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午饭前,林羽趁人少的时候把垃圾道挪了。
这个垃圾道是他设计的,为了避免顾客看到脏污的泔水桶影响食欲,林羽找人定制了个大铁皮箱子,箱子上有个翻盖,模仿的是后来洋快餐店的垃圾处理方式,所有剩菜剩饭都统一倒进翻盖里,里面放着泔水桶,倒完再用抹布随手擦一下翻盖,看起来就很干净卫生,也能防止夏天产生异味和蚊蝇。
他搬动箱子的时候,苏艳青从隔壁饭店走出来,她身上穿着件大红色呢子大衣,身材微胖,皮肤很白,脸盘大,头发烫的时下流行的大卷,涂着口红,长得不如他大姨林小慧,但比较会打扮,看着挺时髦的。
既然已经看见她了,自然不能不吭声,林羽停下手里的活,冲她打了个招呼,“苏姨,看你们这是弄得差不多了,这是准备哪天开业啊?”
苏艳青也笑道,“找人算过了,这周日开业。”
林羽继续问,“饭店名字起好了吗?”
苏艳青说,“就叫艳青饭店。”
林羽夸奖道:“名字起得挺好,那就祝苏姨生意兴隆了!”
“借你吉言。”苏艳青笑得和气。
没聊几句,苏艳青就回屋了,林羽继续弄那个垃圾道。
这个周末,惠民小吃的自助餐也要开始了,正和隔壁开业撞上,还真是巧。
林羽心里蓦地升起几分不安,不是因为即将面临的竞争。
当年上亿的资金都在手里流动过,这点小打小闹他并不惧。
只是,他突然想到了一个问题。
上一世,饭店出事的时间是在半年后,在他带小帆船去省城看病那几天。
林羽与大姨家关系不好,但也不过是普通亲戚家的撕扯和纠结。
他从没想过人可以“恶”到那个地步,所以,直到十几年后,都没有怀疑过饭店出事背后是有问题的。
当年的事没有确定的结论,可能是食品卫生问题,也可能只是豆角没有煮熟。
那时候的林羽接受了这个不确定的结论。
直到十多年后,在他四十岁生日前夕的一个晚上,接到了一个陌生的电话。
挂掉电话的时候,林羽的浑身都在颤抖,胸口闷闷得疼,呼吸几乎停滞。
他本可以有钱给小帆船治病的,弟弟本可以好好活着的!
原来,他的饭店出事并不是那些疑似的结论,而是被人投了毒。
他大姨夫李光明和人喝酒,喝大了在酒桌上说漏了嘴。
当时,他大着舌头得意洋洋嚷嚷,“你看林羽现在牛逼得很,能想到当年他栽到过我手里吗,他那个小饭店我就随便下点药.......啧,不说了,要不是他饭店开不成了,也不会跑出去发展,赚到这么多钱,说起来他还得感谢我呢!”
和李光明同桌喝酒的都是他退休了的同事,这事当年也算是轰动,彼此对视了几眼,心中都有了数。
没几天,林羽就接到了其中一个人打来的电话,那之后,他转过去一大笔感谢费。
那么好的小帆船没了,这样的混蛋却能好好变老,林羽不甘心。
在那趟飞机上,他本来是打算赶往红旗区为弟弟报仇的。
艳青饭店当年刚开业时,因为菜品种类多,苏艳青又会做人,生意正经还不错了一段时间,几个月后新鲜劲过了,她又太贪,才渐渐没落的,而惠民小吃的生意却越来越好。
这是李光明当时铤而走险的主要原因,当然里面还掺杂着两家多年来宿怨积累的怨气,还有林羽与表哥李正的一场冲突也是导火索之一。
而现在,林羽虽没有特意针对,但他赚钱的**比上一世还要急迫,势必对艳青饭店提前造成影响,这样,就可能发生一种很可怕的可能性后果。
那就是,他大姨夫李光明的投毒计划,有可能会大大提前。
林羽手指紧紧抓着垃圾箱冰冷的边缘,胸腔里,那种熟悉的痛又涌了上来。
中午饭都没顾上吃,林羽先去区一小找二姨,让她放学把小帆船带回去,晚上他再去她家接,然后自己坐客车去了红阳市。
他走遍了各个商场,累得脚底生疼,最终却还是失望而归。
林羽想买一套实时监控的设备回来,安装在饭店里。
小饭店一共就三个人,林羽自己还偶尔有事外出。
防君子易,防小人难,店里就算孙叔和小红严防死守,也防不住有心使坏的人。
监控安装上了,对他大姨大姨夫两口子就是一种震慑,他们就不敢轻举妄动。
其实如果提前做好准备,等到事发后,拿出大姨夫下药的证据,对林羽来说更有利。
但这有违林羽做人的底线,那样做的话,他和李光明还有什么区别呢。
至于上一世的仇,路还长着呢,林羽有很多很多的时间,可以慢慢来。
但是林羽差点忘记了,在这个时代,他想买到这类的设备还不太容易,后来那种简单又便宜的监控设备是不存在的,只能用录像机来代替,但能够满足他需要的录像机也很难买到,就算是省城都未必有,可能只能去首都看看才行了。
……
从市里回到区里时,天已经擦黑了。
冬天太阳落山早,呼吸间都是冰冷的凉气。
下了线车时,天空竟然飘起了轻雪,掉落在地上又化成了水。
林羽在朦胧的天色中,踩着一地的泥泞前行。
重生回到这里后,他还是头一次这样情绪低落,心就像正被放在小火苗上慢慢煎熬着,有种令人心焦的痛感。
尽管已经走过了前世的四十年岁月,掌握了先机,林羽发现,前方的道路依然是凶险的。
他的人生就像是一层精美漂亮但却易碎的薄薄的纸皮,得万分小心地走好每一步,才不至于全面崩溃、彻底破碎。
进了饭店,炒菜的烟火气夹带着热气扑面而来,店里已经坐满了人,孙福禄和侯小红都忙得脚打后脑勺,林羽赶紧洗了手系上围裙帮忙。
靠窗的一个圆桌上坐了五六个人,看打扮都是干重体力活的,衣服都不大干净。
菜点得挺多,但大都是便宜的素菜,酒倒是喝了不少,桌子边上地上摆了二三十个空啤酒瓶。应该是干活累了,晚上就来喝顿大酒缓缓。
林羽去上菜时,听见其中一个中年人说:“今天这活干得累也值,首都来的老板就是不一样,大方!”
他旁边一个年岁更大的老头道:“那能不大方嘛,那箱子搬得万分小心的,就差供起来了,你注意那替大老板管事的没,两只眼都不敢眨,就怕咱给磕了碰了的。”
坐在最外侧的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咧了咧嘴道:“你们不懂,今天卸车的那些箱子,里面都是现在最先进的监控设备,没看箱子外面都是外国字嘛,那都是国外进口的,死贵!”
林羽往厨房走的脚步顿时一顿,他转身看向那年轻人,笑着问道:“你说的这是哪家厂子啊,这么有钱?”
那年轻人瞅了他一眼,看他挺顺眼的,就乐呵呵回道:“就东边笔架山上新建的矿泉水厂,说是管理特别严格,车间里隔几米就安个摄像机,光这玩意就得花不少钱!”
林羽又详细问了几句,就回到了柜台。
他一边算账,一边分心想着这事。
这几个人说的矿泉水厂应该就是韩冬生的腾跃,林羽在市里找了一大圈也没找到的设备,人家一买就是好几十台,而且,箱子上都是外文的话,很可能是从国外直接买了运回来的。
林羽为了饭店的安全,是愿意不计成本买一台的,但是此时的他并没有国外的渠道。
可是设置监控的事却已经刻不容缓,没有这东西,林羽晚上觉都睡不踏实。
想来想去,林羽低着头嘴角紧抿,还是决定厚着脸皮去求人。
他打算去找韩冬生,跟他商量能不能从他手里买一台出来,他可以给对方运费等的补偿。
韩冬生这人,林羽甚至算不上认识,仅仅不过几个照面,话都没说几句。
但这事涉及到饭店的生存,还有弟弟的治疗费,他不得不去试试。
或许他可以去求杨国志,让对方给做中间人,这样成功率更高一些。
林羽正在犹豫,侯小红从他面前经过时,突地停住脚步,拍了自己脑袋一下,跑过来道:“差点给忘记了,今天下午那个奇怪的顾客来过,他说他今晚要回首都了,来跟你说一声。”
闻言,林羽一怔,他的心头一跳,问道:“是每次来都点清炒秋葵和蛤蜊蒸水蛋的那个顾客吗?”
侯小红猛点头,“对,就是他,他说他姓韩。”
林羽顾不上纠结韩冬生离开红旗区前,为什么要跟自己说一声,他满心都是焦急,这人走了再回来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他怕来不及。
就算求杨国志传话,来来回回的不知道要多久,没当面沟通利索。
侯小红也看出老板的着急了,忙道:“你是找他有什么事吗,他说过是今晚的火车。”
红旗区没有去首都的火车,得从红阳市火车站走。
林羽看向墙上的挂钟,现在是晚上六点半,距离唯一一班去首都的车次发车时间还有两小时。
林羽脱下围裙塞到侯小红手里,穿上棉袄,拿着钱包,一边往门口跑,一边交代道:“我有急事出去一趟,晚上我没回来的话,你和孙叔锁门。”
说着,他出门找了个拉短线的三轮摩托,直奔红旗区客运站。
可等急匆匆到了地方,林羽才发现,这个时间已经没有去红阳市的客车了。
他差点忘记,这个时候的客运并没有那么发达,基本上晚上六点左右很少有人再去市里了,客车自然就停了。
林羽喘着粗气在客运站门口有些茫然地四处看,客运站对面是火车站,刚有火车出站,哐哐的车轮压过铁道的声音,还有鸣笛声,在这边听得一清二楚。
林羽没犹豫,大步穿过广场,进了火车站售票厅。
还好,去红阳的火车车次很多,刚走的那辆就是一班,下一趟是在半小时后。
林羽买了票,就开始坐立难安地等待,好在算算时间还来得及。
只是他才等了十几分钟,准备去检票时,检票员就用大喇叭喊火车晚点了半小时。
林羽一听,脑子都轰隆隆的,他立刻起身离开候车厅,连退票都没顾上。
客运站旁边还有个货运站,林羽满头汗赶过去时,正有货车拉了一车的鸭子,准备去往红阳市。
林羽跟司机好说歹说,给了双倍的路费,才允许上车。
但驾驶室里已经没位置了,司机和他媳妇在呢,林羽一个大男人不方便往里挤,就只好在车斗里,给装鸭子的笼子挪了挪,挪了个空出来勉强坐下。
货车在凹凸不平的马路上疾驰,冬天的寒风呼呼吹在林羽脸上身上,给他冻了个透心凉,旁边笼子里的鸭子,在车轮压过比较大的凹坑时,就会集体嘎嘎叫几声,倒不算吵,但鸭屎的味道一直淡淡的弥漫在周围。
经历了四十分钟车程,林羽被放在了红阳市一处小型货运站,他看了看时间,又心急如焚地打了个出租车,直奔火车站而去。
又过了十几分钟,到了火车站时,林羽才发现,自己想得还是太简单了。
进站得有车票,好说歹说工作人员也没让他进去,林羽只好先去售票厅随便买了张短途票。
距离那趟火车发车还有二十分钟时,林羽在大屏幕上找到候车厅编号,等他上气不接下气冲到二楼的对应候车厅时,里面却没几个人。
检票处也没人,他问了周围乘客,才知道那趟车临时改了候车厅。
林羽又往另一个候车厅赶,时间就又过去了五分钟,等他到时,检票处已经排起了长队,乘客纷纷检票往里走了。
他在队伍前后跑了一趟,发现里面并没有韩冬生的身影。
可能还是来晚了,对方已经进站了。
队伍里有人见他着急,就问道:“你找的人确定坐这趟车吗?”
林羽说:“晚上去首都的车就这一趟,错不了。”
那人却摇了摇头道:“去首都的火车最近增加了一个车次,那趟车一个小时前就发车了。”
林羽脑子里嗡了一声,浑身上下像被凉水浇透了似的。
就算错过了其实也不算什么大事,但这一路都做了无用功,再加上林羽今天的心境很差,竟有种上天执意要跟自己过不去的怨怼。
他这时才感觉到自己腿脚发软,浑身疲累,不由自主往后退了两步,差点坐到地上。
就在这时,一只大手稳稳地托住了他后背,硬生生将他托了起来,一个低沉的嗓音在他身后问:“你怎么了?”发音标准得很像播音员。
林羽倏地一僵,迅速回过头去,与身后那个高大英俊的男人正好来了个脸对脸。
韩冬生蹙眉看着他,眼睛里有审视和担忧,但不过几秒,他的眉头就松了,脸上现出讶然和一种难以言说的情绪。
因为林羽刚才已经转过身来,两手死死抓住他一只手臂,将他大衣的袖子都抓皱了。年轻男孩本来白皙的脸颊被货车上的冷风吹得通红,还没缓过来,双眸在与他相对时,隐隐有水光,但更让人难以忽视的是,那双眸子里的光芒。
那是一种惊喜交加、充满期待和渴望的眼神,明亮得几乎要灼伤与他对视的韩冬生。
一时间,韩冬生竟有些动容,他的嘴唇动了动,一句话没真的说出口,但在心里已经成形:“这个小家伙,就这么喜欢自己吗,喜欢到他只是离开一周都接受不了的程度。”
咳咳,成熟、稳重,且爱脑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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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第十二章 离别的火车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