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裴戎这种的,长了张实在让人过目难忘的脸,辨识度太强,基本上很难被人记错。
而且就目前的形势上看来,好像也没有一点被记错的可能。
只见这位热情如火的张女士,从椅子上立刻拔起屁股,甚至比收我钱时更加热情,双手向前,笑容满面,示意要跟裴戎握手,话跟得也很快:
“我就说刚刚听你声音耳熟,原来是小裴老师啊!早知道李同学是你弟弟,肯定按员工价给他优惠!”
而裴戎面无表情,目光越过张女士轻飘飘看我一眼,又回到张女士的身上:“不用,按正常价格给他就行。”
“那哪里,那哪里使得!咱们这个小培训班做大做强,还不是有您当年在我们这勤工俭学当讲师的功劳!多少学员都是奔着你来的!”
裴戎的眉心蹙得更深,脸上写着一种不善于推拒的为难:“我已经毕业工作,今后实在是不方便过来兼职。”
“是,是,是!”张老师一连说了三个是,“知道你当了警察了,忙,可是将来的事儿,谁说得好呢?反正咱们好未来的大门,永远向你小裴老师敞开,哈哈,你放心哈,你弟弟在这儿,我们肯定当成自己的孩子教,保准和您一样,也给他教出个高考状元来!”
我:……
我目瞪狗呆地看了裴戎一眼,眼神大概是很纯情。可是裴戎只冷冰冰地看了我一眼,深邃的眼眸像是深沉不见底的潭水,“张老师辛苦,不早了,我先把李与领回去。”
“好好好!”
客气话填满了辅导班内的热空气,门一拉开,我蹭着裴戎挤出门去,原本轻松的热乎劲儿,就被呼呼呼的大北风吹散。
裴戎的步子有点快,压不住,赶任务似的,摆明了是心里压着火气,想甩开我。可惜我的腿更长,随便迈两步就跟他走得一样快了,粘人的大型犬一样贴贴着他的衣服:
“裴小戎同志,走那么快干嘛,我就要跟不上你了!”
话音一落。
裴戎像是踩了刹车一样,突然止住脚步仰起头,便见路灯的白光惨惨,将树木的枝丫短暂地印在那张漂亮的脸上,而裴戎清泠泠的目光看向我,我也是第一次看到他眼中有如此直白的寒意。
下一刻,只听裴戎的声线中沁着冰水一般,问我:“李与,你究竟要干嘛?”
我笑了一下:“什么?”
“不要再缠着我了,今天这样的把戏很难看。”裴戎的眉心微微拧着,化不开的愁绪仿佛积压在浓黑如墨的长眉里,明明很刚烈,却有种等待被掐捏的易碎。
说不出的好看。
我痴迷地望着他,像一个等待解释为什么被分手的人,语气有一点失落:“为什么突然变了。”
裴戎的手腕带我掌心抖了一下: “……什么?”
“之前我跟你亲近,你表面拒绝,内心明明还是没有拒绝的,难道不是?”
“……胡说八道。”
裴戎目光很冷地刮了我一眼,手指却在发抖,耳根在刺白的路灯下无声地发红。
“我能感觉出来什么是‘真的讨厌’,我又不是傻子。”
“……哦,你还不傻么?”
我声音很温柔,但很认真地说:“是有点傻,这么晚才发现原来对你的这种感觉是喜欢——而且我并不打算因为除你以外任何人的反对,就随随便便地撤销这种喜欢。”
裴戎的睫毛颤了一下,瞳孔压缩,于是我看见他侧颈部崩起你该很明显的青筋,在勾引我上去亲一口,但很显然,现在的我不能。
于是下一刻,只见裴戎好像是用尽全力,抬起眼来,十分镇定地望向我,语气仍然是十足冷静且克制:
“如果是我让你撤销呢?”
“那就暂时撤销。”我说着,很自然地把后半句接上:“可是等哪一天你想开了,也不会因为任何人的意见而对我们的关系畏手畏脚的时候,我会重新向你提交申请的。”
我的声音有十分的成语,我的眼睛变有一百分的,然而裴戎却别开眼不再看我,半晌无言地重新迈开步子,气闷闷地往前走。
我跟在他后面。
好听一点说,我可能像一只被路灯拉长的影子,与裴戎如影随形;
难听一点说,我便像一条追着月亮跑的狗,心里却揣着要糟蹋月亮的心思。
我不知道别的男的是不是都像我这么变态,却很肯定苏既潮大抵和我心情相同、动机相似。
所以我和苏既潮之间,其实没有谁比谁高贵的说法,都是龌/龊,都不干净。
最重要的区别是他犯法,我没有。
其次便是,我愿意用各种面具遮掩一些较强的目的性,耐心去哄一哄裴戎,而苏既潮不一样,他要用更加强/暴的方式。
在得知那张被贴在尸体上的CF内,存储的全部都是裴戎的照片时,我几乎整个人都被笼罩在一片巨大的阴云之下。
可我是如何知道的呢?
裴戎沉默着,一言不发地跟我回到招待所,房门锁了两道之后,直接将口袋里一只U盘拍在了桌子上,面无表情地看着我,不再跟我兜圈子,直截了当地开口:
“有些话不合适在大马路上讲——知道这里面是什么么?”
我一愣,看向他手中的那个小U盘:“什么?”
裴戎的声音很平静,在叙述一个事实:“被孙力胁迫后,我被他按着拍下了一些镜头,其中大部分我都没有印象,是在几乎完全失去意识之后拍的。”
“……是我当时从火场里带出来的那张储存卡?”
“是。”裴戎的表情平静,声音沙哑。
“都拍了什么?”我听见自己的声音问。
裴戎道:“腰。”
“腰?”
“嗯。”
我闭了闭眼睛,回忆着当初苏既潮在601室留下的录音,和我的“对话”中他的确有提到过一段,是说要给我看裴戎的腰,而且只给我看裴戎的腰,其他地方则是不行,因为连他都没有细细地“玩过”。
当时听这段话,只觉得恶心作呕,
如今回忆这话,熊中燃烧起的愤怒,几乎要把我的天灵盖给掀了:“……你居然主动告诉我,这个是什么意思?”
裴戎将U盘收起,并没给我详细展示里面内容的意思,冷冷道:“苏既潮没有抓住之前,我希望你以为我保持距离,不仅是因为李老师,更是因为——唔……!”
我扳住裴戎,拥住裴戎的背部,把裴戎紧紧抱在怀里,裴戎用力扑腾了一下,但立刻安静且僵硬地挺着,听我说完一句话后,整个人更乖了一点。
“不管它,”我道:“有本事就让他把我一起杀了,你是担心我的安全,所以才不敢爱我吗?”
裴戎猛然推开我,骂了我一声神经病就落荒而逃的背影,固执得可爱,于是我的心半暖半寒,望着布局相似的房间,脑海中升起一片玫瑰花海。
我不会怕苏既潮的。
所以才会再次回到这个招待所,以身作饵,可我等了一天、两天、三天,那个变态都没有主动找上来,甚至连裴戎都没有再过来。
那还能怎么办呢?
总不能拿着横幅去刑警支队里面问:你们的犯罪嫌疑人呢?怎么不出来找事儿了?你们的警察同事呢?下了班怎么不来我家里报道呢?
我只能去报名的那家辅导机构里上课,一天、两天、三天,只有我爸每天打电话查岗,而我学得比以前打电动、玩游戏都认真。
第四天的时候,我去上课,班里有了一些些变化。
第一个变化:我们班那个讨人厌的李思真来了,这小子期末考得太差劲,给他妈妈送进城里,上补习班来。
由于临近过年,合适又便宜的补习班确实不好找,所以李思真他妈妈给他插了个班,就放在我们班里上两天,过年回去之后估计就不会再来。
第二个变化:给我们上课的好几门课老师,因为被和他们“有仇”的学生举报,在校外偷摸任教,而被迫从好未来离开。
由于被举报的老师众多,后面这两天还全是走了的老师的课,偌大的一家辅导机构,各个部门急着都像热锅上的蚂蚁,却也挤不出三个能给我们上课的老师来。
于是,很有意思的一个事情便是,我们班的三个老师都走了,李思真一来,刚交了钱就没课上了:
“太他妈的滑稽了,”李思真吊儿郎当地翘着二郎腿,坐在我身后哼哼唧唧的,“李与,我以为最滑稽的也不过是能在这个辅导班里遇到你,没想到更滑稽的事儿还在后面,第一天上课,老师就没了,哈哈哈哈,天意如此吧,都要过年了谁还学习?老天爷都看不下去了!”
本来学习就累,考试就烦,裴戎还不理我,我心情本来就不好,用看白痴的眼神看着了他一眼:“你自己不学就把嘴闭上,别在这里吵吵。”
李思真更是像看傻逼一样,回怼我一句:“不是吧李与,你装逼给谁看呢?你看这屋子里除了你,还有任何一个人在学吗?”
教室中响声震天,10个人左右的小班,像是彻底解放了一样,就连平时素来乖巧的女同学,都在窃窃私语着几个老师被辞退的“大喜讯”,就好像交钱的不是他们家长一样。
傻子。
我原本也应该担起这个“辅导班班长”的责任,但是简单评判了班里的家庭状况之后,没有选择反抗,而是选择加入。
这个班里有三个学生,家长是特别有钱的那一种,属于那种真正有底气的富二代。
还有一个同学的家长,据说是法官,专门审理刑事案件的,夸下海口跟我们说他爸什么都知道。
我对于这些黄毛小子当然没兴趣,却对他们的父母倒是挺感兴趣。
于是打定主意,撇下泛着傻气,在和女同学玩真心话大冒险的李思真,我直接一屁股坐到那几个富二代身边,看他们凑在一起都玩不明白某款游戏机,冲着那**官的儿子一伸手:“这个机子我不久之前玩过,要不要我教你玩?”
那小子挺狂:“你?你确定你玩的是这一款?这款还没上市,是别人一个叔叔专门送我的。”
我盯着他游戏机看了看,越来越确信这玩意儿就是大半年后风靡全国的某款PSP,也是上辈子我在高考前日夜钻研的新宠,更是高考完就索然无味,撇到一边的东西。
但现在要是说到这个,我这行家里手,毕竟可以侃侃而谈:
“你刚玩的那个,我已经通关到84关了。”
“真的假的?那你的机子呢?”
“给我爸没收了呀,你以为我为什么来着上课?天天熬夜打游戏呗。”
“哦,我看你上课,我平时都挺认真的。”一个富二代很不屑道,仿佛我做了什么值得羞耻的事。
“认真上课怎么了?”我嗤笑,“我现在上课听讲,游戏还是打得比你们好,不信你给我,我帮你试试?”
10分钟后,不,或许都没用10分钟,我就已经完全真服了这帮傻呼呼的小孩,他们称我为“□□”,还有我的小弟又多了几只。
负责任地说,以我这种长袖善舞、极善于搞人际关系,除了李思真这种和我结下过梁子的人,像这种辅导班里的小屁孩,简直不要太好搞定。
所以一切都在我的掌控之中,一切都正在按照我的计划进行。
到了腊月廿八下午,我们班仍旧没老师来上课,那个法官之子田泽申就说实在太无聊了,他朋友来找他,他要趁现在没老师看自习,赶快溜了,如果有人问就说他肚子疼。
我一听,这事儿好啊,这下我肚子也疼了。
于是很自然地,田泽申带上了我,而且把我介绍给了他的那群来找他的朋友。
这群小孩都是海川是第九中学的高三生,平时都是一个圈子里的狐朋狗友,找田泽申来相聚,而且是早就商量好的,要去酒吧,他们发现了一家不用看身份证的,管得没那么严的清吧,很适合他们几个去。
结果刚到酒吧里,屁股还没坐热,我的话更还没套,只是刚和这帮小朋友碰了碰杯,简单喝了几口葡萄红酒。
裴戎的电话就打了过来,怒气冲冲地:
“李与,你在哪里?”
我一愣:“……怎么了?”
裴戎的声线冷冷地勾人:“我在培训班,你在哪里?”
李思真的声音贼他妈烦人,跟在裴戎的声音后面:“裴老师,你看我没骗你吧,李与这个坏diao就是跟别人出去玩去了,他们肯定去的酒吧,我刚刚都听见他们说了!以他们这种德行,说不定还得点几个妹子陪酒呢!”
一盆冷水兜头浇下,给我淋了个透心凉:“不是,裴戎,你听我说。”
结果我和裴戎都还没说呢,李思真那个公活的声音就像个太监似的:“裴老师,你可别听他狡辩,他是个什么人,你还不知道吗?他那张嘴,成天叭叭叭叭,最会骗人了!男人的嘴骗人的鬼!你可不要相信他的鬼话!”
我:……?
冷汗顺着我的额边流下,就听裴戎冷静地宣判道:“ 30分钟之内,我如果见不到你的人,你就别再见我了。”
然后裴戎干脆利落就把电话给挂了。
我拿着手机,确实有点蒙逼。
就听田泽申那个小伙伴,在旁边咦了一声,多嘴多舌地问:“谁呀?还没喝几分钟呢就查岗。”
我站起来,没有解释:“不好意思啊,哥几个,改天挨个请你们。”
田泽申也拦我:“别走啊,你不是要听那些案子的八卦吗?我还没给你讲呢?”
我笑笑,从卡座里撤出来,转身来不及挥手:“真改天说吧,我老婆查得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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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天的太阳其实是不太暖和的,但他照在我的身上,却有一种比夏天的烈日还要焦灼的热。
酒吧距离辅导班有十五公里,就算是打车,30分钟之内跑这么远都挺够呛的。
紧赶慢赶也没赶上,当我回到辅导班的时候,距离裴戎给我打电话,38分钟已经过去,而这位能让同学们眼前一亮的裴老师,已经毫无感情地站上讲台,开始讲课了。
他讲的是物理,我进去的时候,裴戎甚至没有抬头看我一眼。
“用测力探头和计算机组成的实验装置,来测定单摆摆动过程中摆线受到的拉力,计算机屏幕上得到如图a所示的F-t图象……”
裴戎的声音读到这里,我终于蹑手蹑脚地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坐下,火速掏出位洞里的物理材料,如数家珍般,光速翻到这一道题。
裴戎清澈的声音继续: “……然后将单摆挂在测力探头上,使单摆保特静止,待到如图上所示的F-t图象,那么这个单摆周期要怎么计……”
一个“算”字还没问完,我便已经举起手,不等裴戎提我名字,自动地回答了这个问题:
“单摆周期是0.8秒,如果要计算它摆动时的机械能E,就是E=(F1-F3)gT^2/8 兀^2。”
我的声音落下,全班的目光都看向我,这里面,当然也包括站在讲台上,目光冷冷的裴戎。
他没有说话,“居高临下”的位置,反而使他失去了与我单独进行过多私人对话的权利,于是教室中只剩下李思真讨人嫌的声音:
“啧,谁问你了?这道题的答案,人家裴老师刚刚都讲过咯,还用得着你再给我们对一遍啦?”
我没你这个**,眨眨眼睛讨饶似的,可怜巴巴看向裴戎,可惜我的秋波都是白送了,裴戎从始至终没有正眼看过我一次,连过余光都没有。
他那张美人坯子的脸始终是面无表情,并将公事公办的作风,发扬到了极致,继续着他的课堂,很专业,甚至有点生动。
于是没过多久,裴戎的讲述就收获了台下所有学生的喜欢,连平时只会趴在最后一排睡觉的学生,都抬起头看直了眼睛。
除了我。
我这个新晋的“年级第四”,在面对讲台上认真讲课的裴老师,一般的心思用来看裴老师的脸,另一半的心思用来忏悔自己的行为。
直到下课,裴老师拿起东西要走了,我才如梦初醒地跟上去,一路尾随着裴戎到了停车处,驾轻就熟转到副驾驶的位置,拉开车门,刚要往车里钻,裴戎一句话把我给丁在原地:
“谁让你上来了,滚下去。”
我还是第一次听他说脏话,好动听。
于是我往车里拱的动作更快了,“别呀别呀,你真的忍心把你的可爱学生扔在冰天雪地的地方,一个人等公交吗?”
裴戎冷笑一声,注视着后视镜里我的眼睛:“我没有表面一套、背地一套,会往酒吧里跑的学生。”
我深吸一口气,秉承着对老婆实话实说的李家优良传统,主打一个真诚道:“……我是为了和一个同学套近乎,才不得不去了那个酒吧,我自己是不会去的,而且你更别听李思真瞎说,我们只是喝点酒唱唱歌,不可能点什么小姐。”
裴戎仍是面无表情,看样子没有接受我的解释,更没有发动车子的意思:“下去,我以后不会管你。”
“不会管我?”
“嗯。”
我看着他冷生生的表情,心里却雀跃得厉害,因为我已经慢慢看出来了,裴戎越是在意什么,便越是要装作不在意。
于是,我唇角上挑,顺着他说:“那你别管我了,反正你宁愿听信李思真的鬼话,都不愿意信我,宁愿给李思真讲题,都不愿意看一眼,我真是要难过死了。”
裴戎闭了下眼,冷冷地看着我:“我来这义务劳动,是为了李思真么,李与。”
李与:嘻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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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第 52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