,忙不迭想逃离开。
可那“案发现场”的罪魁祸首、全然不知自己散发出了怎么样的危险信号。她还拉住了陈竹的胳膊,一本正经地关心道:“小竹子,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是不舒服,很不舒服,哪哪都不舒服。陈竹头一次理解了想“一亲芳泽”是什么意思。这样的想法,让她觉得有些不齿,她不明白自己怎么陷入了这样的怪圈,一时半会走不出来。
陈竹说:“我,我没事,回去吧,外面冷。”
蒋乔舒本想问她关于两人打赌的事情,见小竹面上泛红,许是要发烧,便不再问,忙放她去,“那你回去早点休息吧,晚安。”
“姐姐,”陈竹这才想起来,“明天古镇有活动,要一起去玩么?”
“好啊。”蒋乔舒不假思索答道。答应完,她嘴角不可思议地一笑,她头一回直面自己的真实情感,她不想这一天结束,还十分享受跟陈竹在一起的时光。那为什么不呢?
房间里,陈竹用冷水冲着脸,不知洗了多久,她心上和身上的波澜才都停下。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笑了笑,打开手机,靠在了床头,手指停留在微信和蒋乔舒聊天的页面,迟迟没有打字。
手机“嘟嘟”两声,是蒋乔舒给她发了一条消息:“ 我猜到了小竹子的职业。”
“ 好。”陈竹又回了一条,“姐姐赢了。”
蒋乔舒没有再回消息,发给陈竹这一条,已经是她在可以敞开自我的程度上,所做出的最大尝试。从前,她从未与一个才认识一天的人,如此亲密过。不知为什么,她嘴角带着笑,直觉自己夜里会拥有一个美美的梦。
陈竹关了手机屏幕,将手机抱在怀里,躺在床上翻身打滚。姐姐主动给她发微信了!主动的呀!
姐姐说她猜到了,她猜对了么?不一定。可陈竹心里,她得了一个同姐姐再一次接触的借口,或者说,机会。
一早,枝头黄鹂吱吱喳喳时,陈竹就带着蒋乔舒去了自己家里。
两进两出的院落,外面门房改过,如今是个门店。一进的小院中放了石桌,设了木质飞檐凉亭,两颗橘子树各占了院中一处角落,黄橙橙一片,好不热闹!
“小竹的家?”蒋乔舒透过敞开的大门,望着里面,问道。
陈竹引着她,朝里走,“是家,也是小竹的店。”
门口,在石头墙的侧面,很不起眼的地方,竖了一块小木牌,上面有着三个极洒脱的行书雕字——“竹里馆。”
“独坐幽篁里,弹琴复长啸。”蒋乔舒问:“名字出自这首诗?”是王维的《竹里馆》。[1]
“深林人不知,明月来相照。”陈竹接了后一句,“是的。我名字里有个‘竹’,当时起名的时候比较抓瞎,就记住小时候背的这首诗来,就顺便拿来用。”
“是好听的。”蒋乔舒跟着陈竹,路过院子,仰头看了看树上的橘子,“你自己打理么?长得好密。”
“这里产橘子,自是因为物候合适,不必打理,自己就能长这样。”陈竹站在一楼,冲着楼上喊了一句:“湘湘在么?”
“小竹回来了,等我!在烧水呢!”极清脆的声音传来,听着是个很热络性子的女孩。
不多时,就见一个长得十分小巧又机灵的姑娘,抱着一个竹劈胎的暖瓶下楼来,冲着蒋乔舒笑道:“姐姐好,昨晚上,小竹同我说过你。自我介绍一下,我是柳湘湘。”
陈竹解释着:“酒吧里的赵小南,姐姐还记得吧?是她老公。我昨天让他们两个来收拾一下工作室,说了你今天要过来。”
蒋乔舒莞尔一笑,“湘湘好,我是蒋乔舒。”
柳湘湘生着一副笑眼,开朗极了,是个做汉服妆造的妆娘,平时也帮陈竹看店,算是给陈竹打工。三人坐在一楼堂中间的茶桌上,柳湘湘给客人泡了茶,才起身。“你们聊着,我去给你们找衣服和配饰。”
蒋乔舒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还没问小竹,今天让我和你参加什么活动?”
“人都来了,入了盘丝洞了,现在才问来做什么,晚了吧?”陈竹笑打趣道。
“那这盘丝洞还挺清雅的。”蒋乔舒嘴角微扬。
“姐姐不是猜到了我的职业?”
“我只猜到了汉服相关。”蒋乔舒转头看着一楼正堂的装修和布置。
除了南北通透的门,东西两边一字排开,各在墙上用极有纹路的红木,做了长长的衣架,上面放着几百套颜色、形制各不相同的汉服。
敞开的一间大堂,用薄纱屏风做了阻隔,屏风边上的小案边上,放了绣绷和针线。
蒋乔舒继续说:“却没想到,是拥有一个工作室,而且,刺绣你也会。”
“怎么猜到的?”
“我看过很多种不同种类的书,杂七杂八什么都要了解一下,因为我……妈妈,她的教育观念‘但当涉猎,见往事耳’,什么都要看一看。我大概做到了普通人对汉服的框架理解,可我却瞧不出昨天在山上看见的那套汉服,是何形制,可你一眼就看出来了。”
陈竹举了大拇指,“猜到已经很厉害了。那你可想到对我提什么要求了?”
蒋乔舒摇摇头,“容我慢慢想想。”其实她想到了,只是暂时并不想,去做那件让她需要勇气的事。
陈竹比了“OK”,她恨不得姐姐能过些天才想到,这样就可以继续跟她见面。
柳湘湘走过来,她两只手各拿了一个衣架,将上面的汉服举得老高,在问:“按照你昨晚的要求,两套唐朝的大全套我都熨烫好了,选的是最富丽堂皇的。”
这两套是中唐之后的形制,整体看上去长大宽博,上襦加齐胸下裙,外面配上极广的大袖衫,还挂了三米长的披帛,是典型穿上可以显露“慢束罗裙半露胸”的衣衫。思及此处,陈竹摇摇头,“算了,穿宋制吧。”唐朝开放,宋代清雅,衣衫装束上尤为明显。[2]
“宋制?”柳湘湘想了想,“交领的还是对襟的?”
对襟那身,里面的小衣是黄昇墓同款的小抹,陈竹心里闷笑了一下,面上不露声色,“就最新做出来那套,并蒂莲手工刺绣坠珍珠的那身吧。”[3]。
柳湘湘:“嚯!那不是镇店之宝,你想在汉服节上要亮亮相?”
“那身给姐姐穿,”陈竹否定了柳湘湘的想法,“给我找唐制的胡服。”
蒋乔舒笑了,“我记得在电视上看过,武后时,盛行女穿男装,长安尤盛行胡服,小竹这是要做个俊俏公子么?”
陈竹得意一笑,学着古人腔调,“那敢问小娘子,可愿同本公子,花前月下……”她“咳咳”了两声,发现自己说错话了,继续道:“同游若水古镇汉服节?”
蒋乔舒抿着嘴,本来还想听“花前月下”的下面是什么台词呢,哪想却停了。她别有意味地点点头,笑了下,“有意思,头一遭。可以一试。”
“姐姐以前没穿过汉服?”陈竹忽闪着眼睛问。
“没有。”蒋乔舒说:“我和你隔着好几个代沟呢,小时候喜欢的东西不一样。”
陈竹撅了撅嘴,她不喜欢姐姐跟她提什么代沟,又笑着说:“没穿过最好,这衣服可比唐朝那套复杂多了,我帮你穿。”
大抵不过是从内到外一层一层穿,能复杂到哪里去?直到两人站到衣帽间时,蒋乔舒发现,自己想简单了。
[1]出自唐·王维《竹里馆》。
[2]出自《中国服装史》袁仄。
[3]见《福州南宋黄昇墓》,汉服界被称为“南宋一姐”,可以搜一下黄昇墓宋抹,原书图片我放到weibo 里(与笔名一样),下一章也会描写。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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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竹里幽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