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艾,回来了啊,哟,又买了大骨头啊。”
张婶待在自己家里,低头揉搓着面团,就听到弄堂里传来了“哒哒哒”的脚步声。
他们这个小弄堂,本身就狭窄,只有几个熟悉的邻居爱走这条路,靠近弄堂这边的窗户,是张婶家的厨房,她通常都是待在这里揉面团、包包子,为了通风,一般都是将窗户打开,旁边还会放着蒸着包子的蒸笼。
遇到人时,大多数会买她几个包子。
至于剩下蒸好的包子,则被端到了房子另一边靠着街道的门面售卖。街道上的人流量也不少,因此,生意还算过得去。
也让她第一时间,抬眼,看到了缓缓走来的程艾,热情的打了个招呼。
肉摊的吴叔向来是用透明的塑料袋装肉类的,程艾还特意将大骨头摆在了最外侧,方便其他人可以看见。
是以,在张婶询问的同时,程艾扬起的笑容依旧乖巧甜美,轻声细语的说道:“嗯,天气太燥热了,就爱喝点清汤,冬瓜炖大骨头,清淡又去暑。”
“别说,还真是,改明婶子也试试。对了,怎么最近只见到你一个人呢?你爸妈又跑哪去了?”张婶手上揉面的动作不停,嘴上应承着,也不忘八卦几句。
“他们,大抵是出去玩了吧。”程艾摇了摇头,神色显得有些茫然,随即又笑了笑,有些愉悦的说道:“爸爸妈妈走之前,还在桌上给我留了一沓钱,供我这些日子的开销。”
“唉——”看着程艾脸上的笑容,张婶心里说不上来的滋味,这孩子,就是性子太软了,以为谁都是好人,还摊上了那样的爸妈...无奈的叹了口气,又说道:“你一个小孩子家家的,有事就来找张婶帮忙,你这爸妈...也太不负责任了。”
“没有...爸爸妈妈...很好的。”程艾低垂着眼眸,盖住了眼底的神色,脸上的笑意却是没有削减,依旧真切而甜美,声音也糯糯的。
“好好好,你爸妈最好。对了,最近附近的野猫野狗,不知怎的死了一些,也不知道是不是什么传染病,小艾你多注意些卫生,可别离它们太近。”张婶犟不过她,索性也不再多说,反而提起了城中村里莫名死去的野猫野狗。
“是吗?我会注意的,谢谢张婶。”拎着塑料袋的指尖被勒得发白,程艾抬起头,笑容依旧,眼神亮亮的,细细的打量着张婶的表情,似乎想要从中看出些什么。
“客气啥,赶紧回家吧。”张婶满不在乎,说完后便低下了头颅,专注着揉搓着自己手里的面团。
就好像,只是一句无心之言。
程艾看不见她的表情,眼眸低垂,睫毛微微颤抖,看着手里提着的几大袋的东西,思绪不经意间有些发散,又在刹那后回过神来,提着这堆东西,继续往弄堂深处的家走去。
只是心绪,不似刚刚那么愉快。
她一手提着东西,另一只手,无意识的摸着自己身上挂着的羊羔崽崽的挎包,神色在这一刻,有些冷漠。
程艾的家,在那栋楼的三层,也是最顶层,跨过依旧阴暗没有灯光的楼道,爬了整整四层的楼梯,才来到了她的家门前。
三楼的右手边是她的家,左手边住着一对老夫妻。但前些时候,听说是孩子赚了大钱,把他们接去别墅享福了,而这剩下来的破旧老房子,因为念旧,也没有卖掉,只是空置在这里。
所以,整个三楼,目前只住着程艾他们一家,或许说,只是程艾一个人。
她将手上提的东西都换到了左手上,右手从包包里摸索出了一把铜制的钥匙,三下五除二的把钥匙塞了进去,轻轻一扭。
“咯吱——”一声,老旧的木门应声打开,程艾顺势拔下钥匙,推着木门走进了屋里,随后又快速的关上了木门。
这是一个有些贫穷又破旧的房子,却还是用方形的米色瓷砖铺满了地面,一块砖大约是二十公分的长度,花纹是褐灰色的,是几十年前比较流行的大花的样式,在经年累月的使用下,瓷面不再光滑如新,缝隙中还夹杂着乌黑的泥印,十分的有年代感。
墙壁是用白色的腻子粉刷过的,只是时间太过久远,已经开始褪色发黄,屋顶角落的缝隙,或许是因为漏雨,墙面变得发黑,甚至斑驳脱落了不少。
屋子里的用具也十分老旧,红木的桌椅,桌子上罩着一块白色的蕾丝花布,柜子也是红木做的,上面放置着一台老式的十九寸的彩色电视机。
除此之外,就只有天花板上悬挂着一张吊扇和灯泡。灯泡是在屋子的中间,可以照亮整个屋子,吊扇则是挂在了桌子的上方。
右侧是一扇敞开着的木门,可以看到里面的水池、厨具和冰箱等等,是厨房,再往前走,越过客厅,是两扇对立着的卧室门,其中一扇门锁紧扣,另一扇则是虚虚的掩着。
尽头是屋子里的卫生间,也大喇喇的敞开着门,大约是五六平米,空间很挤,可以看到一个老式的蹲坑和淋浴的喷头,以及简单的瓷白泛黄的洗手台,和角落里的洗衣机。
程艾一进屋子,就闻到了一股奇怪的味道,莫名的,屋子里的苍蝇蚊虫也有些多,在她的面前胡乱的飞舞着,“嗡嗡嗡”地有些恼人。
她当即就将手里的东西随意的摆放在了桌子上,从超市的购物袋里拿出了蚊香,麻利的拆掉了包装,又去电视柜的桌面上拿了打火机。
明媚的火苗在屋子中亮起,程艾举起手里的蚊香,对准燃烧的火苗,点亮了星星点点红色的光芒,劣质的烟气也随之冒了出来,有些呛人。
在眼睛被熏得通红前,总算是彻底点燃了它,程艾就将蚊香摆在了一边,任由它自由燃烧。
随后又去桌上的塑料袋里拿出了空气清新剂,对着整个屋子就喷了起来。
屋子里顿时弥漫着一股更为诡异的味道。
香气与臭味的混杂。
“咚!咚!咚!”
狭小的厨房间传来了剁骨头的声音,声音沉重刺耳,有些扰民。
客厅的电视机在随意的播放着什么电视剧,剧里人物交谈的声音完全没有办法掩盖剁肉的声音,反而更加吵闹。
声音持续了约莫半个钟头,又过了十几二十分钟,厨房弥漫了米饭和骨头汤的香味。小小的房子,在香味和声音的搭配下,一下子有了家的感觉。
不一会儿,程艾就端着一盆冬瓜大骨汤和一盘小炒青菜来到了餐桌前,小心的将菜搁置在了餐桌的中间,才又去厨房盛了一小碗米饭,拿了一双筷子,走了出来。
她安静地坐在了椅子上,面对着正在播放着剧集的电视,小口小口的吃起了碗里的米饭,时不时的也夹了几块冬瓜和青菜和大骨头。
程艾的力气并不大,骨头的边缘剁得坑坑洼洼的,有不少的毛刺,但她又将大骨头剁得很小块,只是比排骨略大了一些,但也适合夹到碗里吃,不需要双手拿着直接啃。
因此,边看电视边吃着午饭,一顿饭吃得很是秀气。直到将桌上的菜全部吃完,才停了下来。
吃完午饭后,程艾也没有休息,而是径直端着碗筷盆盘回了厨房,将锅里满满当当的大骨头汤里的骨头冬瓜挑了出来,丢进了垃圾袋里,又将汤倒进了洗手池里。
才开始洗刷锅碗瓢盆。
客厅里弥漫着空气清新气的香味和蚊香刺鼻熏眼的烟气,以及一股被掩盖在底下的不易察觉的臭味。
程艾在厨房忙完,并没有关掉客厅的电视,却也还是走进了那间敞开着门的房间,顺手关上了房门。
她的房间并不大,只有七八平米。堪堪放下了一张一米左右的单人床,一张七十几公分长、三四十公分宽的小木桌,一个简单的长一米、高一米五的布艺衣柜,以及一个摊开的有些年头的皮革布料的行李箱。
行李箱里摆放了一些换洗的衣物,似乎马上要出行似的。
房间里并没有椅子,也没有窗户,墙壁的最上面有一扇小小的排风扇,而单人床靠着那面墙摆放着,布艺衣柜在床尾的位置,小木桌放在单人床的一侧,正好可以将床充当一下椅子。
床上是一套洗得发白的四件套,原本的花纹也只剩下了模模糊糊的印记;木桌上摆放了一排整整齐齐的书本,还有纸笔等文具;布艺衣柜里的衣服也是整整齐齐的叠放着,只是数量稀少,春夏秋冬的各两三套。
简陋贫瘠中又带着几分干净整洁。
看得出来主人对生活的热爱。
程艾跨过摊在地上的行李箱,一把坐在了床上,正对着自己的小书桌。她打开抽屉,取出了一张被撕碎后又拼凑好的纸,指尖在纸上细细摩挲,似乎要将上面的每一个字都刻印下来。只是神色间却有些恍然,脸上一贯的笑容也不复存在,如同老僧入定一般,无波无澜。
将那张纸抚摸了约莫小半个钟,才珍之又珍的将其放入了行李箱的夹层之中,细致的抚平了翘起的角落。
再等等。
程艾将行李箱暂时合上,放到了衣柜的旁边,才又重新坐了回来,翻开了一本京市旅游日志的书,一边观看,一边拿笔做起了笔记。
洋洋洒洒的写了好长一篇。
确定做好笔记之后,才合上了本子。鞋子一脱,径直躺在了床上。
夏日的天气有些炎热,房间里也是异常闷热,墙壁上角落里的排风扇“呼呼”作响,程艾却像是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温度,安静的躺在了床上,似是已经很快进入了睡眠。
只是脸上的神色却不太平静。
眉目蹙起,神色痛苦,额头也冒出了不少冷汗,似是被梦魇所困扰。
另一边——
“婶子,来两个肉包。顺便跟你打听个人。程建树你知道不?”一个有些健壮的小伙,来到张婶子的包子摊前,装作闲聊似的打听到。
张婶子顿时生了警惕之色,上下打量了他几眼,语气不善的反问道:“咋地,你来找他要债的?”
“要债?不不不,婶子你误会了,他是我远房的亲戚,这次也是我叔公喊我来看看他,亲戚间走动走动。”小伙阳光的笑了笑,一点都不见外的说道,把自己的老底都揭了点。
“他?亲戚?”张婶子的语气依旧不善,甚至隐隐不屑,随即一副过来人的姿态劝慰道:“小伙子,婶子作为过来人还是要劝你一句——这种亲戚,早些断了吧。”
“啊?断了?”眼睛瞪得浑圆,嘴巴张成了一个O型,小伙子满脸的不可置信,接着又暗戳戳的打探道:“为啥啊?婶子,能不能跟我详细说说,不然我这也不好向我叔公交待啊...都那么久的亲戚了。”
“程建树那小子,就是个泼皮无赖。”张婶子倒也没想着瞒着,他那点破事,街里街坊的谁不知道?于是就像是竹筒倒豆子似的,一股脑的说了出来:“整日里不务正业,游手好闲的,谁不知道?抽烟喝酒自是不用说了,偏生的还沾上了赌。这在外面可是借了不少钱呢!小心往你家里打秋风。”
“他家里人就不拦着些?”小伙状似拉家常一样继续问道。
“拦?拿什么拦?”张婶子嗤笑了一声,话语里尽是讽刺,“就那孤儿寡母的,还敢拦?不被揍就算好的。不过啊,他那老婆也不是什么好人,平日里穿着妖妖娆娆的,看着就不安分,还整日里酗酒好赌,白天黑夜都趴在那麻将桌上不下来。
真是可惜了小艾了,摊上了这样的爹妈。”
提到最后的小艾时,尽是叹息扼腕,经历了岁月和风霜的脸上,也满是同情和可惜。
“哎哟,听着也太糟糕了。这小艾是他家小孩?摊上这样的爹妈真太不幸了。”小伙子跟着捧哏道,接着话题一转,开玩笑似的说道:“不过,婶子,你说这孩子,会不会一时冲动把她爹妈给杀咯?”
“你说什么呢?!别跟我这胡说八道!小艾可是他们老程家歹竹里出的唯一一颗好笋,乖巧温顺又聪慧,怎么干得出来这种事?”像是炸了毛的刺猬,张婶子出乎意料的愤怒,把包子往小伙那里一丢,气愤的说道:“走走走!拿了你的包子赶紧滚,什么人呐这是。”
说完竟是把敞开的窗户一拉,直接转身,闭门谢客了。
小伙子悻悻然的一笑,摸了摸脑袋,倒是不觉尴尬,拐着弯,跑去了其他地方,借着买东西的由头,继续装模作样的问话。
只是这下场嘛...都不太好。
“这位先生,说话可得讲证据,小艾那么乖巧听话的孩子,怎么就成了你嘴里的杀人犯了?不好意思,小店小本经营,怕是做不了你的生意了。请你离开。”
“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小艾这孩子我们看着长大的,什么样的性子最是清楚,你若是再瞎编乱造,可别怪乡里乡亲的拳头不长眼了!”说着便举起手里的杀猪刀,狠狠地砍在了案板之上,刀刃都嵌了进去。
一连几家,都被赶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