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不能续上,金仙自己说了算,但流光从中听出了一丝不寻常,他若神入虚无,怎会知道她升阶的事?
没等发问,凤玄又抛出一个大破绽:“麒河岸仙魔之气混杂,你记得要每日循念清心诀,七日服一次驱秽丹。”
说罢拿出一瓶丹药递给她,接着掏出一把半尺长的小剑:“这是与芙荼的本命法器轩辕剑同埋于上古尸王墓穴的法器,名曰荡魔,遇魔气近身会发出警鸣,你带着。”
随后又摸出一块方正印章:“这是功德印,若遭围困,祭出可使方圆百里妖魔灰飞烟灭。”
“这是缩地成寸,这是匿息丹......”
流光无语,看着一样样东西交到自己手上,忍不住道:“圣君,你是不是把我当成小地仙了,堂堂上仙,不需要这么多防身法器。”
“不可掉以轻心,魔诡谲多变,生性残忍,擅惑人心,本君当年镇守麒河岸,与他们打过很多交道,甚为了解。”
流光诧异:“你说什么?你守过边界?打过仗么?”
凤玄点点头:“二十万年以前一直是本君守边,经历多次上古仙魔之战,后芙荼抢帅,本君便不跟她争这差使了。”
流光:“抢帅?上神她不是一直领兵啊......没抢帅之前都在干吗?”
“玩儿。”
凤玄一本正经的样子不像说谎,这颠覆了流光的认知,她原以为凤玄就是个缩在姐姐羽翼下埋头修炼的乖弟弟,没想到人家也是在腥风血雨里历练过的。想起自己以前对他的判断,还打算教他打架,流光悄悄脸红。几十万岁的上古人仙,怎么可能没点光辉历史呢?
她对这姐弟俩的了解都是从十五万年前开智之后才有的,芙荼有时会说说两人小时候的趣事,数落数落凤玄长大了不讨喜,却极少提起姐弟二人修仙一路的坎坷崎岖或丰功伟绩。现在想来,那都是亲人间应有的态度,自然的,不见外的,连数落里都透露着浓浓疼爱。他是她的弟弟,不是仙友。
芙荼怀念幼年,重视亲情,喜欢热闹,害怕孤独,即使走上了必须孤身走完的大道,她也不想与弟弟渐行渐远分道扬镳。所以,她才费心设局,用略显极端的方式来督促凤玄上进。
其实就算不这么做,凤玄总有一天也能飞升的......流光眉心一跳,感觉自己好像发现了芙荼的真实目的。
看着凤玄还在袖口中摸索什么,流光赶紧制止他:“圣君够了,我不要带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过去,若真遇到问题,哪里还会盘算该用什么不该用什么,祭出开天斧一劈了事。”
凤玄不赞同:“有备无患......”
“好了好了,我有别的事要问你。”流光打断他,将东西全扔进乾坤袋,盯着他半晌不眨眼,也不知怎么开口。
凤玄被她看得有些不自然:“是不是想问本君闭了死关,怎么知晓你升阶,又怎么知晓你要去麒河?”
流光微微撇嘴:“还用问么,你压根就没闭关。”
“闭了。”凤玄笑道,“只是不放心你,留了神识在外。”
闭了还留神识在外,那跟没闭有什么区别?流光不习惯听他说这等温善关心之言,都把事情掰开揉碎说清楚了,自己也突破心境升阶,他的愧疚不再成立,还来示好做什么呢?现在的头等大事是他能否飞升才对吧!
流光自觉看透了芙荼的用意,不禁为她着急起来:“圣君,上神的一石二鸟之计在我这儿可是成功了,你看我现在既开了窍,又破了境,不枉费她一番苦心。可你这样不行啊,一转眼都快四百年了,你还在心神不宁吗?我琢磨着现在也没什么拖累你的事了,我金身稳固,心境平和,顺利升了上仙,小石头一切正常,化形还早,你不趁这个机会抓紧沉冥一举突破,还在想什么呢?”
“本君在想,或许......”凤玄迟疑片刻,如下定了决心般开口道,“看完美人有多美,再走不迟。”
流光有一瞬间的窃喜,美人,是说我吗?随后意识到好像不是,她拧起眉头:“什么美人?你要看美人就赶紧去看啊,还来与我啰嗦什么。”
凤玄指了指她胸口:“美人在你怀里。”
流光:......有点手痒,想打人。
“你疯了?小石头化形至少数万年,上神怎么等得了!”
话一出口,她愣了愣,忙改道:“不,我是说你何苦这样耽误自己。”
凤玄低笑出声,“看来你也发现芙荼不怀好意了,她那么着急催我飞升,能有什么好事?”
“怎么不是好事,你毕生所求不就是飞升成神,追寻大道么,她也是为你好。”
“以你对她的了解,你觉得她是为我好,还是为自己好?”
流光噎了噎:“这......不管上神的动机是什么,结果总是为你好的。你们毕竟是亲人,她一个人在天外天肯定很孤独,那些老神也不知会不会欺负她。就算不欺负,她比人家小那么多,脏活累活须得干,再不能像下界这般自在。”
说着她就心疼起芙荼来了:“上神那个性子你也知道,哪里肯吃亏受气,我就怕她脾气上来跟人硬杠,双拳难敌四手啊!不行不行,你快回去闭关,早点上去帮她的忙。”
“我想等若卿化形。”
“那是你姐姐,亲人啊!”
“若卿也是我的亲人,比姐姐更亲。”凤玄看她一眼,“还有你。”
“......不要胡说。”
凤玄上前一步握住她的手:“你是我孩子的娘,当然份属至亲。难道你不想若卿生出神智乃至化形时,父母双全?”
流光心脏噗通噗通跳得激烈,她又觉得凤玄的话完全没有逻辑,又觉得听起来顺耳至极,顺耳到不想反驳。至亲,一个有魔力的词,听到就想起很多下界的人,下界的事。她之所以不怨恨凤玄,能快速平复心境,顺利突破境界,大半原因就是小石头的存在。他给了她一个孩子,一个亲人,能陪着她走过漫长岁月的亲人,需要她强大起来成为庇护者的亲人,幸福远远超过哀怨,她何必再计较情爱纠葛?
现在凤玄又来诱惑她了,只有一个亲人还不够,还要父母双全!流光不禁想起自己开智时,懵懵懂懂,每天都有问不完的问题,这是什么那是什么,你是谁他是谁,凤玄是你的弟弟,为何我没有弟弟......
小石头会不会问起它爹不知道,但是有爹总比没有强,自体孕育糊弄得了一时糊弄不了一世。九重天知道孩子来历的人不少,随便谁多个嘴,你爹成神了,你爹不要你了......可能就给它增添一分疑惑,烦恼,甚至怨恨。
她不要她的孩子有怨恨,一点都不能有。
流光不肯承认自己心动了,毕竟上神在她心目中的地位同样很高,对,是同样很高,而不再是从前的唯一高。
“可...可是,不行的,”她有些语无伦次,“你不飞升,天帝又要盯上我们母子俩了,上神也会着急。”
凤玄道:“天帝确实希望我早日飞升,却也并无强求之意,他只是无法推托芙荼所求罢了。修道之人讲究的是顺应天命,逆天逆心而为,难窥神道门径。北墟帝君两次突破大罗境失败,正是因为过于急躁,没有从心。”
这是流光不知第多少次听到“顺应天命”四个字,以往每次听都不是很愉快,这次却听出了点别样滋味。
“所以你想想,天帝知晓你与若卿是我心头所爱,怎会伤害你们来逆我心意?那不是斩我心魔,而是激我入魔吧。”
流光倒吸一口凉气:“圣君又说笑了,什么心头所爱,我跟你没什么关系。”
凤玄将她的手握紧了些:“芙荼算计我,我倒也并不怨她,此次历劫还是收获颇丰。你应当知道,命录写命不写运,同心结缘不结情,我十世心悦于你,自然都是出自本心。也许早在十多万年前与你同沐碧幽泉时,我就将你放在心上了。”
荒谬!流光再不知所措,此时也不禁瞪了他一眼:“你这是睁眼说瞎话,十多万年前我没化形时,你对我多么冷淡,话不愿与我多说,后来连仙府也不让我进了。我化形后根本就没再与你见过面,还把我放在心上,你连我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
“小玉儿,我起的。”
“呸,毫无诚意的名字,比我的二狗也差不多少!”流光向外抽手,抽不动,气哼哼道:“再说第十世,你自己什么态度不知道么,何时喜欢过我?”
凤玄将她的手牢牢控在掌心,道:“所以我说历劫收获颇丰,没有自以为是的过程,便不知心动于无形中。”
流光摇头:“我真的理解不了大罗金仙的境界,九世情缘都能弃之不顾,就算如今再心动也不至于让你心神不宁吧?”
“正因为九世情缘铺垫,今时心动之烈我才无法自控。”
凤玄似乎打定主意“从心”,话越说越白,手越握越紧,人越拉越近,丝毫没有放开她的意思。
流光无奈地叹口气:“圣君,我明白你的心意了,可是我...现在觉得大道更重要,小石头更重要。这次升阶闭关时我想了很多,情情爱爱对于神仙来说,真是多余的东西,我们彼此喜欢过,尝过情爱之甜之苦,就可以了,还是干点正事,有点追求吧。”
凤玄不为所动:“本君自回来后亦思考良多,如今得出结论,目前的追求便是你与若卿。”
“......飞升呢?”
“以后再说。”
“多久以后?”
“不知。”
流光不晓得该怎么应对眼下的局面,他好像是来真的,不飞升了?
不知不觉中,她已经被他拉到身前,线条优美的下巴微收,阴雨欲来的双眸低垂,凤玄望着她苦恼的神色,将目光凝住在绯红润泽的樱唇上,低道:“你说我心神不宁,其实真正不宁的人是你,我若不闭关,你永不能放下担忧好好修行。故此我便遂你之愿,作闭关状,让你安心。流光上仙,恭喜。”
“……”
作闭关状?果然是装的?
流光还未从震惊中缓神,玉色面庞一俯即离,感觉唇上擦过温软暖意,她整个人都不好了,一蹦三尺高:“你!过分了啊,别以为你是金仙我就不敢揍你!
凤玄心情显而易见的舒畅,笑道:“此去麒河轮值百年,若卿留在这里我不放心,交给我吧,待你回来,再去接它。”
第二日宴典流光没露过半个笑脸,对所有来客一视同仁的面无表情,引得众人议论纷纷。以为升了上仙境界会拔高一点呢,怎么还是一副看谁不爽就要揍谁的德行啊,不说去麒河是她自己求来的吗?难道天帝给了副帅职务她不满意?别惹她,送了贺礼赶紧走,修为高了,更打不过了。
临行前,暮雪问她石头呢?流光咬牙切齿答,在一个九重天最安全的地方。暮雪没敢继续问下去,这口气不像安全,倒像是落在了仇家手里。
问了她也不会说,因为凤玄临走时告诉她,别透露他没有闭关的事实,否则天帝说不定真把他不能飞升的罪过怪到母子二人身上。
前后矛盾,不是说天帝不在意吗!可是流光不敢冒险,死死管住嘴。说好听点是关心则乱,说难听点,就是升了上仙她的智商也并没有高到哪里去。
边界百万年来没有安宁过,魔界人士亡仙界之心不灭,即使不发动大规模战争,也从不停止试探,挑衅,捣乱,孜孜不倦地派遣地魔幻魔在长达千万里的护界大阵上搞破坏。
流光入阵没有两日,就斩灭了四只化成仙君形状,妄想突破界壁的幻魔。她不像千目仙君,一击不中逃了就算了,但凡被她锁定,逃回魔界她也照追不误,不死不还。还命令手下的天兵全都这样做,如果被她发现谁放魔生路,立即处置不留情面。
千目劝她不要这么激进,百万年都是如此,对方也知道界壁难破,不过养成了习惯,隔三差五就来捣个乱而已。她追去魔界杀灭,很容易挑起仙魔战争。
流光蔑视千目:“就因为你这种宽容态度,才使得魔界贼心不死,认为我们仙界好欺负。仙魔战争,来啊!他不来本君还要杀过去呢!留着这些只会作乱的东西有何用?早该把他们斩草除根了!”
千目:“......初生牛犊不怕虎,你怕是不知道魔人的特性,他们不是贼心不死,他们本身就是一颗大大的贼心。芙荼上神厉害吧冲动吧暴躁吧?镇守麒河二十万年,打了三次大战,还不是被他们给磨平了脾气。天道不让他们灭亡,就这么僵持着行了,放狠话没意思。”
随千目怎么说,流光我行我素,见魔必杀,将斩草除根的战略贯彻到底。二十多年后,她负责的麒河北岸几乎再看不见魔人出没,但他们也没退缩——都集中到南岸搞破坏去了。
千目一抱怨,流光马上道:“你去北边,南边我来!”
如此又过了四十多年,魔界无人不知仙界派了个新晋上仙镇边,颇有当年心狠手辣的芙荼风范。
魔尊:“想干个大仗?好,本尊早就憋不住了!”
老护法制止:“和平契约还有三千年,此时出兵天不时地不利,也不占理,尊上再忍忍。”
魔尊每天都被边界传回来关于流光屠杀魔人的消息气得吹胡子瞪眼,心火越烧越旺,暗暗背着老护法点兵点将,摩拳擦掌,准备找个好时机发难。
流光与魔人斗智斗勇...主要是斗勇的日子十分充实,不觉百年难过,只是偶尔会思念小石头,想想它在凤玄那里也没什么值得担心的,念一念也就放下了。直到轮值仙君前来接班,她还有点意犹未尽。
交接之后,流光将荡魔剑,功德印,缩地法器,各种丹药都一一收妥,凤玄说的没错,对付阴险狡诈的魔人,不多备点手段真的不行。祭开天斧有些大材小用,还容易误伤自己人,这些小东西着实帮了她不少忙。
就在她准备回九重天之时,忽听远处传来一声稚嫩的呼喊:“娘!”
流光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向发声处看去,麒河岸边雾气朦胧中,走来黑发玄衣的年轻男子,眉清目秀,身姿挺拔,英姿飒爽。手中托着一块小石头,正对着她微笑。
流光如遭雷击,身骨僵直,陈枫?!虽然知道不可能,她还是心肝乱颤,那不是年轻时的枫哥儿又是谁?
仙兵不识此人,便问:“君上,这位是?”
流光半晌才从嗓子眼里挤出一点声音:“我...前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