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若南风 第7章 第七章

“今天池康来找你了？”池肃将外套脱下搭在玄关的衣帽架上，不经意地问了裴语一句，“带你出去了吗？”

裴语把碗筷摆好在桌上，点点头，已然看不出先前眉间的郁色：“嗯，他带我出去逛了逛。”

阿姨端着最后一道菜摆上桌，正巧招呼他：“刚好你回来了，快过来吃饭吧，刚做好呢，还热乎着。”

池肃去洗了手出来，把手擦干坐到餐桌旁边，侧头看向还忙着帮他们乘汤的阿姨：“您忙了一天了，坐下和我们一起吃吧。”

阿姨倒也没推辞，只是满脸堆笑地答应下来：“好嘞好嘞，你们先吃着啊，我先收一收厨房里的东西。”说完转身又往厨房里去。

“先吃吧。”知道要是等着阿姨来了再动筷恐怕会让她更加不安，池肃便示意裴语吃饭，忽而想起什么，又问：“听池康说，你打算在外面租房子住？”

裴语夹菜的手一顿，略显讶异地抬眼看向池肃反问：“他跟你说了？”

“嗯。”池肃慢条斯理地吃着饭，没发出一丝声响，就连吃饭这种平凡朴素的举动放在他身上似乎都冒着仙气，裴语看着他稍微有些出神，就听见他回答：“他问我哪里的房子比较适合你一个人住。”

早知道不那么早告诉他了。

裴语露出微微懊悔的神色，她就是不想麻烦池肃才让池康帮忙的，这下可好，又得让池肃替她多操一份心。

她咬着筷子，有些不好意思：“我刚回国没多久，对这边也不太熟悉，老在你家住着也不好，本来就已经挺麻烦的了，所以就想让池康帮我看看有没有合适的地方，我也好试着自己一个人独立了。”

“小语。”池肃放下筷子，喊了裴语一声，那张平时就显不出什么表情的脸上此刻多了几分……认真？郑重？严肃？裴语看不懂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情绪，只是他的语气让她听得心里一紧。

她也紧张地跟着放下筷子，迟疑了一声：“嗯？”

池肃定定地看了她几秒，脸上郑重的表情缓和下来，裴语仿佛能听见他心里淡淡叹了一口气。

“你不用不好意思，我不觉得麻烦。”

裴语怔神片刻，无意识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些什么，池肃已然重新拿起了筷子，神色平常，仿佛刚刚的对话并没有发生过。

“好了，吃饭吧。”

“噢、噢……”

裴语垂下眼眸，眼中只剩下碗里那还冒着热气的白米饭，思绪却随着那缥缈的热气远去。

————

房门被“笃笃”敲响两声，旋即隔着门板传来池肃的声音：“小语，睡了吗？”

“还没有。”

裴语应了一声，放下手机跑去开门。

池肃站在门外，此时他已经洗漱完毕换上了全黑的睡衣，洗过的头发柔软顺从地附在额前，倒让他看上去少了几分平日里的肃意。

此刻的他视线不着痕迹地匆匆掠过裴语的衣着——她的睡衣是阿姨帮着买的，和他的同款，房间内柔和的灯光几乎使这香槟色的睡衣和她的肌肤融为一体。

视线移动落在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中，只见那扇子似的长睫颤了颤，眸中略显疑惑：“是有什么事吗，肃哥？”

“没什么，”池肃声音停顿一下，仿佛是才因为女孩的问话而回过神，“我明天下午要去国外出趟差，大概会去三天。”

“噢……”

“那你一路平安。”裴语微微笑了笑，转而想起什么，眨眨眼又道：“不用担心我的，我没什么事就待在家里，还有阿姨在呢，除非池康过来带我出去……”

尚未说出口的半截话被池肃打断：“如果你愿意的话，也可以跟我一起去。”

裴语一时还没反应过来：“去哪？”

池肃闻言，眼角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掩藏在柔和的灯光下：“跟我一起去出差。”

“不、不好吧，你是去工作的，我跟着去会打扰到你……”

裴语推辞的话再一次被池肃截断：“这次的客户是一个特别懂得生活情趣的人，原来是园艺设计师，之后开了自己的工作是慢慢做大，这次邀请我过去除了工作之外，我想他还是更愿意一边带我游玩一边跟我聊聊他的作品。”

“那边是个旅游胜地，听说每年都会有很多摄影师在那里取景拍摄。”池肃继续用缓慢沉稳的嗓音和不紧不慢的语气哄诱着，“真的不想去看看吗？”

只寥寥几句描述，她仿佛就能在脑海中浮现出那引人入胜的画面。

一开始坚定了不要打扰到池肃的决心慢慢动摇，裴语咬咬下唇，纠结许久，做出最后的挣扎：“可是，我就算去了也没有摄影器材、设备什么的。”

她曾经拥有过，在刚开始接触摄影的时候，那时的她才十三岁，靠自己从被陈慈舒严格管控的零花钱中偷偷攒下来的一笔存款，买下了她人生中第一台单反相机——

相机到手的第三周就被早已看出端倪的陈慈舒找到，冷着脸没收，至此她再没见过那台相机一眼。

从那之后裴语再也没在别人面前透露过关于自己喜欢摄影这件事半个字。

只是她还是会偶尔偷偷在电脑上看看摄影爱好者论坛的消息再删掉浏览记录；有时看到什么美丽的风景或动人的瞬间，她总会下意识双手比出相框的手势，试图将那些美好瞬间定格。

也是后来池康和池肃看她实在喜欢摄影，于是两人合买了一台单反相机作为礼物送给她，只有每次他们仨一起出去玩的时候会给裴语带上，用完以后就存放在他们家里，这样才能不被陈慈舒抓住把柄。

现在也……不知所踪。

池肃听出她话中的犹豫，没有再劝，只反问一句：“你觉得这些是主要问题吗？”

不是。

裴语在心底给了他，也给了自己一个答案。

【就去外面看看吧，看看自由的模样。】

心底有个声音这样对她说。

“那，肃哥你一定要替我保守秘密。”

“嗯，一言为定。”

————

飞机穿过云层在空中拖出一条长长的白色痕迹，池肃习惯地往右手边看了一眼，眸光瞬间柔和下来，随即放下手中的平板对正准备发言的部门经理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总助见状，十分有眼力见地冲其他人摆摆手，在商场混迹多年的都是人精，只一个眼神就明白他们的顶头上司是什么想法，也就都非常知趣地别过头去各干各的事了。

原本抱着平板在看电影的女孩不知什么时候在座位上侧头睡去，耳机都没摘，没能穿透云层的阳光从窗户反射到女孩白皙的脸蛋上，给她镀上一层柔光，连脸蛋上细小的绒毛都清晰可见。

池肃按捺住心底想抚摸女孩脸颊的冲动，不由得想起早上见到裴语时的惊讶——虽说他早已清楚这趟带裴语出来她心里肯定会兴奋不已，但他着实没想到她早早就坐在了餐桌旁边等待他一起吃早餐，眼下伴随着淡淡的青黑色，唇角却始终是上扬的。

他一眼便瞧出她是激动得几乎一夜没睡。

回想起来，池肃眼中便又浮现出笑意，可那笑意没维持多久就淡了下去。

他觉得心疼。

裴语就连高中毕业时班上的毕业旅行都被陈慈舒以未成年的借口给拒了，她能够出国留学的原因无非是陈慈舒简单粗暴地认为他们这种家庭的孩子尤其是女孩就应该去学习国外的名媛文化，正好裴文仲的弟弟也就是裴语的叔叔一家定居国外，能够帮忙看管她。

她似乎从来没有真正体会过“自由”。

所以她才会因为这次出门而激动得睡不着觉；

所以她才会爆发反抗之后慌不择路不知该如何是好跑来找他；

所以她才犹犹豫豫地让池康帮她找房子住；

……

她就像一只飘在空中的风筝，关乎自由的线却被攥在别人手里，飞不高，也落不了地，永远得不到想要的安全感。

池肃深深看她一眼，不知正在睡梦中的女孩是做了什么美梦，唇角轻轻翘起一个弧度，沐浴在微微晨光下，恬淡而静谧。

轻轻抖开绒质毛毯，池肃小心翼翼地将毛毯搭在女孩身上，而她浑然不觉。

坐在其他位置上跟随池肃一起来出差的经理、总监们，平时在公司好歹也是名号响当当的人物，眉毛一竖底下的员工就跟着犯怵，然而现在在小池总面前却都大气不敢喘一下，只使劲用余光去偷瞄小池总的一举一动，眼睛都快抽筋了。

就在这几个经理、总监眉来眼去靠脑电波交流着关于小老板的八卦时，飞机忽然颠簸一下，把睡得正香的裴语给闹醒了。

只见她立刻睁开双眼，圆溜溜的眸中惊吓之余还透着几分刚从睡梦中来尚未睡醒的惺忪茫然，她看向池肃，问道：“是地震了吗？”

话音刚落，池肃就听见身后那帮人的方向传来一声笑，没等池肃做出反应，那笑声笑到一半便生硬地戛然而止，就不知道是他自己觉悟了，还是有人好心地捂住他的嘴巴。

见池肃没反应，刚刚笑出声的那人才瞪着眼睛把蹦到嗓子眼的心放回肚子里，只是捂在嘴巴上的手可不敢放下了。

接着他们就听见平日里总是冷眉冷眼的小池总用他们闻所未闻的温柔语调对那女孩说：“没事，震不到天上，继续睡吧，到了我叫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