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栋比较老旧的居民楼,大楼好像正喘着粗气的老人,不堪负重。
他看着发病的母亲忍痛用绳子将她捆住,为了防止绳子勒伤,他特意用软和的毛巾和围巾做了一层阻隔。
突然有一天,母亲就变了一个人,有时候疼爱他,有时候厌恶他,两种情绪下的所有行为都是相反的。
捆好母亲后,他去了厨房做饭,这时,有人敲门。
到访的是两个陌生人和居委会的主任。
那两人一男一女,其中,那个女生笑的最为真诚,在她轻微歪头笑着的时候,脑后的马尾也轻轻晃动,勾出一个尖来。
“你好啊,小朋友!”
她背靠阳光,穿着洁白的衣衫,嘴角的梨涡好像盛了蜜,她语气亲切,试图以小朋友这种称呼来拉进他们之间的距离。
他不自觉地蜷起手指,在她注视下垂下脑袋。
他其实很想说一句,他不是小朋友。
他身上的衣服有母亲拳打脚踢时弄上的灰印子,他眼角还有紫色淤青,甚至连眼皮都还是肿的。
很奇妙,少年在她的微笑下忽然间就自卑起来,不知道为什么。
后来,他从他们谈话间知晓,这两个陌生人是来帮助他的社工。
至于为什么要帮助他,他家是单亲家庭,母亲犯了严重的精神疾病,他也只是一个17岁的高中生,他还被犯病的母亲施暴,长达两年多。这种程度的确需要专业社工从中介入。
听他们说,姐姐不是每天都会来的。社工介入有严格规定,需要按照方案行事,他不知道给他制定的方案是什么,只知道,她已经五天没来了。
又一天,母亲犯病,他看着手里的绳子犹豫起来,她正在歇斯底里的狂叫,她的巴掌朝着他挥去。
他在响亮的巴掌声和青一块紫一块的掐痕中,颤颤巍巍的第一次拨出姐姐留下的电话。
“怎么了,小朋友?”
在她急切的声音下,他在灰尘仆仆的房间里勾起嘴角。
于是他发现,姐姐每次看见他的伤口都同情心泛滥,他有私底下了解过社工,这种同情心是不可以被放大的。
若是被无限制的放大,她会犯行业的忌讳,但他就像打开了潘多拉魔盒,在之后的日子里,他乐此不疲的重复这种行为。
在忍受母亲精神病折磨的两年多,从一开始的惊讶、伤心到习惯,再到现在的期盼。
他居然期盼自己的母亲犯病,因为每一次,她都会来,脸上带着难过和心疼,那是因他而存在的。
赵归璨在睡梦中满足的轻声笑着,可接下来画面一转。
洁白衣衫的她消失了,她的手臂上有一道好长的口子,留了满地的血,那血四处蔓延,铺天盖地的向他席来,鼻息间全是浓浓的铁锈味。
她回过头看他,眼里噙泪,一种巨大的悲伤裹挟着他们。
紧接着,一声巨响,满眼全是红色,他的眼睛一大片红。
倒吸一口气,赵归璨被吓得猛地睁开双眼,出了一身的冷汗,保持着惊醒的姿势半晌,他才缓过气来。
从床边摸出手机一看,已经是凌晨三点了。
微信有她发来的消息。
秃头少女:好啊,早上九点以后我都在,你挑选你合适的时间然后提前一小时告诉我吧。
赵归璨懊悔的握紧拳头,手指在掌心里掐着,怎么一时赌气发完消息就蒙头大睡呢,连她的消息都没及时回复。
他的两根大拇指放在二十六字键盘上,叭叭叭的打了两三个字,又全部删除,这个点发消息也不太合适。
退出微信,他麻溜的打给赵子钦。
电话嘟声响起,三十秒过后,电话那头爆发一阵怒骂。
“赵归璨,我去你大爷的!现在快凌晨四点了!”
“明天几点有时间。”
“老子明儿一天都没时间!”
赵子钦气急败坏说道,他刚从酒吧回来,睡着刚半小时,正要入梦,却被赵归璨一通电话打搅。
赵归璨站起身,走到阳台上,旁边的阳台应该是宋岚卿家的,他的视线向上移,结果看见了宋岚卿刚洗好晾着的内衣裤。
他舔了一下唇,快速眨着眼睛低下头,心神荡悠,有那么点心驰神往的意思。
“九点半可以吗?”
她九点过去,那他慢个半小时。
赵子钦无语扶额,在心中默念:这是他堂弟,亲的。
“你特么告诉我有屁用?你跟她说了吗你?”
赵归璨似乎腼腆笑了笑,“太晚了,我想让她好好休息,明天跟她说。”
赵子钦极度抓狂,暗骂一句:他就是个痴汉!
他操着一口正宗的播音腔问:“那请问您为什么不让我也好好休息呢?”
那边,赵归璨不好意思的轻咳两下,掩饰意味浓厚。
“情绪激动,抱歉。”
语毕,赵子钦挂了他的电话,但他知道赵子钦明天会准时来的。
站在阳台上吹了一阵凉风,头脑逐渐清晰,黑夜中,他身形挺拔,好半晌,他才松懈身体,随意的站着。
进屋,他从床头柜里摸出一包女士香烟,又找出打火机,回到阳台坐下。
点燃那根香烟,他凝视着宋岚卿的阳台,女士香烟味道清香,没那么浓烈,香烟兀自燃烧了一截,然后他放进嘴里吸了一口,缓缓吐出。
他神色迷茫,不知在想着什么。
也许还在想着晚上进她屋子的男人,第二次见到他了。
早上七点半,宋岚卿订的闹钟响了,打着哈欠醒来,照例躺在床上刷着手机,没看见赵先生的消息。
他说着要来看诊,结果问了又不回了,有钱人都有病。
宋岚卿嘁了一声把手机扔在一边,起床洗漱。
八点半,她换好衣服正在化妆的间隙,手机微信来消息的提示音响了。
她正要化眼线,听见这声音,被吓得手抖一下,眼线画出太阳穴。
宋岚卿不耐地皱眉,她性子急,来了消息就要马上看,等不得,这消息来的真不是时候。
放下眼线笔,她打开消息。
归:九点半去你那可以吗?
她看了看昨晚她发的内容,这人还真是听话,让他提前一小时发还真就提前一小时,卡在半点那,不多也不少。
她简直都被气笑了。
秃头少女:嗯,可以。
赵归璨自从凌晨被梦惊醒后,就再也没睡,那包女士香烟里,只剩下一根。
归:晚点见。
他关掉手机,清晨的阳光洒在阳台上,他在这里坐了将近五个小时,期间他一直点烟、抽烟,静静地重复同一个动作。
沾染了一身凉气,他食指和中指夹着还未燃尽的烟在烟灰缸里摁灭,起身进屋。
八点三十五,宋岚卿提着包出门,赵归璨一直在门前仔细听着外面的动静,等她走后,给赵子钦打了电话。
“到了吗?”
“嗯。”
赵子钦眼眶酸涩,那是熬夜后的正常现象,他还在生闷气,自己的亲堂弟不亲了。
他靠在驾驶座的后背上养神,不一会,宋岚卿从小区里走出。
原本还想给赵归璨发消息让他谨慎点,结果转眼就看见宋岚卿身后鬼鬼祟祟的他。
赵子钦吃惊的长大嘴巴,目瞪口呆,来这小区住一阵子,他跟踪的本领倒是渐长,可以考虑做个便衣警察。
眨个眼的功夫,赵归璨侧身上了副驾驶。
赵子钦睨他一眼,问:“想好了?”
“什么?”
他看着宋岚卿上的那辆出租车,回答着。
赵子钦发动车辆,道:“我代替你去见她这件事。”
见他沉默不语,赵子钦劝着:“你再想想,在我还没见她之前,事情都还有转圜的余地。”
他真的不太能理解,赵归璨究竟自卑些什么,若说是五年前因为家庭的关系,可现在是五年后,情况已然不同。
“人啊,往往在很久以后才会回想起,当初一个不经意间的决定,会导致事情决然不同的走向。”
“她可能埋怨我,不会想见我的。”
赵子钦皱眉道:“为什么?你做了什么?”
他看向车窗外,低声说着:“她犯行业的忌讳,是我故意为之,所以才会转行。”
不止如此,因为他的私欲和贪念,还让她被迫遭受了不该有的伤害。
车内静默片刻,赵子钦舔着后槽牙,又问:“如果我代替你见她,他妈的。”
他一时之间没组织好语言,他又说:“我是说,万一以后被她发现了呢?你怎么办,你不想和她发展了?”
“璨璨,你想清楚,我建议你自己去见她。”
他们行驶大约半小时,就到了宋岚卿咨询室的大楼。
宋岚卿刚到咨询室,就接到陈伊的电话。
“下来,我马上路过你咨询室,给你带了早餐。”
“怎么不早说,我都上来了。”
“快点儿的,坐电梯又不是爬楼梯,热乎乎的灌汤包,我就停一下,还有事。”
宋岚卿放下包,坐着电梯下楼。
街道上车水马龙,她刚出来,就看见了花坛外的陈伊。
隔了两辆车的后面,停着赵家兄弟二人。
赵归璨在赵子钦的劝说下有那么一丝松动,正在犹豫,内心还是有一丝惶恐和紧张。
他被赵子钦催促着下了车,二人正要往楼里走,宋岚卿和陈伊并行走着,说了会话。
突然,陈伊眯眼看着前面两个男人,还有刚刚瞄到的侧脸。
她试探道:“赵先生?”
宋岚卿不解,随着她的目光看向前面两人。
两位赵先生下意识地齐齐回身,四人面面相觑,周围好像被按下暂停键。
赵子钦挑着断眉,饶有兴致地看着宋岚卿和赵归璨。
这下不用紧张了,甚至都不用进屋直接在楼底下就见到了。
意外总是那么让人惊喜,大抵人生就是这样世事无常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