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戎抓到张九了?
我没想到能有这么快。
墙上的冷色瓷砖反射出微弱的灯光,勾勒出裴戎那英俊而冷峻的轮廓,明明是这么近的距离,我却发现自己好像完全看不清这个人。
裴戎几乎从来不笑,但他的目光却让人有种宽容如水错觉,性格的锐气被寡言包裹着,看上去不具备太强的杀伤力。
可裴戎就那么轻描淡写地说...说他抓住了张九?
不过是在讯问室里呆了两天的我,一时之间有点恍惚。
张九那种人是这么好抓的吗?
由于上一世的经历,我也和辛长光一样,从不认为裴戎是一个优秀的警察,所以对我来说,裴戎说他抓住了张九,一时之间就变成了一个很令我困惑的问题——如果我没有记错的是,上辈子的连环碎尸案,截止到张九落网,就已经可以结案了,这个历经了将近半个多月的收网行动,以张九的认罪认罚告一段落,而媒体也大肆报道了此事,甚至还上了《昨日说法》的法制类节目。
这辈子有这么快就结案吗?从发现尸体,到抓住张九,明明才三四天的时间,就结束了?
我怔忡片刻,心中升起一种恍惚的不真实感,“怎么回事?张九这么好抓的吗?”
我禁不住又要牵裴戎的手,去问裴戎,然而裴戎极为敏感地向后退了一步,避开我的肢体接触,那双勾人的桃花眼真的很漂亮,可惜这双眼睛的主人并不自知:“张九近几年一直很少抛头露面,尤其喜欢在没有监控的老城区里流窜,我们的线人收集他的情报很长时间了,一直等着收网。”
我道:“所以你的意思是,这次是被你赶上了?张九欺男霸女了这么些年,海川市的刑警也好,青州县的刑警也好,多少年了都一直抓不到他,却被你一个实习出差的小民警给赶上了?”
——我这话说得不好听,但却是事实,毕竟这事在我看来真的有点荒谬,估计在旁人眼里应该也是,只不过他们不会讲给裴戎听就是了。
果然,裴戎轻蹙着眉头,并没有在意我的质疑和冒犯,而是轻轻地说:“我也觉得古怪,这次的抓捕好像太容易了。”
我刨根究底道:“所以呢?你是怎么抓住他的?”
裴戎道:“我们根据已发案件所确定的具体作案时间、发案地点,初步划定了时间和空间范围,对相关的地点路段,全面调取了案发时间段的监控信息,然后发现了几个非常相似张九的影像,最近一次是在一天前,他在洗脚城附近的十字路口出现过。”
“洗脚城?那不就是在海医胶囊厂的附近?”
“嗯,今天我路过洗脚城的时候,想着了解下情况,就进去看了一眼。”
“所以你是在洗脚店里抓到他的?”
“嗯,他当时吸了毒,在洗脚,没什么反抗能力。”
“操……”
我的眉头皱得更深,听到这处实在是没忍住,爆了个粗口。
怎么说呢,我不是怀疑裴戎,我是觉得他这次的运气似乎有些太好。像张九这种级别的老油条,基本算得上是狡兔三窟,听说最近几年根本都不抛头露面了,怎么犯了这么大的案子之后,反而大张旗鼓地洗脚去了?
是生怕警察抓不到他吗?
“现在确定你抓到那人就是张九吗?”
裴戎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还是告诉我:“长相吻合,从半年前接到的报案人线索来看,指纹也吻合。”
“欸?你等等吧,”我打断裴戎,“半年前的报案是怎么个事儿?”
裴戎说:“一个被催收高利贷的赌徒,说张九恐吓他,要砍他的手——自从张九在上边的后台倒了以后,他不敢再闹事,这些年一直在做催收高利贷的买卖,不过因为只是砍手的恐吓没有实质性的伤害,张九也一直没露头,那个报案就不了了之。”
“哦,半年前……”我沉吟片刻道,“就没有更早一点的指纹档案了么?”
“没有,张九这人非常谨慎,就算手下都折进去,他自己也没有暴露过。”
我深吸一口凉气:“那这次就更古怪了不是么?以前行事这么谨慎的一个人,现在就这么轻而易举地被你抓了?如果加上他的那些前科,这次的碎尸案,应该直接够他数罪并罚判死刑了,他就这么不在乎……?
“——这次的碎尸案不会不是他做的吧?”我突然冒出来一个大胆的猜测,“有没有一种可能,他本身和这个碎尸案无关,最近也一直没犯事,所以觉得自己没什么必要躲藏,才大剌剌地跑去喝酒?”
裴戎摇头:“尸块、分尸用的锯子、现在甚至死者的内裤上都检出了他的指纹。”
我眨眨眼睛,有点哑火,盯着卫生间的瓷砖一言不发,我注视着裴戎仿佛被雕琢过的精致五官,也正轻轻皱缩着,似乎对这案子忧烦至极。
我问:“……真怪啊,那既然尸块上都有他的指纹了,是不是估计很快就能结案了?”
裴戎幽深的瞳孔微微压紧,很保守道:“无论如何,辛队正在确定犯罪嫌疑人的身份,包括张九是否是这次碎尸案的主谋,也都还在确认。”
我紧追不舍:“那如果张九对犯罪事实供认不讳呢?会很快结案吗?”
这次,裴戎沉默良久,“如果人证物证俱在……应该会的。”
即便心中早就有了答案,听到裴戎这样说,我的心仍是凉了半截。
因为我记得,上辈子关于这个案子的结局,就是以张九被收网作为结局,只不过上辈子的流程和这辈子是否一样,我就不得而知了。
我俩在男厕所里呆了好一会儿,裴戎话到此处,有点想走,于是此地无银地转身去洗了个手,目光一直没看镜子里的自己,当然也没有再看我。
说不出来为什么,自从我跟他告白之后,我总觉得他有点怕我,但又不是厌恶的那种怕,只是避嫌似的回避——就好像我是他的小叔子,他是我的嫂子那种回避。
那我还能怎么办?
我跟着裴戎,屁颠屁颠地从厕所里出去。
公安局内的厕所到食堂有一段距离,裴戎在食堂里打包了一份快餐,拿过来走廊上给我吃。
于是我在吃了几天大头菜炒上海青的鸟食,终于坐在走廊的长椅上,吃到了这几天以来的第一顿饱饭。
裴戎给我打的饭盒里满满都是肉:外酥里嫩的锅包肉、肥瘦相间的五花肉、炖得稀烂的卤牛肉、孜然味的炒羊肉——要不是还有两三口配菜是绿色的,堪称一顿饕餮全肉宴。
我就知道裴戎还是向着我。
“你们这的伙食这么好呀,肉想吃多少就吃多少?”我喝了口八宝粥,含含糊糊地问裴小戎。
裴戎坐在窗边,安安静静地看我吃,回答我:“也不是。”
“那你怎么能给我盛这么多?”
裴戎说:“加钱。”
好好好。
我不知是怎么想的,更不知一时之间是哪根筋搭错了,往大衣里兜一摸,掏出仅剩的200块钱,搡给裴戎怀里,“给你钱。”
裴戎一愣,皱着眉头十分不认同地往后躲了下,似乎没想好怎么拒绝,我说:“200块,买个老婆。”
今天的月色格外好,透过走廊的窗户,洒在了裴戎的浅色T恤上和手指上。
我看见他故作冷漠的回避眼神,更看见他耳根泛红的局促,我有点想不明白为什么他这人明明是一副清白寡淡的表情,却总是看上去好像很好操。
“愣什么,我又没说买你。”我补充说明般地逗他,却见裴戎眼底星辰般的光芒暗淡了一瞬,说了句我没想到的话,语调冷清清的:
“买谁都不行,买卖人口是犯法的。”裴戎道。
这回换成我楞住,替自己开脱道:“……不就开个玩笑。”
顺便和你调**。
然而裴戎下一句话瞬间让我产生了扇自己一个大嘴巴子的冲动。
他说:“我妈妈不知道是被人用多少钱买走的,有200么,二十多年前。”
我放下筷子,却咽不下口中的苦涩,赶忙保证自己是无心的:“对不起,我忘记了……”
裴戎却似乎很不想再去提这件事,于是很快便站起身来,不再和我并排坐着,“嗯,你吃吧,我过去组里看看。”
裴戎一走,我饭里的肉都没味了,心中的悔意有汹涌灭顶之势,就快冲破喉咙将“傻逼”两个字给骂出来了。
我这人很少自怨自艾,习惯在别人身上找问题,然而此时的我觉得,裴戎一定是快要烦死我了。
黏牙似的粘人,又是个男的,每天对他说些不着调的话,还在人家的雷区跳舞。
裴戎从没有主动跟我讲过他家里的事,一次都没有。
裴戎更没有在我面前卖过惨,或者说在任何人面前,他应该都没有过。
所以刚刚,裴戎的语气里没有埋怨、没有教育、更没有乞怜,他只是在陈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并以正人君子的状态拒绝了我的暧昧和**。
就像……
在最开始我接近他,他便也只是拒绝或默许,而未曾有过半分回应。
其实裴戎的种种表现,让我在这辈子的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都以为他不喜欢我,甚至就算他没有和我撕破脸,也只是他脾气软,以及对没精力搭理的事情只会纵容,因而裴戎后来告诉我,他从少年时代就开始有意地远离我是因为喜欢我,我差点以为他只是在哄我。
裴戎看上去明明是那种没有欲/望、没有情爱的人,于是我和他的关系,仿佛一直都被裴戎有意地限制在某条伦理线上,不是在线外头,也没能走到里面,而是在线上面踩着,所以每当我想越雷池一步时,便会被裴戎不动声色地拉回来。
如果不是上辈子的记忆和遭遇,促使我一定要粘紧了裴戎的话,我承认,在这一刻,我的确有点想放弃了。
因为我真的不会追人,我的方式无论如何都无法讨得裴戎欢心,一直得不到正反馈的话,还是及时止损比较合理。
可我能止损么?
我的父亲还没有安全。
我的生活还是一团乱。
更何况小瘪三还对裴戎虎视眈眈。
我深吸一口气,很快便平复了心中的龃龉,英雄主义情结又高涨起来。
扒拉完最后几口饭,我往走廊前面裴戎离开的方向走了几步的功夫,就眼见一群人从一个屋里出来,行色匆匆的样子,像是要出警。
裴戎跟在这一行警察的后面,最后一个出来,脚步也不比其他人匆忙。
“什么情况?你们还要出任务吗?”我走到裴戎身边,神色如常地问。
“嗯。”
“什么任务?”
裴戎挑眉看了我一眼,“送你回家。”
“啊?”
“我送你回青州县去——我现在的任务——走吧,再晚赶不上明天上课了。”
我深吸一口气,跟着他的脚步快跑两步,替他拉开驾驶室的车门,自己则轻车熟路往副驾驶一钻,望着后视镜里裴戎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睛,我问:“你现在送我回去了,自己还会回来跟进这个案子吗?”
裴戎颇为娴熟地插钥匙、打火、挂挡、为倒车看了后视镜一眼,撞上我的眼睛,他的语气平淡亦没有波澜:“不知道,听领导安排。”
“……玫瑰花呢?玫瑰花不是还没有查清楚?”
“嗯,也在查。”
“你刚刚还没讲明白,你怎么突然想到去迪厅看一眼的?那个张九……”
“——坐好了,”裴戎将车子启动,驶向康庄大道上,有些严肃地说,“回去了继续好好学习,不该你问的东西就别问了。”
“什么是不该问的东西?”我死盯着后视镜里那双不再看我的眼睛,因为语调较快的原因,展现出极强的压迫感,“李婷现在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你觉得什么是我不该问的东西?”
裴戎眉头锁得更紧,专心开车,意味深长地看我一眼:“你问来做什么,继续写你的悬疑小说么?”
我哽住:“……”
裴戎继续道:“我倒还不知道你还有看悬疑小说的爱好。”
“确实没有,只是写。”
“不看就能写了?”
“那可不,生活不比小说里drama多了。”
裴戎没有问我是怎么知道那些详细信息的,或许他知道问了也没用,或许他是真的不想再把我牵扯进来。
当车子驶过中心商务区,以40迈的速度匀速向北出城,看着黑漆漆的天,我心里有些烦,或者说,是对于事情走向的无力感。
就这么离开么?
我有些不甘心。
这时,裴戎的手机响了。
铃声有规律地叫着,听上去有几分急迫。
裴戎看了一眼来电显示,立刻把电话接起来:“喂,辛队?”
然后我隐约听见“情况紧急……需要支援……”几个字,裴戎的转向灯一打,车子利落地掉了个头,裴戎道:
“我现在就在北庄支路这边,很近。”
“好,我去和二组汇合。”
裴戎挂了电话,直接一脚油门踩下去,车子从匀速行驶的状态变成在北向南方向一路飞驰。
“怎么了?现在要去哪里呢?”我问。
话音刚落!
裴戎一脚刹车踩下来,车锁打开,对我道:“下车,你在附近这里等一下我,手机保持开机状态。”
我紧蹙起眉心,看一眼车外的环境,是在北庄附近的闹市区,于是我紧紧捏住了安全带,目光攫住裴戎。
眼见裴戎迅速脱下警服外套,露出里面穿着的白衬衫,然后当着我的面脱他的警服裤子。
他的动作利落得很,丝毫没有因为驾驶室的空间狭窄而受影响,更没有因为我在旁边而感到局促,因而他的警服脱下后,我便眼见他的白衬衣下摆,收束在本就套在警裤中的牛仔裤里,于是衬衣勾勒出挺拔肩背,他的腰线便显得薄而劲瘦。
我看他这副装扮:“你是要去抓人?”
裴戎说:“不是。”
我又问:“你要抓的是谁?”
裴戎紧锁着眉头看我一眼,冷冷地转过眼,收好了警服、拔掉车钥匙、甚至是带好了隐秘的通讯装备,终于不耐烦:“——都说了不是,下车。”
我站起身来,开门下车。
而裴戎比我更快一步,这么冷的天,他甚至没穿外套,只穿了一身很薄的衣服,把自己的外套留在车上,直接锁上了车门。
瑟瑟的寒风中,他将自己的领口解开两个扣子,露出单薄的锁骨,漫不经心地丢给我一句“随便逛逛等着我”之后,便头也不转地径直向不允许机动车通行的夜市里走去。
我想也没想,拔开腿跟上裴戎的背影走,可裴戎似乎是有意想甩开我,夜市里的人也太多,不过两分钟,拐了条街的功夫,裴戎的身影就在人头攒动的夜市里的消失不见。
只见夜市的摊位密密麻麻,摆满了各式各样的商品,摊贩的吆喝声、大爷大妈的讨价还价、小孩子的闹声,还有烧烤食物的滋滋声音,交织在一起,扰得人心烦意乱。
我极快地调整了一下烦乱的心绪,垂眼看了观察着人头攒动的街道,这条街比较老,地面是那种灰扑扑的水泥层,又因地势和最近的降雪,产生了一定程度的湿滑和泥水堆积,有些墙面上甚至爬满了烧锅炉用的煤灰,看上去实在算不上干净,整个脏乱差的老城区。
我朝着两边的门头房看了一眼,最终向着一家挂着【蓝色妖姬】招牌的一家迪厅走去。
确实有赌的成分。
周围都是那种廉价酒店和小酒馆,如果裴戎进了任何一家,我都算赌错。
但我的脑海里浮现起裴戎方才脱掉警服的样子,甚至解开衬衣领口的动作,一股本能的男人直觉便催促我推开了迪厅的门。
一瞬间,吵闹的音乐如音浪般扑面袭来,称得上震耳欲聋,烟酒、香水、人类代谢、呼吸、呕吐产生的臭味参杂在空气里,仿佛随着音乐的节奏摇摆着。
走廊的光线昏暗,瓷砖的裂纹反映着的光彩耀耀,是一种暧昧的蓝黄。
我沿着走廊走了十米,便看到有人在走廊上亲吻,那男的的手还摸到了女的的屁股上,甚至还要顺着裤子往里摸。
拐入大厅后,情况更糟糕了些,堪称狂魔乱舞的扭动实在是有碍观瞻,就算是没在跟着音乐一起扭的,也不只是乖乖坐着喝酒,比如一对男女相叠般地一起坐在卡座上,抽同一根烟,嘴对嘴的那种,看上去不卫生极了。
正谈笑间,只听那男的和女的说:“听说你们这新来了一批人,甚至还有男的?”
女孩子拿食指怼了男人脑门一下:“讨厌,说好对我一心一意呢,瞎打听什么?
“啧,这不是新鲜么——活了这么大,我还没听过三陪有男的呢,欸,说说啊,漂不漂亮,骚不骚?”
女人一把拍开男人胡乱摸索的手,老大不情愿地敷衍道:“漂亮是漂亮,干我们这行那歪瓜裂枣也赚不到钱呀,至于这骚不骚的……我怎么知道?我又没试过!”
我上辈子混迹酒吧,这种事情早就听得七七八八,现在许久不接触,突然听了一耳朵,实在是厌恶得有些反胃。
但这并不妨碍我游刃有余地出入这些地方。
我将双手抄进口袋,去吧台点了杯酒来喝,眼睛在舞池里逡巡一圈儿,就选定了我的对话目标,半杯烈酒下了肚,三两步晃到舞池里,和着节律一起摇摆起来。
不过三五步的距离,已经有不少双手贴上来摸我的胸腹,都被我漫不经心地拍开。
直到我晃到舞池中心,靠近的那个看上去玩得很开、吃得也很开的男人身边,才象征性地把手搭在一个主动贴上来的女人背上,听这帮人在吹牛逼似的炫耀说:
“小姐有什么意思?哥们几个看上谁了,老子随便就能叫起个小明星过来玩。”
“哎呦嚯,前阵子那帮人都玩出人命来了,缓缓吧哥。”
“那是他们偏得找那种不情不愿的,霸王硬上弓,那不是故意给自己找不痛快的吗?”
“——不用啊哥,这儿最近来了几个可水灵的小男生,我刚刚在厕所又看到一个,啧,绝了……”
“呸!男的啊?”
“你是不知道,在看到他那张脸之前,我也觉得恶心,但是我敢担保,哥你只要看到他的脸,就不会这么觉得了。”
“怎么个事儿?”
“长得贼拉得劲儿,妈的那男**看了我一眼,我几把直接被他看硬了!”
我贴着几个人越跳越近,几乎听得见自己心脏鼓噪的声音,下一刻便眼见那大哥甩了个大比兜呼在小弟脸上,驭下有方道:“你他妈的你小子,看个男人的脸给看硬了,你有病吧?”
那瘦猴似的男人很委屈地捂着脸, “真的啊哥,你看你也硬啊……”
“他妈的老子还不信了老子,人在哪呢?马上给我找出来。”
我从身前的女人手中摸了一根烟,一把搭住那“老大”的肩膀头,借着烈酒的酒气,一口气呼在对方脸上,拍了拍对方的肩膀道:“哥们儿,借个火儿。”
那胡子拉碴的中年男人挑眉看了我一眼,嫌弃至极地试图搡开我的胳膊:“滚滚滚。”
我比他高了大半个头,压在他身上他半点动弹不得,“臭酒鬼,傻逼,把他给我弄开。”这人对他小弟吩咐道。
那个瘦猴似的男人果然上来扒拉我,我顺水推舟,顺便倒在他身上,搂着他的脖子,斜叼着烟,把酒气吐在他领子里:“火儿,哥们儿,给点火儿。”
“诶哟操操操操!”我抓着他的腰把他往舞池边缘带,大手在他腰线部位游弄,装作找他打火机的样子,估计是挺痒的,给人弄得哀叫连连,败下阵来:“好好好,别他妈摸了,我给你找好吧!”
我趴在他耳边,轻轻吹了口气儿:“你刚刚说那男的……在哪儿?”
瘦猴儿一愣,也是个彪的:“啥男的?”
我握紧了他的胳膊,压低了声音,轻咳一声:“就你说那个…漂亮带劲儿的,在哪看见?”
他这才明白过来:“我操,你小子,不是来借火的,你是来截胡的啊?”
我大手一伸,直接捂住了他的嘴,把仅剩的100块钱贴到他脸上,忽闪了他两下:“你们大哥又不识货,又不喜欢男的,你介绍给他,什么好处都拿不到,他还恶心你,不如你介绍给我,我给你一百。”
瘦猴瞪大眼睛,眼神跟着那百元大钞飘忽不定,嘴里却说着:“操!一百?你瞧不起谁呢?!”
我立刻把钱收回来:“噢,不要啊?那我自己去找了,反正就巴掌大的大点的地儿。”
“妈的,拿来吧你。”瘦猴一把拽过我手中的钞票,往怀里一揣,眼神一勾闪,下巴往某个方向扬了扬,果然是我看中的人——像他这种人,就是夜场里的消息灵通集散地,“喏,左边数第九间,我刚刚看他好像进那个里面去了。”
“谢了兄弟。”
我拍拍他的胸膛,顺手顺走了他手里的打火机,随手拿起一托盘的酒,向着左手边的vip包间走去。
舞池里的灯光还在闪,我心跳得很快。
我甚至说不清自己这样做的对错,但我实在无法放弃对真相的追寻。
我更不敢丢下裴戎,让裴戎一个人。
酒吧里的灯光昏暗,闪烁着彩色的光点。音乐声仿佛要将人的心脏震碎,我穿过烟雾缭绕的大堂,挤过拥嚷着**的人群,仿佛被一种无形的力量驱使着往前走。
就见在警局里见过的熟面孔,身穿便衣,凑在一块拿着酒杯碰杯,我连忙把脸低下去,将手中的托盘送给两个烂醉如泥的人。
然而正当我要低下头去“路过”两个便衣警察,一只强而有力的大手扣在我的肩膀上,我回头一望,还没看清对方的脸,便立刻感到一股猛劲儿和着巧劲,抓着我的胳膊,把我拉进身后最近的房间里!
我心中惊呼一声“不好”,然而为时已晚,身后的门被火速关上,抬眼定睛再看时,便见一张张熟悉的脸、一双双阴沉的眼,通通对准了我。
为首一个辛长光眉头皱得死紧,一秒钟之内,就将我从头到脚扫了一遍,审判似的:“你怎么在这儿?”
我的双手抄进口袋: “我跟着裴戎来的。”
“谁让你跟他来的?”
“没人让我跟他来。”
辛长光抿紧了唇,既挑剔又严肃地压低了声音问:“那你知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我不跟他顶嘴,心里却补充说明道:能是什么地方?唱歌跳舞、卖/淫嫖/娼、还是需要拿裴戎的美色去套取情报的地方?
辛长光见我不说话,终于没有时间和精力跟我纠缠。
我被一个警员安排在房间的角落,冷板凳上一坐,终于有空看清眼下这个房间的布局——很显然,这是一间被他们征用了的临时指挥点,有两个门,一前一后分别通向两个走廊。
还摆了一台很高级的手提电脑,估计是监听联络用的专业化设备,上面应该是有影像,但从我的角度还看不到。
屋子里五六个便衣刑警,估计会有配枪,因为我看他们都穿了长外套,有个人的腰间比较鼓,就算不是枪,也肯定装的是手铐。
我此时更担心裴戎状况,不着痕迹地挪了挪凳子,往旁边一坐,就只见监视器从我的角度反着光,即便是坐在现在的这个位置,也是屁都看不到,屁都听不到。
如坐针毡、如芒刺背的感受直冲天灵盖儿。
好在没过3分钟,辛长光一声令下:“二小队跟我,小曹留下,行动。”
于是一行人训练有素,随着辛长光从两个门鱼贯而出,小曹警官把持着设备,也紧盯着我,留在房间里。
我终于有了机会,一个箭步凑到监控电脑旁边,便见四个小格子中有三个都是黑色的,唯有最后一个艰难地亮着,也像快熄灭了一样。
而那执法记录仪里,有一阵无声却嘈杂的晃动,小曹姐姐有意把电脑屏幕往下压了一下,皱着清秀的眉头瞪我。
我问:“另外三个记录仪呢,怎么都黑了?”
她说:“怎么哪哪都有你啊,别往这儿凑,好好坐着去。”
我说:“原本安排了三个人,但是都暴露了,所以都撤回来了,临时才让裴戎去替补的,对么。”
曹警官原本盯着屏幕的眼睛,猛然转向我,看鬼似的看了我一眼,我就知道我八成又猜对了。
“姐,这次我可是全程在你们眼皮子底下,手机通话记录什么的都能查到,我就是纯猜,您不用怀疑我——我是真的很担心裴戎,所以才跟过来,我贼听话,您把我拷起来都行,真的。”
小曹不为所动地看了我一眼,那双大眼睛里有沉思,有怀疑,更多的是没空搭理和能不能滚一边儿去静静地蹲着别来沾边的嫌弃。
“姐,你看画面。”
我指着恍忽画面里图像变换,一段模糊的瓷砖、地面、墙面晃过之后,出现了一张一张很放大的人脸。
眼见执法记录仪的镜头对准了裴戎的侧脸,他乌黑柔软的头发黏着脸颊,面庞线条清晰,宛如琢磨出的雕塑品,即便在像素很差的画面里,也仍然看得出他皮肤白皙如玉,透着淡淡的红润。
被人像万物一样捏在手中把玩。
有种触目惊心的易碎感,好漂亮。
而我的心却在滴血。
“裴戎暴露了,”我听见自己的声音极致冷静,“对方是什么人?和碎尸案有关的么?”
小曹显然也被执法记录仪里的影像吓了一下心神,一边回应我“嗯”了一声,一边给辛长光那边发去联系:“报告辛队,裴戎同志的状况不太好,他们可能会下手。”
“……方位不清楚。”
屏幕彻底黑掉。
“——裴戎同志的记录仪信号已中断!”
“我马上定位仪器位置!”
我听着小曹的声音,闭上眼睛,脑海里像过电影一样闪过了一片又一片的画面。
瓷砖,墙面,地面,然后是裴戎的脸。
我突然产生了一种强烈的不安感,有了一些思路之后,冲也似的向着后门跑去,风一样快,小曹当然没能拦得住我。
按照这家迪厅的瓷砖铺排方式,花纹向左的是我进来时的那个入口,如果讲究一点,按照对称原则来铺的话,花纹向右的用应该是另一边的朝向的入口了。
我看这个迪厅的卡座情况,和vip室,基本上都是对称格局,所以要走后门,应该是从我选择的这个方向。
但挟持了裴戎的人,知道有警察,就直接会从后门极可能有埋伏的后门走吗?
很显然不会。
我推测可能有第三个门,或者说是无法被称为“门”的地方。
于是我寻着地面瓷砖的纹路,走路带风,急步地掠过几个可能有暗门的地方,推了两三面墙,都不对,所幸在调整思路前看到了一个倒泔水专用的地方。
心脏像被击中。
因为我看见一颗白衬衣的纽扣,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就扔在这墙角的地上。
冷静异常的大脑催促我的身体蹲下来,并从口袋中抽出一张面巾纸,垫着手指将纽扣包裹起来,拉开干泔水桶,斜着身从1.5米左右的空墙体中穿过去,便眼见和视频中差不多的墙面,黑愣愣的街道。
再往哪走呢?
我站在仅容一人通过的小巷子里发抖。
脑海里全是裴戎刚刚在视频中出现的画面。
裴戎是不是刚刚整个人都被人亲软了?
他的身体似乎都被什么东西淋湿了,长睫毛湿答答的,映在高挺的鼻梁上,脆弱地忽闪出一个漂亮的小扇形阴影……
而那张脸流露出的表情,虽然裴戎本人的彰显着痛苦,却更是叫人心惊的活色生香。
我感觉自己的心像是被人放在火上淬炼、浇烤,又置于冰库里冷冻一样。
然而极快的,我便又抬起脚来,选择、并背着月亮的方向奔去——裴戎方才那张脸,像是刻在了我的心里,而他的睫毛按月影的角度来说,打出那么长的阴影,必然应当是向着这个方向走了。
是什么人呢?
出了这个路口呢?
我还会有新的线索去找到裴戎么?
裴戎,裴戎,裴戎……
我念着他的名字,像是祈祷,又像是许愿,或许祈祷和许愿本就没什么太大的差别。
我的喉结滑动几下,很快便走出了那条阴窄的小路,但见一片开阔的空地,仿佛再也没有能够靠推理捕捉到的线索。
惶急与冷静,冷静与错乱。
我突然感觉到很冷,一股彻彻底底的寒意,从脚掌心一路向上升腾,蔓延至我的小脑,再顺着神经爬到我的手指尖儿。
东、南、西、北。
四方都有路,四方应该都有警察。
我们从警局离开时,除了裴戎带着我一个人以外,起码有20人左右跟着辛长光走了。
就算他们原本部署的位置,不全是在区域附近,这么久的时间里,也应该把警力都调配过来了,蓝色妖姬迪厅附近,应该是被经验老到的刑警们围得水泄不通。
可是如果那些人,识破了三个试图接近他们的卧底,又成功从迪厅里带着裴戎“突出重围”……
我将目光投向身后的老居民楼。
失去窗户的六层小楼,像是千疮百孔的破风筒,在北风中吸入又吐纳,招魂又散魂,张着饿兽般的绿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我。
我悍然转身,大步径直向着那一个单元门走去。
放轻了脚步,手机屏幕的蓝光晃作手电。
挨家挨户,挨户挨家。
沿着墙壁细细地搜索可能存在的线索。
裴戎会留下什么么?
就像那颗扣子,就像……
我也想不到了。
我爬了六层,时间过了二十分钟,越搜索便越不确定,这楼道太正常,这挨家挨户的声音太干净。
我的心脏从要跳出喉咙,到快被挤压得难以跳动,快要停止供血,难以起搏了一样。
裴戎……
你会在哪儿……
辛长光找到你了么?
就算不是我,求求了,谁都可以,找到他吧。
正此时。
刺耳但微弱的手机音效穿过墙壁,间或响了一声,正是我身后的墙面!——然而那声音,和我的手机闹钟声竟是一模一样!
我不知是哪来的勇气,甚至来不及多思考、多考虑,事后想起来这股冲动的劲儿是挺让人后怕的,有人极有可能坏事或办错事,但无论怎样——
我赌对了。
一脚踹开身后的那扇门,那老木门登时破出一个大洞,我伸进手去直接抓向门锁方向一把捏开锁,悍然拽开摇摇欲坠的门,便有一股扑面而来的血腥气冲进了鼻腔,定睛一看,汨汨的鲜血近乎淌到门边,地上还有一个温热的人。
不,可能是尸体。
一阵真实的眩晕感猛击着我的意识,我寻着血迹的方向看过去——
心终于安下来。
还好,胸口插了一把刀的尸体并不属于裴戎。
我循着浓烈到能爆炸的血腥气向内走去,借着射/入窗子的月光向更光亮处看去……
便见青年清瘦的身体仿佛被折叠起来,蘸了血色的月光铺洒在他白得晃眼的皮肉上,看上去残忍又温柔,浪荡又清纯。
裴戎的双手双腿皆是被缚,白衬衣沾了血,领口被撕碎扯裂开露出,肩膀上有一个明显的齿痕。
他整个人瑟缩成一团、紧闭着眼、近乎失去了意识,而我的理智,也几乎要在这刻被击碎了。
我已经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我将裴戎抱入怀里,用力亲吻他的额头,轻轻叫了几声他的名字。
裴戎没有醒,他不知被灌下什么。
然而他的梦呓我听清了。
“李与……”
他在叫我的名字。
我连忙抓住他的手,紧紧握住:
“我在,嗯。”
裴戎反杀的这个人……感兴趣的可以猜猜是谁……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2章 第 42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