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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育科,吴强仔仔细细地翻看着魏清远的报告。
上一例报告药物无效的病例还得追溯到三百多年前。那时,有极少数人类在服用筑昂杰后,仍然会出现严重的妊娠副作用。
根据模拟预测,这些患者的产程会更加困难,生产后也更容易出现后遗症。
为了稳妥起见,医生建议她们直接终止妊娠,不必给自己找罪受。
不过,科研人员倒是喜欢给自己找罪受,美其名曰“挑战极限”。她们以此为突破点,继续对安母药展开积极研究。
在多年耕耘后,终于发现这些患者的某些酶代谢表型异于常人,使得她们对筑昂杰产生了抵抗,是以药效不如预期。
经过数年改良,新一代筑昂杰面市,妊娠副作用才彻底成为历史。
研发筑昂杰的医药母司现在就像生育科一样闲。
原本她们还计划每周跟一次门诊,收集患者体验,结果患者没见着,光跟医生大眼瞪小眼。于是,如今的她们一个月都来不了一次。
“冲!”吴强干劲十足,她吃完芒果和火龙果的拼盘,又给自己开了两罐旺宝可乐。
这些迷信食品,别的科室视如砒霜,她们科室却是甘之如饴,三不五时就要批发几箱。
这次批发量太大,吴强有些担心吃不完,她认真盘算着要不要请筑昂杰母司的阿姨们过来吃点,忙碌使人充实,忙碌使人——
“快乐呀!”门外,萧授的大嗓门传来,“我超快乐的!”
她稳稳地抱着魏清远,健步如飞:“小老妹,你放心,阿姨我最喜欢工作了!”
魏清远一脸生无可恋。
刚刚打完针,魏钧故技重施,又想把她抱去生育科。魏清远缓过劲后,当场跟她拉拉扯扯、吵吵闹闹,声势浩大地讲道理。
她是肚子有问题,又不是腿有问题。好不容易出趟门,凭什么剥夺她锻炼的机会?
魏钧觉得有道理,但她依然坚持特殊情况、特殊处理的原则。何况,就这么几步路,能锻炼个啥呀。
二人就这么在注射站门口争执了一刻钟,美其名曰等报告。
旁边,一位一米九的猛女喝着旺宝可乐,围观了全程,等报告出来后,她突然冲上前来,抄起魏清远就往生育科跑。
边跑边说,自己是筑昂杰母司的医药沟通员阿姨,括弧,最后两个字要重读,括弧完。乐于助人是她司的宗旨。
“到了、到了。”萧授喜滋滋地放下魏清远,大嗓门继续朝吴强轰炸,“哎呀,今天吴老师值班呀?”
吴强微微笑,朝萧授喂了两大个芒果块:“同忙同忙。”
“谢谢呜。”萧授嗷呜一声照单全收。
萧授今年三十岁,她千盼万盼,终于到了最低就业年龄,恨不得一天上8小时的班。
当然,没有母司敢给她开8小时的合同,在她的极力争取下,最终工作时间定为每周四天,每天三小时,生生比别人多了一天。
但对萧授而言,这也就比她以前躺平的时候忙那么一点点。
萧授心里其实是有些落寞的。好在,正式入职后,她们都会被尊称一声某某阿姨,多少弥补了她的一些遗憾。
想到这里,她又用炽热的眼神看着魏清远,同是天涯工作人,不知道她懂不懂被叫阿姨有多爽。
“谢谢阿姨。”魏清远很识时务。
“不客气、不客气。”萧授笑眯眯,“对了,咱先把报告给吴老师看看。”
魏清远之前的报告显示,筑昂杰的血药浓度异常降低,导致妊娠副作用显露了出来。
保险起见,吴强再给她开了一针注射剂。注射剂见效更快,搭配医院的治疗仪,还能模拟患者体内的治疗效果。
毫不夸张地说,魏清远打完针就恢复了生龙活虎的状态,体征良好,胎儿大小也完全可控。
吴强翻着新报告,咂咂嘴:“我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你们想先听哪个?”
魏清远:“好消息。”
“我之前也见过这种患者。”吴强开口道,“她是忘吃药还非说自己吃了药,一检查才被揪出来。”
“这算好消息?”魏钧狐疑道。
“当然算了。”吴强振振有词,“按时吃药或者过来打针,就能确保一切顺利。”
萧授好奇:“那坏消息是什么?”
悬疑风的背景音乐响起,吴强眯了眯眼,开始将坏消息娓娓道来。
“我们从终端的记录可以看出,小远一直在正常吃药。
“而根据初筛检查,在妊娠这十周里,第一周药效良好,第四周再次服药后,药效突然呈断崖式下降,此后一周不如一周。
“你们觉得原因是什么?”
魏清远:“耐药了?”
“根据检查报告,你不会产生耐药性的。”吴强摇摇头。
“那——”
吴强声音沉了下来:“我怀疑,这背后有一个惊天大阉谋。”
论据一,首次用药数据显示,筑昂杰在魏清远身上一切正常。
论据二,刚刚魏清远打完针,各项指标也恢复正常,那么,不正常的这几周,必定还藏着不一样的故事。
比如有人加害,导致药物失效。
“最近家里有什么怪事吗?”吴强问道。
“怪事?没有啊。”魏清远粗眉紧蹙,“妈妈,咱家有怪事吗?”
魏钧也摇摇头:“没有吧。”
“不对!”魏清远突然拍拍脑门,“还真有。”
她睨了魏钧一眼,朝吴强告状:“我家蟑螂变多了,肯定跟它们有关系!”
这是天大的怪事,有时候她都怀疑孩子她姥被大强夺舍了。哪有人对大强笑脸相待的?
魏钧一听,立马不依了:“小远,你怎么能这样说话呢!大强是我们的好朋友啊!”
要说魏钧心里有什么遗憾,大概就是女儿始终无法理解她对大强的友好。
别人冷嘲热讽,她向来不往心里去,但女儿每次出口伤人,她都要调理半分钟,才能恢复乐天心态。
夜深人静时,尤其难以调理。
“我知道你心里有气,可是大强又做错了什么呢?”魏钧语气悲怆。
魏清远耳朵一捂,开始装死。
以往,魏钧情绪来得快也去得快,叨叨几句便放下了,但今天有些奇怪,她越说心里就越觉得难受。
既哀叹大强可悲的命运,又怨怼自己没能早点发现小远的异常,害她白白受了这么多苦。
三分钟后,魏钧直接快进到情绪崩溃。
“都怪我!都怪我!”她嗷一嗓子,放声大哭。
一边哭一边还给大强招魂:“大——大强,我对不起你们啊!”
好好的一堆强,到了她家连全尸都保不住。断肢残体,浆液四散,只剩她独自悼念。
悼念完,魏钧不忘总结:“我真是个失败的人!”
“妈妈——”魏清远戳了戳她的肩膀。
魏钧自顾自地呐喊着:“啊啊啊啊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眨眼间便失去了对生活的热爱。
魏清远越听越不对,她用力摇了摇魏钧:“妈妈!你的壮姥药打了吗?”
“啊?”魏钧眼泪还挂在脸上,一时没跟上女儿的思路。
“壮姥药!壮——姥——药——”魏清远大声喊道。
魏钧瑟缩了下,耳朵一捂:“……我还没聋呢!”
发泄完情绪后,刚刚的画面开始在脑海中一幕幕闪过,给她带来了更深的困惑。
——刚刚谁在这儿痛哭流涕来着,是她吗?
从魏清远的同款疑惑眼神来看,确实是她。
“该不会——”
“不会是——”
二人异口同声,又同时倒吸了一口气。
魏清远跟妈妈有八分相像,动作一致时,二人就跟照镜子一样。
不过,现在不是照镜子的时候,萧授察言观色,立马抄起魏钧,往更年期科跑去,魏清远也亦步亦趋地跟上。
吴强摸摸下巴,拨通了那边科室的电话:“老赵,来活啦!”
*
更年期科患者有绿色通道。
在好心阿姨萧授的帮忙下,魏钧没几分钟就拿到了自己的报告,接着走向了和女儿相似的道路。
注射、等报告,请老师看,熟悉的流程,一气呵成。
赵医生事先从吴强那里得到了消息,看完报告后,她也开始卖关子:“我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
魏钧和魏清远一脸菜色,萧授一脸高深莫测。
看到这幅画面,赵医生遗憾地叹了口气:“好吧,你们娘俩情况一样,我建议报案。”
事出反常必有阉。
二人症状来得蹊跷,甚至连发病时间点都相近,家里肯定有状况。
萧授兴奋地从座位上弹了起来:“包在我身上!”
实不相瞒,她在鲸探社还有一份兼职,只可惜那边合同划得更严,一周只让她工作三小时。
虽然工作年限短,但现在的她,已经可以自豪地说一声“实习鲸探阿姨为您效劳”了。
按照规定,实习期间需要请老鲸探阿姨同行带教,这千载难逢的机会,萧授一定会牢牢握好。
她拨弄着终端,朝门外走去。
目送好心阿姨离开后,魏清远抱了抱妈妈:“没事,等会儿鲸探阿姨就能查出来了。”
“嗯。”魏钧闷闷地回了一声。
药效发挥得很快,她现在情绪已经不难受了,就是心里有些忐忑,祈祷鲸探阿姨别把屎盆子扣到大强身上。
同样不安的还有魏清远,她既希望大强翻车,又不希望大强翻车——妈妈才刚刚恢复,魏清远不想再刺激她。
就算现在看到大强,魏清远也不会再那么冲动了。
也许是姥天娘听到了她的诚意,在魏钧和赵医生没注意到的地方,赫然出现了一只大强,正巧落入魏清远眼中。
打,还是不打,是一个问题。
魏清远内心开始天人交战,几番挣扎之后,她艰难地放平了自己的南湾无强脚。
为了妈妈,她承担了太多、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