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呼呼的风声仿佛发了疯的怪兽,发泄着滔天的怒气,抓挠着玻璃窗正在嘶吼。
裴戎心事重重地抬起眼,一双坚定的眼睛没有波澜,然而视线像是两条带着倒勾的钢线,要把我的心脏刺破地千疮百孔,他说:
“没什么,就是字面意思。”
话音一落,房间内静得落针可闻。
于是我强压住心中的血气,沉默着从椅子上站起,站直了以后,又回到一个居高临下的角度,垂着目光盯住裴戎,声音低冷得吓人:
“字面意思是什么意思?”
裴戎回避地瞥开眼,薄唇张合一下,看那面色似乎想说点什么,然而话还没出口,就被我用一连串的疑问句堵了回去:“做完然后呢?”
裴戎似乎没想到我会是这种反应,微微蹙着的眉心很轻地拧了一下,但很快他放下手中但毛巾,半步后退退出了我的影子,一句:“当我没说过。”轻描淡写,就要后撤出局,那截窄腰却被我一把揽住。
裴戎的皮肤是凉的,隔着一层衣料,像保鲜膜下的冷冻品,有种勾引人捏碎的冲动。而事实上,我的手指确实用了点些力,声音干涩得吓人,多了几分讽刺的意味:
“你怎么说的出这样的话来?”
——如果纠缠你的不是我,而是别的什么人,你是不是也能说出这样的话?
“和我做一次,然后呢,跟我撇清关系?让我再也不要缠着你?”
我问裴戎。
裴戎没有说话,目光回避着,看样子还真是默认。
于是我心里的火气烧得更盛,“那如果一次不够,我还是要继续缠着你,你是要跟我做炮友了?”
裴戎冷静地避开我的手:“不是,…前提是私下再不要联系。”
我笑得很轻:“可我现在很怀疑,你究竟把自己当什么。”
哪怕是那种一百块包夜的婊子,起码也是明码标价收费的,而裴戎却要洗干净送上门来,给自己不喜欢的人睡?
我深吸一口气,把下半句话咽回嗓子。
是真的气得胸闷气短,心脏胀得发痛,有生以来第一次体会这种“气到心痛”的生气。
可我深吸一口气,闭了闭眼睛,把眼底的酸意憋回去。
我不能问。
因为我知道,一个人被抛弃和无视得久了,哪怕再优秀、再漂亮,也会产生无可转圜的低价值感兴趣
是我我本该想到的。
不愿多说,我垂下眼睛,与裴戎对视五秒,在他面无表情地抽开视线之后,我紧逼着他贴了上去,长臂一伸,有些生猛地环住他,像是妈妈抱孩子的姿势,将裴戎瘦削的身体牢牢环住,用力地抱紧怀里。
裴戎愣了一瞬,无措而轻微地挣扎一下,颀长的身体便立刻僵硬起来,直挺挺地任我抱着。
我将鼻尖贴在他柔软的耳后,用力地嗅了一口,下意识地将自己地喉结贴上他的侧脸,声带发生时,喉结滑动,微痒的触感带着电流一般,似乎能摩擦出微微的热气:
“不要,”我像是喝了三斤,用力地将裴戎抱紧,“我不要只和你睡一觉就结束。”
裴戎蹙了下眉头,抬起双眸望我。
我揉揉他的脑袋,注视着他捏紧泛白的的指节,心里软得像一滩水:“好了,别想那么多了,今后也不要说这种话。”
裴戎站在原地呆了一会儿,余光向我一瞥,喉咙紧了一下,声音听上去有些干涩,但更多的是不确定:“你...这是拒绝我了么?”
我笑笑,放开他,还他的手脚自由:“是啊。”
裴戎微眯着眼睛,审视的目光静静地扫着我,顿了良久才问:
“为什么?”
——因为你是值得被爱的。
这答案如此的简单直白,然而我却不想煽情,所以没有把它说出来。
我笑了笑,望着裴戎下颌线过于清晰的侧脸,我笑了笑,说:“因为我未成年啊。”
裴戎的视线划了个弧,终于落在我的脸上,目光里写满了难以言喻。
而我大言不惭,忍了,但却是没忍住,一口亲在裴戎光洁的脑门上,趁他还没反应过来就迅速撤开,讨打道:“所以你别太爱了,我还未成年,甚至还在上高中,你怎么有胆子现在就勾引我?”
听我说到那两个字,裴戎顺势一抬手,按在我胸膛上,用力推开我,一个“滚”字说得水到渠成,只不过他的目光有些羞怯,横竖没敢再看我。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霉味,与裴戎身上的□□香气交织在一起。
窗户上挂着薄薄的霜花,像无声的守望者,静静地记录着时间的流逝。而暖气片散发着微弱的热量,只能勉强抵御着外面的严寒。
“我也想和我喜欢的人做/爱,但是我不想这么着急和仓促,我想等你喜欢上我。”
裴戎本能地抬起眼,看了眼我,又极快地移开目光,冷静地乖乖垂着眼,仿佛我在说的事情和他无关。
空气沉默了一会儿,然而很快,裴戎还是没呆住,伸手拿起他的外衣往身上一披:“时间不早了,我走了。”
他这样告诉我。
我看着他的背影离开,从窗户边上注视着他远去,唇角的笑意落不下来。
到洗手间忙活了一顿,洗漱完之后,我又拿起手机,查询静音了一下午的手机上有没有什么新消息。
果然短信五条,有一条来自父亲,其他四条则来自田泽申。
于是,我赶忙先将父亲的短信打开:
【发送时间: 20:31】
【发信人:爸】
【准备哪天回来?】
我舔了舔唇,很快便编辑一条回复回去:
【腊月29的晚上,或者大年三十的早晨,但我可能不是一个人,看裴戎哪天值班哪天休息】
或许是因为时间太晚,又或许是因为我太过直白,我的消息石沉大海,迟迟没有得到回复。
然而我也没有太在意,把和父亲的短信框退出来,有点开其他四条来自新朋友的信息:
【发送时间: 17:23】
【发信人:田泽申】
【哥们儿,你这回去的可太可惜了,这里跳热舞的姐姐都好辣,下次再一起来呀!不过你居然有女朋友?!漂亮吗?】
-
【发送时间: 21:57】
【发信人:田泽申】
【今天我爸没在家,我玩到现在都没人管,而且今天我也不打算回去了,但是如果哪天我爸要是查岗问起来,你可得帮我打打掩护!就说我和你去学习了之类,顺便就住在你家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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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送时间: 22:14:】
【发信人:田泽申】
【行不行啊?说句话哥们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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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送时间: 22:53】
【发信人:田泽申】
【对了,你之前想说问我什么问题?无论你想问什么,我都尽量给你问明白了,好吧?】
-
我看了一下现在的时间,23点19,好像也说不上太晚,田泽申肯定还没睡,就是不知道清不清醒,还在哪里鬼混。
于是我干脆也打开一瓶矿泉水,把一只枕头放在床头支着,做好准备工作后,拿起手机,直接拨给了田泽申。
这小子好像没在电话跟前儿,接电话的速度有点慢,彩铃大概响了一首歌的时间,那边才磨磨唧唧地接通,这小老弟的声音也不太清醒,大着舌头问:
“歪?谁哇?”
我沉了沉声,起了点捉弄人的心思:“你爸。”
电话那头当时就哑了声音,估计酒意清醒了一半儿,三五秒后,这人估计是刚查看过来电显示,对着电话里头破口大骂:
“你丫有病李与!我才是你爸!”
我笑:“你现在不会还在那个酒吧吧?”
那边说:“转移阵地了,换了个地方喝喝。”
“哦,搁哪儿呢?”
“北庄这边,有个叫蓝色妖姬的迪厅,怎么着?这地方你熟悉吧?”
我的呼吸一顿,把手中的矿泉水瓶盖拧紧,眉头下意识一皱:“你怎么知道我熟悉那儿?”
“嘿嘿,”他很自满笑了两声,“你田爷神通,要是把我放在战争年代,我肯定是个搞情报的特务,就这么点小情报,我当然知道了。”
我倒是第一次听说有人管自己叫特务的,经不住扯拉扯嘴角:“好好好,那田大爷,你还知道点什么?”
田泽申说:“我知道了可多了去了,毕竟像我,从小就我经常去法院庭审的地方旁听——比如这样吧,我先给你验证一些信息,你看看对不对?”
“你说。”
“你问的那个11·18碎尸案,死人的那个警察叫姓辛,这个人是海川刑侦支队的支队长,也是当时负责这起案件的重案组组长……”
没错,他说的这些我都知道。
然而他继续道:
“可他是替一个姓裴的警察死的,对吧?你是不是就想问这个人,和关于这个人、这件事相关的?我听说今天辅导机构来那个老师,他也姓裴,这个姓氏可不常见啊。”
我彻底屏住了呼吸,不自禁压低了声音:“你刚刚说,辛队是替裴戎死的?这是什么意思?”
“等等,”田泽申大着舌头,“我没有说他替裴戎死,我只是说他做了姓裴的新人警察的替死鬼,你却把他的名字给叫出来了——这说明我刚刚问的问题都属实,对吧?”
很难想象,这是一个思路不清晰、数学40分都考不了的醉鬼。
“对,”我不吝承认道,“我就是想知道关于这个案子的始末,你可以告诉我吗?”
电话那头沉默了2秒,随后便听几声笑:“可以啊,但是我有条件。”
“什么。”我蹙起眉头,预估不是很好的微妙预感涌上心头,就听那边说:
“你帮我把寒假作业写完了,我就把我知道的全告诉你,怎么样?”
我:……
3秒沉默后,我和电话那头异口同声:
田泽申:“……多了吗?”
我:“就这?”
成交。
-
由于我没有过多的时间,田泽申也生怕我反悔似的,急着想尽快推进,所以我们的交易时间就约在第二天的中午,交易地点培训机构所在大楼下的咖啡厅。
11:30正是饭点,但在咖啡厅喝咖啡的人却不多,我比较早到,于是拣了某个靠窗的偏僻位置坐了,点了一杯卡布奇诺,喝了一之后,还是受不了,干脆就叫了一杯甜牛奶来喝。
直到那宽底细口的牛奶杯,完全见了底,迟到的田某人才衣衫不整地姗姗来迟,看得出宿醉很难受了。
“不好意思啊,哥们,来晚了点,这一顿我请了——服务员?上菜!”
浓妆艳抹的红唇小姐拿来菜单,看土狗似的看了他一眼,让田泽申自己挑,于是这人点了一杯冰美式喝了一口之后,也像我一样点来一杯甜牛奶,小口小口地嘘起来,我们的对话才正式开始,只不过是他先问我的:
“哥,能满足一下我的好奇心不?”它圆滚滚的脑袋一晃,两条粗眉毛一挑,“我真的他妈的贼好奇,你一个平平无奇的高中生,是怎么掺合到这个案子里的?”
我有点不耐烦,也不是很想回答他:“巧合。”
田泽申还挺会看人眼色:“行行行,你不想说就算了,那你问吧,你都想具体问点什么?”
我语气略微沉重起来,提出了第一个问题:“辛长光,他具体是怎么死的?你为什么说他是裴戎的替死鬼?是谁故意想杀裴戎吗?”
田泽申一摆手:“等等等等,你这问题太多了,我挨个说,你再挨个问呗。”
我手握成拳,面无表情地应了一声:“嗯。”
田泽申便开始了他的讲述,只不过压低了声音,有点避人耳目、不可为外人道之的意思:
“我爸说到现在为止,结案的也只有连玉的那个碎尸案,那个分尸女孩子的凶手抓到了,先堵住媒体的嘴,也给上面一点交代,不然这个年,谁都过不好。”
他学着大人的表情和口吻说话,不过马上又用吸管嘬了一口奶:“怎么死的,你知道不?”
我眉眼低垂:“机械性窒息吧,她应该是先在招待所里先被人掐死,然后才被人就地分尸的。”
谁知田泽申摇了摇头:“不对,她是自杀的,自杀了之后,又被人强了一次,最后才被分尸——这些畜生真他妈的残忍。”
我不可置信道:“自杀?为什么?”
“活不下去了,前有豺狼、后有虎豹,她被人逼得太紧了,怎么活嘛,”这个生活在温室里的小少爷,声情并茂地叹了口气,倒像是真能感同身受似的,“她们家孩子太多,自从她到海川打工赚钱之后家里就总问她要钱,原本苦一点,累一点也没什么,多跑几个剧组就是了,可是日子刚有点盼头的时候,就被张九这样的人给缠上了,就是逼她卖身,关键是实在一点的好处也不给,说到底就是白嫖嘛。”
我问:“张九缠着她,她怎么不报警?”
“怕打击报复呗,”田泽申的牛奶瓶也见了底,眼梢扫我一下,像在回答1 1等于2这种弱智问题,“像张九这种背景大哥,你要是得罪了,今后还怎么在剧组、甚至在这个圈子里混?”
我目光垂下,定定地注视着牛奶挂壁的玻璃瓶,问道:“确定那就是张九吗?据我所知,公安机关最先抓住的那个张九,就很有可能是伪造的。”
“伪造的?”田泽申倒抽一口凉气,“你以为看西游记呢?真假美猴王?”
我哽住。
这人摸摸脑袋,嘶了一声,眼神一转眼看向桌面,做思考状:“你等会儿……难不成,还有第二个张九?”
我没有回答,两手抱臂,等待着他的思考结束。
须臾,这人整理了一下消息。
“连玉的这个案子,法院判的是死因自杀,执行分尸的那个孙力已经死了,至于实施奸/尸和授予分尸的张九,我爸说就算数罪并罚,估计最多也只能判15年。”
“……辛警官遭袭,是在定了连玉死因系自杀之后的不久,而这个死因是裴警官首先提出来的,所以我倾向于认为是连玉的打击报复。”
“你倾向于认为?”我有点无力,深吸一口气道,“能把你的个人观点剔除了之后,告诉我更多的事实么?辛队到底是怎么死的?”
田泽申没有再计较我的说法,回答道:“先是失踪了五天,然后就在荒郊野岭发现了他的尸体,也是被分尸了……很恐怖的……但是这事儿没有报……据说本来要去执行那个任务的是重案组的副组长,也就是裴警官,当时连玉爸爸提前偶然得知的是这个消息,只不过后来安排有变,据说是有人给那个副组长送了点衣物,就换辛队去查那件事,连玉爸也没见过人,就拿着准备好的家伙什,蒙头把人给害了。”
田泽申把声音压得更低:“目前所有的证据都指向连玉一家,估计八成是无法接受女儿的死因被定成自杀,所以才如法炮制,按照女儿的死法打击报复。”
“不太对吧?”我闭了一下眼睛,呼出一口气,“如果他们家的孩子那么多,连玉又是个很缺爱的女儿,怎么会值得他们犯下如此罪行,对一个警察下这样的杀手?”
田泽申摇摇头,也是有点纠结道:“这个虽然没法解释,但是所有的人证物证都是指向连玉爸爸,其实连玉爸爸对连玉还好……”
我打断,格外在意某一点:“那这又是疑点了,为什么要仓促结案?”
“啧,都说了,结案的是1118碎尸案,证据确凿,而辛警官这是一个新的案子,已经立案调查了。”
我:“所以没有抓别的张九?马上要接受法院审判的,还是11月份被裴戎抓进局子的那个张九?”
田泽申眨眨眼,一头雾水:“什么这个那个的?难不成真的还有别的张九吗?”
我心里有点烦了,心中越发沉重起来。
我的生活风平浪静了这么久,我本以为是由于案件的水落石出,然而这情况却根本不存在?
怎么听到现在,11·18碎尸案都结案了,真相却依然是一团乱麻?
田泽申看我表情有变,赶忙把寒假作业往前一推:“不是吧哥,你不会反悔吧?”
我二话不说,将他的作业接过,却正色道:“我的确不太满意,你说的这些,根本不是我想要的。”
田泽申眨眨眼睛:“那哥,你想要什么啊?”
“11·18的细节,比如出现在招待所和牛肉面馆的玫瑰花瓣;还有十二月份,在居民区发生了一场很大的火灾,你应该也有所耳闻,那个居民楼里,当时死了两个人。”
“模糊一点的我都知道,但是细节嘛……我冒昧问一句哈,你要知道这些干嘛呀?”
我也没仔藏着掖着:“我担心裴戎的安全。”
“你,你和那个裴警官,是什么关系啊?”
“很熟的那种关系。”
田泽申一咬牙:“行,那我再去问问我爸,明天一早给你个答复,行不?”
我点点头,收下他的作业卷子,“过年的时候帮你写,先走了。”
隔天腊月廿九,我收到辅导班的一半退款,附带又收到了关于居民楼火场中的两具男尸的一些信息,毛骨悚然的感觉,再次爬上了我的脊背。
我很确认,这是上辈子没有发生过的事,因为死掉的这两个人,的确是上辈子后来一直活着的人。
他们一个是在连玉死后,活跃在电视上到处去讲“如何帮助连玉,引她入圈,只是意外把连玉介绍给张九认识的选角导演”,另一位则是这选角导演司机,生前藉着酒劲,强/暴过连玉的第一个人。
这一世,这二人都死了。
除了苏既潮,我想不出还能是谁做的。
可苏既潮为什么要这样做,最近又去哪儿了?
我揣着退费退来的440,背好书包,正准备抬脚往刑侦支队走,一个影子从我身后蹭了过来。
我回头望去,便见一件像极了裴戎经常穿的黑风衣,从我面前划过,就像曾经在面馆看到的那个男人一样。
相似的装扮,相同的身材。
苏既潮?
“——苏既潮!”
我朗声叫了一声他的名字,那人的身型明显一顿,侧头的幅度很小,我都没看清脸,这人便转回头去,像是只是好奇谁再大喊大叫一样,若无其事地向着既定方向拐了个弯,消失在没有监控的路口了。
我被留在原地。
好像被嘲讽了。
而不久之后,我得到一个更可怕的消息:
裴戎失踪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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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第 54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