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初七,春光作序,万物和鸣。
卧泉城位于逐州中部,其西北边有一座连绵起伏的巨大山脉,名为栖凰,山中长满了梧桐树,是传说中凤凰飞行途中停留休憩之所,故名栖凰。山中涌出一股甘甜肥美的泉水,称桐泉,泉水滚滚向东奔行数里便隐入了地下,直到来到栖凰山脉的东部才又重见天日,形成千顷之广的巨大湖泊,卧泉城便是建在栖凰山脉的怀抱之中,全城百姓都酣眠于地下泉水之上,故称卧泉。
虽然修行之人惯常以上古时期的说法“九州”来称呼这个世界,只不过朝来暮去,光阴荏苒,对于凡人而言,原本的九州境地早已四分五裂成了大大小小的诸侯国,而卧泉,正是楚国的王都。
在卧泉城的东边,栖凰山脉南侧的山脚下,有一座清幽雅致、久无人居的别院,叫杳云居,属于楚国最负盛名的酒庄——“忆陈酒庄”早逝的大小姐柳如因,也就是柳逸直的母亲。
柳家世代以酿酒为生,到柳逸直的外祖父那一代,家业蒸蒸日上,楚国无人不知忆陈酒庄的招牌“泊溪酒”,柳如因便是在这个时候降生的,集万千宠爱在一身,无数媒人携着男方的礼物踏破了柳家的门槛,也没能讨得了她的欢心。
彼时易骞不过是个穷小子,自己一个人摸爬滚打着长大,虽然靠着易氏祖辈相传的功法和卓绝的天赋成功引气入体,可是对修仙实在是没甚兴趣,便在镖局谋了个送镖的差事,机缘巧合之下救了外出访亲的柳如因一命。
如果你以为这只是个俗套的英雄救美的故事,那么恭喜你,猜错了。
当易骞跟随报信的家仆找到被山匪劫持的柳如因时,看到的是一个个膀大腰圆的山匪被麻绳五花大绑,而素来有端庄贤良之美名的柳大小姐正拿着绣花鞋挨个抽着他们的嘴巴子,易骞目瞪口呆,柳如因惊慌失措。两人面面相觑之际,一颗鸟蛋从高处坠落,眼见着就要正正砸到柳如因的头顶,千钧一发之际,易骞一把揽过柳如因纤细的腰肢,鸟蛋“啪叽”一声摔在了他的肩头,柳如因得以逃过了“鸟蛋砸头”的劫难,保全了一身华丽衫裙的清清白白。
仅此而已。
易骞此人虽然一穷二白,却也有几分姿色和胆识,年轻有为又洁身自好,就连总镖头都想把自家年仅五岁的闺女许配给他,不过被易骞以年龄不合而婉拒了。
后来忆陈酒庄接了几个大单子,要将美酒送往千里之外的姜国,柳如因负责这个差事,柳老爷爱女心切,生怕女儿在异国他乡受到危险,便请镖局送镖,柳如因和易骞再一次有了交集,一来二去两人就好上了。
千金小姐和穷小子的戏码早就烂大街了,柳老爷自然不同意这门亲事,曾放话要是柳如因执意要嫁给这个身无长物的穷小子,他就和她断绝父女关系,权当没生过这个女儿,也不会让她带走一分钱。
这事闹得沸沸扬扬,整个卧泉城的百姓都关注着这对苦命鸳鸯,议论着是“酒庄大小姐放弃万千家资和穷小子私奔”还是“他痛失所爱,被柳老爷扫地出门”。
但柳如因和易骞早已许下海枯石烂的誓言,怎会被这小小的、还不如米粒大的挫折而拆散?于是易骞便把自己洗得干干净净,拎着包袱嫁进了柳家,成了忆陈酒庄的上门女婿。
如此皆大欢喜,实在是可喜可贺!
没过多久柳府便传出了喜讯,为了让妻子安心养胎,易骞便亲自设计并建造了杳云居,十个月过后,在这个遍地是保护法阵的别院里迎来了孩子的降生,捧在手心里怕摔了,含在嘴巴里怕化了,在父母的细心呵护下,柳逸直健健康康、平平安安长到了六岁。
只可惜好事总是不会长久,即便易骞从未主动暴露过自己是易氏后人的身份,灾难还是悄无声息地降临,一家三口被捉到了青丘,只年幼的柳逸直逃过一劫。
乐则同乐,忧则同忧,生同衾,死同穴,易骞和柳如因也算是不负当初的诺言。
后来柳逸直被玉成汝带回了山到源,正式踏入了修行大道,便不常回柳家了,杳云居也闲置了下来。
如今山河图轰然关闭,所有外来者都被排斥了出来,随机传送到了九州大地的各个玄牝之门外,他和岚孟正巧被传送到了入口之一的栖凰山脉里。
他刚刚破境,亟需稳固修为,而岚孟浑身是伤,也需要灵气充裕的清幽之地疗伤,所以他便将岚孟带到了杳云居之中。
推开尘封了五六年的院门,一股陈旧荒凉的气息扑面而来。庭院中荒草萋萋,石板缝隙里长满了杂草与灌木,历经了百年难遇的雪灾之后,草木皆已枯萎凋零,只剩墙角处一株高大的柳树还挺立在料峭春风之中,而枝头已冒出了些许嫩绿的新芽。
柳逸直将院门完全推开,朝身后之人笑道:“请进。”
岚孟道了一句“打扰了”才走了进来。
杳云居依山而建,亭台楼阁错落有致,移步换景,可见设计者技艺之高超、心思之精妙。暮色浸染山脊,檐角的铜铃撞碎了呼啸而来的春风,青瓦铺就的九曲回廊在四季常青的竹林间若隐若现,春风吹扫着被霜雪打落的竹叶,一只竹制蹴鞠从角落里滚了出来,似乎是在迎接远游归来的主人。
再往上走,有流水潺潺声传入耳中,穿过一道苔痕斑驳的月洞门,太湖石堆砌的假山便显露在了眼前,流水从太湖石身上攀爬而下,裂罅间几只蜘蛛在勤恳地织网。沿着青石板路绕过假山,一座二层小楼映入眼帘。
高处的飞檐上蹲着一排脊兽,“骑凤仙人”下面挂着一串缺了舌的青铜风铎,任凭风吹雨打,却发不出一点声音。见岚孟目不转睛地盯着风铎看,柳逸直解释道:“少时我被这风铎吵得睡不着觉,娘亲便让人将铎舌拔了,一直没重新装上。”
岚孟点了点头,背着手追上了他的脚步。
“也就是说,这里是你小时候的闺房咯?”
柳逸直正拿钥匙开锁,听到这话顿时忍俊不禁,“闺房什么的……怎么说就算年纪再小,我也是个男子汉吧?”
岚孟不可置否地挑了挑眉。
略微生锈的铁锁“吱嘎”一声开了,两人前后脚走进了房中。浅金色的夕阳余晖透过雕花窗棂洒在地板上,织出花鸟纹样的暗影,临窗放置着一张湘妃竹榻,上面整整齐齐叠放着一床被褥,柳逸直走过去将花窗支了起来,远处的卧泉城房屋鳞次栉比,夕阳让黛瓦飞檐披上了一抹金色,护城河也化作蜿蜒的鎏金缎带,浅青色烟罗纱帐被穿堂风掀起又轻轻落下。
柳逸直摸了摸榻边的矮几,没发现有灰尘的痕迹,看来当年在这里设下阵法是个明智的选择,他道:“你先住在这里吧,楼上楼下都可以随意使用,若是有什么缺的,你再和我说。”
岚孟问道:“我住这里,那你住哪?”
柳逸直指了指下方的宅院,笑道:“空屋子多得是,打扫一下就可以了,不必担心。”
既然他都安排好了,岚孟也就客随主便了。等柳逸直走后,岚孟便在这间小楼里转了转。不得不说柳家确实财大气粗,博古架上陈列的都是珍贵的器具,纱帐也由绫罗绸缎制成,一楼深处还有一池温泉,冒着氤氲热气。二楼宽大的床榻四周都悬挂着藕荷色的软烟罗帐子,窗边还有一个精致的梳妆台,铜镜里映出窗外逐渐落下山头的夕阳。
这布置着实不像是男孩子的房间啊,岚孟腹诽道。莫非柳逸直小时候是被当作女孩来养?又或者他有所隐瞒,这根本不是他母亲为他布置的居所,而是他用来金屋藏娇的阁楼?
岚孟一脸怀疑地拉开了梳妆台的抽屉,里面空无一物,并没有她想象中的女子用品。
她在床上坐下,手掌摩挲着被褥上以银线绣着的缠枝纹样,抬眼四处打量,发现这里的布置虽然像是女孩子的闺房,但却毫无生活气息,东西少而精,陈列得规规整整,仿佛从未有人踏足一般。
若易骞夫妇健在,柳逸直恐怕不会踏入修行一途,只会是个有钱人家无忧无虑的大少爷,自小锦衣玉食,在父母亲朋的呵护下长大,到了年纪就和一个门当户对、两情相悦的姑娘拜堂成亲,和和美美度过一生吧。
只可惜,逝者已逝,往日不可追。
岚孟在床上躺了一会,便起身下了楼,褪去带血的衣物,将自己泡进了温泉池中。肩背上撕裂的伤口沾了水以后传来隐隐刺疼,她扭头看去,果然见伤口边缘处有些红肿,于是从芥子袋里摸出一瓶丹药,取出药丸来碾碎后将其洒在了伤口上。
氤氲热气让眼前一片雾蒙蒙的,岚孟的思绪逐渐发散,她想起了那团附身在宣措身上的魔气。两者因何事而勾结在一起尚未可知,但可以确认的一点是,后期他们肯定谈崩了,宣措自食恶果,被那团有自我意识的魔气控制了心智,最后才导致青丘惨案的发生。
也不知道那团魔气究竟是何方神圣,炼化青丘狐妖的目的何在?当初尧玦解决掉它没有?若是没有,那它现如今身在何处?是不是还在计划着什么阴谋……
岚孟懊恼地用手捶了捶头,忽然后悔是不是不应该阻止花照,这样事情的真相或许就能浮出水面了,虽然这样对柳逸直那家伙不太厚道。
唉。
她深深叹了口气。
同一时间,正在积满灰尘的书库里找书的柳逸直蓦地打了个喷嚏,他揉了揉鼻子,打了个响指,轻微的风从地板旋转着上升,卷起浮灰将其送到了窗外。
他记得娘亲十分仰慕重明尧玦,收集了不少关于尧玦的话本子来着,那书到底放哪了……余光瞥见角落里有一个方方正正的木箱,柳逸直一弹指,木箱的盖子便飞了起来,里面赫然是他苦苦找寻良久的尧玦话本。
他盘腿在地板上坐下,一本一本翻看着。里面写的大多数都是些尧玦斩妖除魔的丰功伟绩,他都滚瓜烂熟了,其间混杂着不少似是而非的风流韵事,什么尧玦夜会某国公主啦,美貌大妖为了尧玦大打出手啦,甚至还有尧玦从未接受过任何女子的心意,其实是因为他有龙阳之好这等无稽之谈。
柳逸直满头黑线,但还是一脸菜色地浏览了七八本话本,最后在一被本翻得卷边了的书册上找到了他想要的信息:
“尧玦,重明也,一目双睛,生性温良,喜近飞禽,时有一蓝羽山雀伴其身侧,未知其真身及名姓,偶听尧玦以“孟”字唤之,或与尧玦一脉同气……”
后面的书页被水晕染了一大块,字迹早已模糊不清,柳逸直对着光看了半天也看不出来到底写了什么。
他无奈地放下了书册。
现在能确定的是,闫扶音,哦不,岚孟,很久之前就跟在尧玦身边了。从前她尚未化成人形,妖力低微,所以声名不显,在尧玦这等风采卓绝之人身边,被掩盖了锋芒,为人所忽略也不足为奇,所以他才没能打听到她的真实身份,也或许是因为尧玦有意遮掩她的存在。
不论如何,他总算是对此人有了些许了解。
柳逸直走到窗边,仰头望着高处的二层小楼,没有铎舌的青铜风铎在夜风的吹拂下微微晃动,无声诉说着寂寞。
她心里究竟在想着什么呢?
父母爱情写得很爽啊!但是好像和其他部分的文风不是很搭?在考虑要不要出他们的番外,现在已经确定要写的番外只有柳孟和现代if,其他还没想好嘞。亲爱的读者们可以在评论区留言哟![撒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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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杳云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