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若南风 第2章 第二章

裴语睁眼仰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房间里一片漆黑，窗帘紧闭，透不进一丝月光，胸口就像压了一块大石头，压得她透不过气来。

她现在无比清醒，时差还没倒过来，之前又在路上睡了一觉，命运仿佛是有意跟她作对，偏偏在这种夜深人静的时候给她清明，让她不得不去面对她母亲抛给她的沉重问题。

裴语翻了个身，身子蜷缩起来，她将被子盖过头顶，隔绝外界的黑暗，被子里是独属于她的世界，虽然稍显闷热，却不像被子外令人透不过气来。

她重又想起刚刚与陈慈舒的一番谈话。

回国后跟母亲的第一次谈话最终以陈慈舒一句“你自己好好想想吧”结束，表面上是将选择权交给她，可语气却是那么强硬，不容她有半分自己的想法。

毕业就嫁人？还要嫁池家那两兄弟？开什么玩笑？

想起池肃和池康的脸，裴语烦躁地又翻了个身，把自己团吧团吧又往被子里缩进去一点。

她不是不明白陈慈舒的意思，既然她最后一定是要嫁人的，为什么不嫁一个门当户对又知根知底的人呢？爱情？都是编出来骗人的故事罢了。

可是，她被她妈明明白白地安排了二十几年，说句不吉利的，难道她连死了葬在哪个墓园都要陈慈舒给她挑好吗？

裴语真是烦透了这样任人摆布的人生。

她自己已经陷进了淤泥里，又何必再把别人拖下水？

————

裴文仲是个行动派，跟池家相约组饭局的日子很快便到了，尽管只是一次普通的私下聚餐，但裴语可以从陈慈舒提前几天就给她准备定制好的衣服看出她妈对这次饭局的兴致有多高，或者说，野心有多大。

一路上裴语耳边除了她妈永无止境让她好好表现的絮叨，就是她爸偶尔插上那么几句对池康的夸奖，也不知道他到底是看上池康哪点好了这么对他念念不忘。

她爸妈怎么只盯着池家这一只羊可劲薅羊毛了？

所有的无奈无语裴语都只敢放在心底，表面上她还是乖乖地扮演着她妈给她安排好的千金大小姐的角色。

等到了地方同池家一家子见面，两家人循例一番寒暄，陈慈舒笑呵呵对池母道：“之前可真是多亏了池肃和池康俩孩子将我们小语送回来，咱们也好久没在一起聚聚了，就让三个孩子坐在一起说说话吧。”

听到陈慈舒这番别有用心的安排，裴语心情复杂地看向座位上的两人，一眼就看见没甚反应的池肃，似乎是考虑到这是私宴，把手机设置成了静音，但仍有许多消息前仆后继地找他，他低着头专心回复消息，而池康——

她转移目光，就见池康还在没心没肺地冲她傻笑，拉开自己身边的椅子示意她过去坐下。

裴语瞬间觉得太阳穴一阵阵闷痛，她现在倒是想看看池康这傻子知道她爸妈存了要她嫁到他家的心思之后还笑不笑得出来。

裴语也懒得去想她爸妈心里那点乱七八糟的小九九，横竖最后她不愿意嫁两兄弟不愿意娶料想他们也不能强行做什么，结果也只会不了了之。

她极力忍耐心中的焦虑不满，走到池康身边位置上坐下。

“肃哥。”裴语照例先乖巧地跟池肃打了招呼。

而池肃也一如既往地以点头作为回应，之后便不再多说话。

和他大哥截然相反，池康是个话唠，一天不说话就浑身难受那种，平时见不上面的时候也要时不时给裴语发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来，现在能面对面说话，他自然不会吝啬打开自己的话匣子。

“裴裴，你回来这么些天了时差倒过来没有？”

“差不多吧。”裴语喝了口茶，随口回答他。

其实她这几天睡得并不好，除了深受时差的折磨之外，陈慈舒给她的巨大压力也是一个原因，可她无处宣泄。

池康偷瞄还在同他父母寒暄的陈慈舒一眼，悄悄拉近跟裴语的距离，压低声音：“周六野餐的事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裴语对上他询问的眼神，眉头轻蹙，幅度极小地摇摇头。

“我还没问。”

声音细如蚊喃，可池康听清楚了，池肃也听清楚了。

池康极小声地嘟哝：“你怎么摊上这么个妈。”

裴语沉默，无言以对。

她也想问问她怎么摊上了这么个妈？

池立诚笑眯眯地邀请裴文仲夫妻俩入座：“来来来，咱们坐下聊，叫他们上菜了，好吧？”

裴文仲和陈慈舒乐呵呵说好，一边入座，裴语眼见陈慈舒面对池立诚时还满面的笑容，转眼看见她坐在池康身边时笑容便垮了一半。

裴语移开视线不看她，却正巧对上关青瑜慈爱的目光：“小语一个人在国外还适应吧？现在可算是回来了，回国之后有什么打算？”

鼻子兀地一酸，裴语咬住嘴里的软肉让酸意下去，她很快扬起一个笑脸：“挺好的，就是容易想家里的菜，回来之后胃口都好了很多。”

出国几年，陈慈舒从来没问过她在外面过得怎么样。

她只回答了前一个问题，后面一个仿佛就这么略过去了，在场的几乎都是人精，哪里听不出她还没有打算的意思？池立诚默默品着茶，关青瑜只含笑看着她。

裴语没回答，陈慈舒却接上了话：“哪能这么快有打算呢？我还想着让她在家里多陪陪我呢。”

“也是，毕竟也离开家那么久了，慢慢做规划也不急。”

几人又聊起来，裴语全程保持着脸上僵硬的微笑，不多时，忽然感觉到放在身后的手提包震动了两下。

她的手机放在了包里，只要是和陈慈舒一起出现的公共场合，裴语都不会随便拿出手机。陈慈舒认为在别人面前玩手机是一种不礼貌的行为——除非是像池肃一样忙着处理工作上的事情。

而裴语也不乐意在陈慈舒面前拿出手机，她有许多秘密都藏在手机里。

她很奇怪这时候会是谁给她发消息？

裴语装作无意地往右手边瞄了一眼，果然发现池康手握成拳放在嘴边轻咳了几下。

他们两个之间座位距离不超过五十厘米，有什么不能当面说，还要用手机偷偷发？

裴语给他一个询问的眼神，可池康没理她，服务员将盛好的汤一碗一碗放到他们面前，谈话声音渐渐小了，长辈四人都拿起勺子喝起汤来，裴语只当池康又发了什么沙雕图片给她，无语过后就不当回事了。

哪知——

“裴姨，这周六我们几个朋友商量了一下要去野餐，裴裴这不是刚回国嘛，我们就打算请她一起出去玩一玩，您看，行不？”

池康冷不丁的问话让桌上的空气都静了一瞬。

池肃喝汤的动作顿住，眉头不着痕迹地轻蹙一下，不声不响将汤匙放回碗中，视线落在女孩身上，停了一秒，很快又移开。

裴语没想到池康会越过她直接问她妈，还是在这么多人在场的情况下，虽然有些得罪人，但不得不说这招真是妙，理由光明正大，商量的语气中带着卑微，还这么多人都听见了，陈慈舒这下不同意就显得有些不近人情了。

真痛快。

裴语家里管得严是圈子里公开的秘密，想要约裴语出门首先得过她妈那关，很多人都觉得没意思，久而久之就跟裴语没多少来往了，可大家明面上都默认了陈慈舒对裴语母慈女孝那套，对陈慈舒都是夸的。

陈慈舒被桌上多道目光注视着，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像是脸皮被生生撕下来放在火上烤，她勉强维持着脸上的笑容，心里却起了火，嘴上说：“行啊，怎么不行？小语回来自然是要跟朋友们见见面，只不过我答应了可不代表小语答应，她最近睡眠不足，精神有点不大好，这事你还得问她才行。”

池康这么不给她面子，这是他自己的主意，还是跟裴语商量好的？

在场的人都清楚陈慈舒对裴语的态度，关青瑜嫌小儿子多管闲事，轻轻瞪了他一眼。

他以为自己这样是对人小姑娘好呢？她也不是不同情裴语，从小看到大的小姑娘，次次见了面都是一副贤良淑德的模样，哪有一点这个年纪该有的灵气？可这是别人家的家事，池康也不想想他这么做，当时是痛快了，但之后会对裴语造成什么影响他有想过吗？

裴语并不知道其他人此刻的想法，她只知道池康让她得到了喘息的机会，明眼人都能看出她眼中真实的笑意，语气中难掩轻快：“我没问题，也是好久没见见他们了。”

裴文仲适时出来打圆场：“对嘛对嘛，现在都回来了，也是该跟朋友们多见见面，联络联络感情，我们家小语比较文静，池康啊，就要麻烦你多带带她了。”

“那是当然。”池康微微挺起胸膛，跟裴文仲做保证：“裴叔，你放心，从小到大我就没让裴裴吃过亏。”

两人聊得愉快，桌上气氛重新和缓起来，陈慈舒也趁机插了一嘴：“小肃也会去的吧？”

裴语回头去看，池肃正巧放下筷子要回答陈慈舒的问话，他手指纤长，骨节分明，一举一动都透着与生俱来的雍雅，裴语注意到他的视线，他仿佛没在看她，只专注和陈慈舒对话。

“那天有安排好的行程，如果赶得及，我会过去的。”

“那就好，那就好。”有他这句话，陈慈舒就放了大半的心，对裴语即将和那些个不务正业的“朋友”出去野餐的事也没那么抵触了，还能让裴语和池肃多一个相处机会。

裴语不大高兴，她妈这是干嘛呢？非要让他们两兄弟随时随地跟着她贴身二十四小时才满意吗？

“肃哥要是忙的话，不用管我们的。”裴语忍不住回了一句，她心里带着气，实在看不惯她妈这种“绑架”行为，脸上却什么也不显，淡淡笑着，仿佛就是一个体贴人的大家闺秀形象。

池肃顿了几秒，眼中似有什么暗下去，他点点头，道了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