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乔女进去后福婆才将目光集中在狗蛋身上。
她脸色阴沉的像化不开的墨水,鹰隼似的目光挨个在这些孩子中打量。
他们被这样的眼神看的全身发毛,一个个全把头低了下去。
“请你们现在就离开我们家”
福婆佝偻着背,颤颤巍巍地坐在矮塌上,缓慢的声音苍老又沙哑,就像岁月在她喉咙上烙下的印记。
她这幅要吃人的样子把其他孩子吓的全往狗蛋身后缩。
“我们这里很久没出现小孩子了,我念你们是小娃娃,便多嘴一句,如果想活着还是尽早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吧”
主人家的态度已经表达的很明白了,狗蛋也不好再强人所难,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哑着声说道“多谢您的提醒,我这就带着他们离开”。
他冲福婆拱了拱手就要带着其他人离开。
“哼”
坐在矮塌上的福婆鼻尖发出一道不轻不重的嘲弄,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没给他们。
刚从里面端着东西出来的乔女看见狗蛋的背影立时急的不行,她麻利的将吃的放在一边,慌乱的就要去拉狗蛋。
“唔.....唔.....”
她无法开口说话,嘴巴张张合合了半天狗蛋都不知道她比划的是什么意思。
乔女看他一脸茫然的样子顿时急的拍了拍腿,她转过身对身边的福婆比划道:“阿奶,我想要帮帮他们,那这个小男孩真的长得很像灿弟”。
她连比带指的对着狗蛋说道。
福婆浑浊的眸子终是微微动了动,但她始终一言不发,不肯松口。
见她还是无动于衷的乔女只好拉着她乞求道:“灿弟已经很久没有回来看我了,阿奶,我想弟弟了”。
杵在一旁的狗蛋看不懂她们之间在说什么,他只能看见乔女在不停地的抹泪,虽不能看懂,但他知道这一切一定与他脱不了干系。
“无需多言,我这就离开”
不愿再让她们为难的狗蛋伸手就要去开门。
“嘎吱”
“嘎吱”
狗蛋的手刚与门把手接触上,就听见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下过雪的路面被他们踩的沙沙作响。
屋内的一干人立即警觉的竖起了耳朵,狗蛋将手放在唇上示意其余其人安静。
就在他竖起耳朵聚精会神听外面动静的时候,福婆举起干瘦如柴的手同身边的乔女比划了两下,乔女立刻明白过来福婆的意思,轻手轻脚的就带着狗蛋几个往内屋去。
他们才刚进去,门口就响起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叩、叩、叩”
“请问里面有人吗?”
男人的声音一响起,屋内的孩子立刻打了个哆嗦,这个声音他们实在太熟悉了,就是在客栈中一直看守他们的徐年。
听见里面没有动静,敲门声又再次有规律的响起。
“咳...咳...”
“等等”
坐在外间的福婆咳嗽了两声后慢悠悠的说道。
乔女焦急地打量着四周,随后带着他们躲进了灶台,屋内的所有人都秉着呼吸,不敢喘一口气。
窗外的雪越下越大,门外的冷风也顺着门缝不停地往里钻,等在门口的徐年身上已经落满了白雪。
“吱呀”
福婆佝偻着身子将门打开,外面的雪花像是有感应一般立刻追着风往屋里飘。
“你们是何人?”
她微眯着眼打量着站在外面的两个男人。
徐年看见开门的是一个驼背老妇,布满褶子的脸上霎时堆出一个假笑。
“阿婆,我们是清水戏班的伙计,今日新收的小弟子突然失踪不见,我们兄弟二人便顺着踪迹找到了附近”
“对,大概这么高的孩子”
他边说边将手放在自己胸口的位置,而这个位置恰好是狗蛋的身高。
“清水戏班?”
福婆浑浊的眼珠子转了转,谁也不知道此刻的她在想些什么。
看她半晌不说话,徐年敏锐的将视线落在屋内,想要看看能不能在里面找到什么蛛丝马迹。
清水戏班的名声哪有这么大,他可不信这么一位偏远老妇能听过他们的名号。
“哦~难道你见过他们?”
徐年的脸上的笑不达眼底,说话的也赫然改了语气。
屋内的狗蛋听见他这么问,心都差点要从嗓子眼跳了出来。
“咳....咳.....”
“老婆子我上了年纪耳朵不大好,方才没听清你说的什么罢了”
“是清什么戏班?”
她像是真的没听清徐年的话,又特意往外走了两步。
“清!水!戏!班!”
徐年好脾气的又大声说了一遍。
“我今日并未出过门,所以没有见过你们口中说的孩子,小伙子再问问别人吧”
她衰老的声音沙沙的响着,眼神看着倒很恳切。
“哥”
伊古拉着徐年小声喊了一句。
他刚想开口说话,就见徐年伸手制止他。
“既是如此,我们就不打扰您了”
他的声音平静缓和,好似真的信了福婆的说法。
另一边的伊古还想再开口,却被徐年生生拦住,然后还将他拽着离开。
福婆看着他们二人一深一浅离去的背影走远,才迅速的把门关上。
“你们几个赶紧给我走!”
她干枯沙哑的声音霎时在屋中响起。
听见她发这么大的脾气,狗蛋更不敢再留,拉着小胖子和小元就要离开。
“唔....”
乔女赶忙拽住要出去的狗蛋,然后摇了摇头。
梁城这几年所有十岁以下的孩子在半年中全都死了,昨晚阿奶回来时的脸色也明显不对,而且还特意交代她不准出门。
这几个孩子年纪这么小,倘若现在出去,恐怕都活不过今晚。
乔女深深地看了狗蛋一眼,直直的掀起帘子走了出去。
“阿奶,你明知现在的情况,为何还非要让这些孩子去送死?”
“阿弟已经回不来了,我不想他们也死在这”
乔女红着眼眶,双手飞快的比划着。
“你!”
“你是如何知道的?”
福婆震惊的看着亭亭玉立站那的孙女,梁城的所有人都以为她的孙子飞升成仙了,可只有她自己知道,那哪里是飞升成仙,孙子就是被那群畜生害死的。
但是这个事情她明明谁都未曾说过。
“阿弟升仙是好事,但您每每半夜就偷偷爬起来哭还不让我发现”
“后面我又偷偷看到您在客栈把那些食客偷偷迷晕送上了马车”
“我知道您是想保护我,但是我真的不想再让无辜之人命丧于此了!”
说完乔女就“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她拼命的朝地上磕着头。
“咚”
“咚”
“咚”
孙女一声比一声大的磕头让福婆满身的怒气在一刹那化为乌有,她像失去了所有的生气,佝偻的腰比方才更弯。
她以为自己瞒的很好,但命运对她从来只有不公。
福婆浑浊的眼中倏地落下一行热泪,枯如树皮的手更是紧紧攥着拳头,她又何尝想做这些畜生行径。
但她唯一的儿子早在十年前就战死沙场。
儿媳又在难产时撒手人寰,唯独给她留下两个孩子照顾。
她拼命将两个孩子养大,但她张兰福无能,引狼入室害了自己的亲孙子,所以只要她活着,谁也不能让她唯一的孙女出事。
“阿奶,求求你了”
乔女的额头被她磕的通红,整张脸上也全是斑驳的泪痕。
被拦在屋内的狗蛋听见外面的动静立刻急的跑了出来,他看着外面的祖孙二人不明白事情为何会变成这样。
“但是我们保的了他们一时,也保不了他们一世啊”
她瞧着狗蛋与自己孙子那两分相似的脸,无奈地的叹了口气。
“就一日便可,今日的雪这么大,等明日再让他们跟着李叔出城就行”
李叔是他们隔壁的邻居,大雪封山之后,他每隔两日就会用驴车去外面换一些粮食回来。
孙女的这个提议让她多了些犹疑,只一天的时间确实不算长。
看到她开始松动的乔女又再接着说道:“就今日一晚,明日一大早便让他们跟着李叔离开”。
“哎”
看着苦苦哀求的孙女福婆无奈的叹了口气,随后点了点头算是同意。
她这辈子做了太多的错事,已经没办法弥补了,而且这两日她一直心绪不宁,现在的一切更像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
“你先起来吧”
福婆将地上的孙女缓缓扶起,又慈祥的摸了摸她颗的红肿的额头。
“是阿奶无能,没法保护你们姐弟二人”
她温柔的将乔女揽进自己的怀里,脸上的泪就同串了线的珠子不断的往外涌。
无法说话的乔女只能跟着她一起哭,屋里的几人听到后也小跑着出来看。
许是知道自己太过失态,福婆擦了擦脸上的泪痕,努力平复着自己的情绪说道:“我这辈子做了很多错事,那些债该由我偿”。
“但女女是无辜的,她不会说话,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希望你能念在今日的份上帮一帮她”
老人的声音饱经风霜,语气中全是无奈与悲戚。
“阿婆你放心,适才要不是你帮我们,我们早就被抓走了”
其他几个孩子虽然不懂他们究竟在说什么,但戏班的坏蛋是阿婆骗走的,他们在里面听的一清二楚。
“没错,以后我们会报答你们的”
小元也跟着拍了拍自己的胸脯,信誓旦旦的说道。
乔女看着他们一个个稚嫩的脸庞,“噗嗤”一下笑出了声,沉重的气氛一瞬间跑了不少。
“没错,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我定不会忘记今日你们的恩情”
狗蛋说完就重重的跪在地上给他们磕了三个响头。
“咕咕咕”
小胖子的肚子不合时宜的发出一阵声响。
乔女这时才发现自己忘了给他们吃东西,她飞快地将狗蛋扶起,又三步并作两步的去拿吃的。
“记住你答应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