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宋亦可轻手轻脚步入玄关,在拐角处探了个脑袋。
只见客厅内昏暗一片,只开了一盏落地灯。
这一般是留给姐姐姐夫的灯,开着便表明他们还没有回来。
夫妻俩都是社会精英,平日里日理万机,忙得很。
两人一年到头早出晚归、神出鬼没,四岁的女儿郑雅丹,也一直是跟着保姆“父母双亡”式野蛮成长。
客厅没人。
宋亦可拎了两袋“管制物品”放心大胆地溜进了房间,把零食往衣柜里一扔,便进去洗澡。
她房间里有一间小卫生间,时间不早了,她匆匆冲了个澡裹了条浴巾走出来,便听方才还风平浪静的客厅里,不知何时又鸡飞狗跳了起来……
这个家里人不多,也就一家三口加两个保姆,外加一个来借住的小姨子,平日里却无一宁日。
用姐夫的原话——三个女人一台戏,家里周姨、宋染、丹丹,中青幼三代女性各个都不是省油的灯,不给她们搭一个戏台子都算委屈她们了。
只听周姨板脸教训道:“大晚上了不可以进去,没有礼貌!”
郑雅丹便振振有词道:“那是我小姨,我就可以进去!我要跟小姨一起睡,就要跟小姨一起睡,臭老太婆哼!”说着,便跑进了宋亦可房间“嘭”地关上了门,两手抱臂,气成了河豚。
“……”
周姨是个老狐狸,喜欢在太太面前告丹丹的状,丹丹便一向都不喜欢她。丹丹所有的小机灵都是自小跟周姨斗智斗勇斗出来的,现在才四岁,便颇有要压过东风,成为新一代小狐狸的趋势。
她又气鼓鼓了一会儿,才看到站在卫生间门口的宋亦可——她身上裹了一条厚实的白浴巾,头发也用毛巾高高包了起来,露出一大片冰肌玉骨的美背。
丹丹便立刻彩虹屁道:“小姨你好漂亮!”
“谢谢你哈。”
宋亦可毫不走心地应付着这个小人精。
丹丹疑惑地四处望了一眼又羞涩道:“咦?那个东西呢?”
宋亦可明知故问道:“什么东西。”
“就那个东西呀,叔叔没拿给你吗?那我得要问问他了。”说着,缓缓掏出了比自己脸盘儿还大的手机……
要给郑怀野发微信……
宋亦可便立刻夺回了手机道:“在呢。”说着,打开衣柜门给她看,“喏,不过今天太晚了不可以。”
“那小姨,我今晚可以跟你一起睡吗?”
“可以,不过你晚上睡觉再打拳,我就把你踢下去哦。”
“我不会的!”
宋亦可保持微笑——我信你个鬼哦。
-
愉快的周末一晃而过,很快又到了周一。
早上宋亦可与堂姐、丹丹一同出门,两人先送了丹丹去幼儿园又一起去上班。
堂姐是个24K纯女强人。
堂姐是北京人,自小成绩优异,目标感特别强,北大本科、剑桥硕士毕业后先生了个孩子便开始了自己的创业生涯。
堂姐能力强,又有婆家、娘家在背后的大力支持,不到三五年时间便把公司做到了如今规模。
不说数一数二,但提到国产化妆品,玉颜公司旗下的“淑妍”系列一定榜上有名,市场占有率已然可以与几个耳熟能详的老品牌媲美,今年即将上市的“珂柔”系列,也计划要打入女性高端护肤品市场。
若非如此,她也不好意思把堂妹叫到自己公司里来。
在公司里,宋亦可的确算一关系户。
她一开始也想隐瞒自己与宋染的关系,只不过两人这不算太常见的姓氏,这有七分相似的长相,简直是把“姐妹”二字刻在了脑门上。
于是上班第一天,宋染便大大方方承认了这是她妹妹。
当然,她还拍了拍宋亦可的肩,对大家说了句:“没事别见外,大家随便用。”
随便,用?
她一开始担心大家区别对待,不过进公司一周,发现自己还真是多虑了。公司人才偏精英化,组织架构精简高效,大家有一个是一个都是办实事的,不屑于搞关系那一套,也容不得一个混吃等死的关系户,大家也不客气,还真就是“随便用”。
且她又是实习生。
公关部仅她一个实习生,年纪又小,很多琐事——包括整理寄出公关大礼盒,自然便落到了她手上。
高阶一些的也有人教。
有时,她还会帮全公司人取快递。
总之,这日子可以说是十分“充实”了。
体力、脑力、心力——各种意义上的充实。
到了公司,两人一前一后步入办公区。
宋染一边对大家点头示意,一边走向最里侧的总裁办。
宋亦可则走向工位,拿上水杯与一包挂耳咖啡走向茶水间,准备用一杯淡淡的黑咖啡开启这崭新的“充实”的一周。
茶水间装修很漂亮,一旁的原木小茶桌上围了三五同事,宋亦可说了声:“早。”便把水杯放到了操作台,撕开包装袋,把挂耳包挂在了杯子上。
“早啊,Chloe。”
Chloe(克洛伊)是她的英文名,她上幼儿园时老师给她取的,她一直用到现在。
她回了句:“早。”
而倒开水时,便听同事们开始了一日一度的早间茶话会。
“对了,鼎盛置业少东家今日空降,听说了吗?”
“就一直在美国那个?”
“对对!不是说他 IQ 140 往上,才23岁就硕士毕业,学士学位还是常青藤双学位。”
“一个建筑,一个商科吧,我记得是。”
“他挺有能力的,董事长也很偏爱这个小儿子,听说比……”说着,同事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了宋亦可。
大概想说——比“大郑总”还要强一些。
奈何“大郑总”的小姨子在这儿,她一时间感到不大好说。
“总之啊,听说他本科期间跟一个学长合伙,两个人买下一栋经营不善的百货大楼,翻新改成了办公楼,一亿美刀入手,转手卖了差不多有两个亿。”
“真的假的!”
“是真的,去掉成本再分成,他少说赚了小一千万吧。”
“美刀吗?”
“嗯。”
“靠!第一个小目标就这么实现了吗?”
“这还是在他本科期间,那句话怎么说?人和人之间的差距有时候真是比人和动物之间的差距都大!”
宋亦可听了一耳便端着咖啡回到了工位。
-
宋亦可一整天的心情都有些恹恹的,脑袋昏昏沉沉,中午食欲也不佳,好不容易挨到了下班,一个刚从总裁办走出来的同事便道:“亦可,宋总找你。”
“找我?”
“嗯。”
宋亦可便走向了总裁办,敲敲门走进去道:“老板,找我。”
宋染:“……”
老板?这是什么奇妙的称呼……
总裁办面积不大,装修风格简约干练,办公桌上放了一台苹果一体机,背后则是一排白色书架。
宋染指了指沙发说了句:“坐。”便走过来在她旁边坐下,问道,“工作一周了,感觉怎么样?”
这几日她一直不分工作日、休息日地早出晚归着,把妹妹叫到公司来也没好好关心过她。
宋亦可重复了句:“感觉怎么样啊……”
记得小时候,她成绩一直是不上不下、忽上忽下,堂姐却一直稳坐年级前十,于是每当堂姐放了假来江州玩,她妈妈都必得让堂姐给她补课。
而宋染总是说:“宋亦可,你不要这么自由散漫、思维跳跃好不好啊,写了这么一大坨一个采分点都没踩着,有什么用?”
“你要先想一想这道题问你的是什么,重构一下问题。”
“还有这一道,前天不是刚讲过了吗?”
“为什么还是不会,你有没有在认真听?嗯?”
宋染上学时瘦瘦弱弱、斯斯文文的,戴一副细框眼镜,讲话也轻声细语,不过有时一严肃起来看着便莫名凶。而不出十分钟,宋亦可准会抠着手指、眼含热泪,酝酿几秒便“哇—”的一声哭出来。
宋染:“小婶,宋亦可她又哭了!”
“又哭?”说着,白玉兰扔了美容仪跑上来,“姐姐给你讲题你哭什么哭啊你。你你你,还哭还哭?明天全家去水族馆,就你自己不要去了!”
宋亦可哭得更大声。
她自小便活在被堂姐支配的恐惧中,而谁又料到,在她人生 23 岁的时候堂姐还会成为她大 Boss。
工作了一周感觉怎么样……
宋亦可快速重构了一遍这道题——这大概是叫她做一份工作总结,于是,她言简意赅做了一份滴水不漏的报告——从工作内容,到反思,再到下一步怎么改进,她只觉得句句都踩在了采分点上。
报告完,宋亦可打了个响指道:“以上!”
“……”
如此正式,倒让宋染十分的不适应。
宋染给了她一些建议,又拍了拍她肩膀道:“行,加油吧宝贝。有什么疑惑可以找你主管聊聊,或者周末找我聊。”顿了顿,又起身走向了办公桌,“待会儿下了班去接丹丹,晚上在外面吃火锅。”
火锅?
宋亦可有点小开心。
宋染说了句:“等我一下,我马上。”说着,简单整理了一下电脑里的文件,便关上了电脑。
处理完,两人便一同下了班。
到了地库,宋亦可自然而然坐上了后座,旁边则是郑雅丹小朋友的粉红色儿童安全座椅。
堂姐性格干练,从家到公司清一水的极简风装修,乱七八糟的东西全都见一个是一个地丢进垃圾桶,唯独这车子,却是怎么也极简不起来。
玩偶、颈枕、小毛毯、舞蹈服,以及后备箱里的滑板车。
处处都是那小不点儿留下的痕迹。
每当看到这些,宋亦可才会对“姐姐不仅是个总裁,也是个妈妈”这一点产生实感。
姐姐这一生过得可谓是相当之紧凑,堪称时间管理大师。
儿时一边学着钢琴、书法、国画,一边保持着年级前十的成绩,且古今中外耳熟能详的名著,她都至少读了一遍,这些往事都暂且不提。
二十二岁本科毕业,同年六月与姐夫订婚,订完婚又双双飞去英国读硕,相濡以沫到了毕业之际,她又意外怀孕,于是在二十四岁生下了丹丹,生完小孩又一手创办了玉颜。
于是如今二十九岁的年纪,事业、家庭、孩子三丰收。
至少在外人看来是如此。
在白玉兰女士眼里,宋染拥有的简直是一百分人生。
于是白玉兰自小便督促宋亦可亦步亦趋,一步一步踩着堂姐留下的脚印再走一遍,不过比起成功女性,白玉兰更希望她走名媛淑女路线。
于是,宋亦可也从小学芭蕾、小提琴、绘画,放了假被拉着满世界旅行以增长见闻,不料她根本不是那块儿料,最终还是折在了半道上。
比起芭蕾,她更喜欢跆拳道。
比起欧洲游历,放了暑假,她更喜欢在小河边抓蟋蟀。
绘画嘛,有时一时兴起倒是会划拉两笔,不过基本功很不扎实,也很不入流就是了。
小提琴倒是一直鸡飞狗跳、鸡飞蛋打地坚持了下来……
不过,这也成了她们和和睦睦的小家庭绝大部分家庭矛盾的直接来源。
一开始只是宋亦可同学与白玉兰女士之间练不练琴的矛盾,吵得凶了,宋家辉先生看不下去,便也会加入斗争,矛盾就又会转变为白女士与宋先生之间教育理念的矛盾,两人可以从练不练琴的问题吵到三观哲理,一吵吵两三个小时。
不过白女士战斗力太强,她们父女俩从来也没赢过她一次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