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逸直上下打量男童一番,确定他只是个毫无灵力的人族,他走近几步,扬起笑脸问道:“小兄弟,请问这里是什么地方?”
小童大声答道:“这里是静封镇清风村。”
有大人听到动静从家中走了出来,村中小道上很快便挤满了人,他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不知道在说些什么,仿佛看到了奇怪的东西一般,面上有好奇有警惕,也有惊恐。
满脸惊慌的妇人挤出人群,一把将小童抱了起来,一个中年男子走出来将母子二人护在身后,警惕地看向岚孟二人,问道:“外乡人?你们打哪来的?”
柳逸直环顾众人一周,打着马虎眼道:“我们是沿着那条河进来。”
岚孟附和道:“我们远行至此,明日还要上宁州去投奔亲戚,不知诸位乡亲可否容我们借宿一晚?”
众人窃窃私语,讨论了好一会,方才说话的中年人才又站了出来,“我是清风村的村长刘忠华,家中还有一间闲屋,二位若是不嫌弃的话,便随我来吧。”
岚孟朝柳逸直点了点头,柳逸直便朝刘忠华笑道:“那便多谢村长美意了。”
岚孟二人跟着刘忠华一家三口往村子深处走,其他村民陆陆续续回了自己家,也有人探头探脑地盯着他们的背影看,然而柳逸直一回头,他们便受了惊吓一般缩回了家中。
刘家并不是很大,一间正房,两间厢房,刘忠华一家三口住在正房,年逾六旬的刘父住在西厢房,刘忠华便将两人安置在了东厢房。
刘家媳妇芸娘端来了一壶热茶和几个烧饼,也不多说一句话,逃似地飞奔了出去。
刘忠华面含歉意地笑了笑,解释道:“我媳妇胆子小,让二位见笑了。寒舍简陋,粗茶淡饭,招待不周的地方,还请多多担待。”
柳逸直连忙摆手:“村长客气了,是我们打扰了才是。”
刘忠华又问了问他们从何而来,要到哪去,柳逸直编得有模有样,说他们兄妹从陵州来,家里发大水,父母都死了,兄妹二人孤苦伶仃,只能去投奔远在宁州的舅父……
也不知刘忠华信了没有,说了一会话,他便起身离开了,只叮嘱他们山里有野兽,无论听到什么声音,入夜以后都不要离开这个屋子。
像是有人吹灭了世界的灯火一般,天眨眼间便黑透了。柳逸直站在窗边,透过窗缝看着刘家主屋的灯亮了没一会就灭了,而西厢房则从没亮过灯,只时不时有老人沉闷的咳嗽声传出来。
从窗外收回目光,他看向端坐在桌边的姑娘,轻声问道:“你怎么看?”
岚孟只道:“秘境里怎么会有凡人?定有蹊跷,而且他们好像很害怕外乡人。”
她揭开茶壶嗅了嗅,道:“茶水没有问题。”又拿起干硬的烧饼反复端详,掰开看了看,她皱起了眉。
柳逸直走了过来,“有毒?”
岚孟不答,只将烧饼展示给他看。只见那烧饼的外层烧得都快糊了,而内里却还是生的,黏稠的面糊几乎能滴出水来。
柳逸直将剩下的烧饼全掰开了,全是内里夹心外面干硬,他嘟囔道:“这可不像是一个操持家务惯了的人做出来的烧饼。”
“去他们家庖屋看看。”岚孟提议道。
两人轻手轻脚推开房门走了出去。
庖屋就在隔壁,夹在东厢房和正房之间。岚孟拿出一个莹石来照明,柳逸直则小心翼翼揭开了米缸,往里一看——空的。
面缸底部倒是有一层薄薄的面粉,颜色蜡黄,不知道是何时的陈年老面了。
岚孟拉开了壁橱,里面的锅碗瓢盆上都覆盖了一层厚厚的灰尘,没个十年八年积不了这么多灰。灶台上也有厚厚的灰,有匆忙打扫过的痕迹,估计是方才给他们做烧饼时留下的。
在岚孟检查壁橱的时候,柳逸直从柴火堆里翻出来一个油纸包,里面放着一本崭新的年历,毫无折痕,像是刚买回来一般。
柳逸直看见了上面的字,惊奇道:“丙辰年?那不是十八年前了么?”
十八年前,赤鱬,九尾狐……一个个词语在岚孟脑海中闪过,逐渐连成了一条线。
她灵光一闪:“莫非……”
柳逸直立即问道:“你想到了什么?”
岚孟正想和柳逸直说说自己的猜测,一扭过头却看见他身后有一个黑黢黢的人影,乱糟糟的头发胡乱披散着,脸上沟壑纵横,像是老树成精。
她猛然吓了一跳,不由自主往后退了一步,却踩到了地上圆圆的柴火,脚步一个踉跄就往后倒去。
柳逸直手疾眼快地拉住她的胳膊,抢过她手中莹石往身后照去,只见窗外立着一个鹤发老者,岁月的痕迹让他的脸庞苍白而干瘪,犹如风干的核桃,精神却仍旧矍铄,目光炯炯有神。
“二位在我家厨房干什么呢?”刘父的嗓音犹如风箱般嘶哑,像是一口浓痰堵在喉头,听得人心中发痒。
柳逸直镇定地笑了笑,“舍妹肚子饿了,想找点东西吃,可诸位都睡下了,我们也不好再打扰,就想着自己来找点东西吃。老伯放心,我们会付钱的。”
岚孟配合地用手捂着肚子,讪讪地笑了笑,“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刘父上下打量了他们两眼,只叮嘱他们赶紧回屋去,便背着手回了西厢房。
房门关闭的声音响起,庖屋中惊魂未定的两人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道:“那老头有问题!”
柳逸直往外看了一眼,抬手落下了一个结界,确保无人能窥探以后才开口。
“他一个没有灵力的凡人,竟然能悄无声息地靠近,实在是可疑,而且,”他眉头紧锁,犹疑道:“我感觉他的气息似曾相识,好像在哪里遇到过。”
岚孟解开了他的疑惑:“是轮回蝉,那老头的气息和崝十分相近。”
柳逸直回想了一下当初琮的话,猜测道:“莫非是鸿?不过,轮回蝉为何会在山河图里,还成了毫无灵力的凡人?莫非他也在褪衣时期?”
岚孟摇摇头:“不像。”
她皱起眉,“感觉像是被抽了妖力。”
锁妖阵抽取妖力的滋味,她可是熟悉得很。
“不管怎么说,山河图里有凡人村庄就十分古怪。”柳逸直道,“诸神在选择秘境的时候肯定避开凡人村落了,清风村毫无疑问是后来才迁进来的。”
“将村民带进山河图,又抽取轮回蝉妖力,做下这些事情的恐怕就是那只九尾狐。”岚孟道。
柳逸直皱眉沉思。
轮回蝉被抽取的妖力去了何处?将凡人抓进山河图有什么目的?而且那些村民好像也知道自己不在凡间,而是身处隐秘之地,所以他们这两个外乡人到来时,村民们才会又惊又疑,不盘问他们怎么来的,也不拆穿他们拙劣的谎言。
这时,正房忽然有灯火亮起,柳逸直眼神一凛,他抓住了岚孟的肩膀,有风从两人脚底升起,转眼之间两人便从庖屋转移到了东厢房。
岚孟和衣在床上躺下,柳逸直则坐在桌边,一手撑着头,紧闭双眼作睡觉状。
不多时,刘忠华提着一盏昏黄的竹灯笼,轻手轻脚凑到了西厢房的窗户边,用手指将窗纸捅了个眼,眯起眼睛朝屋中查看,确定两人睡得正酣,他才蹑手蹑脚地推开大门离开了。
就在刘忠华合上院门的那一刻,柳逸直睁开了眼睛,岚孟翻身坐起,两人心照不宣地在身上贴了一张隐息符,轻手轻脚地推开房门,翻过墙头追了上去。
刘忠华脚步匆匆,飞快地穿越了村庄,一路往山上走去。
山上树木繁茂,林中伸手不见五指,夜风吹得树木左右摇晃,像是重重鬼影,天上的明月逐渐西斜,岚孟二人不远不近地跟着刘忠华,来到了山谷幽深处,潺潺水声传入耳中,一条清澈的小河映入眼帘,时不时有赤鱬跃出水面,再“噗通”一声落入水中。
按照岚孟的猜测,这条河应该就是昔日源起于青丘的英水。
沿着英水走了没多久,一个幽深黑暗的巨大山洞出现在眼前,山洞上方生长着许多枝叶繁茂的藤蔓,长长的枝条垂落下来遮住了洞口,英水便发源于山洞之中。
刘忠华拨开藤蔓走了进去,藤蔓摇曳碰撞,发出沙沙声响。他没发现的是,在他离开后,洞口的藤蔓又轻轻摇晃了两下。
洞中道路不宽,仅容两人并肩而行,刘忠华手中竹灯发出微弱的光芒,照亮了一小片黑暗。
脚下踩到了一根枯树枝,发出“咔哒”的声响,刘忠华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他缓缓转过头往后一看,黑黢黢的,什么也没有。他咽了咽口水,鼓起勇气,大步流星朝前走去。
又往前走了几十步,光亮和一声怒骂同时传了过来。
“还不快把老娘放开!否则老娘踏平你这狐狸洞!”
刘忠华抖了三抖,跟在他身后的岚孟则轻轻蹙起了眉。
这声音……鸣珂?
刘忠华哆哆嗦嗦不敢前行,岚孟和柳逸直二人则越过他来到了洞口。
洞穴有十余丈深,壁上长满了发光的草,到处都是被吸干了血肉的异兽,中央甚至堆成了一座尸骨山,一个俊美男子坐在顶端,神情桀骜,身后六根粗壮的火红狐尾在微微摆动。
尸骨山脚有七八个铁笼,每一个笼子里都关着一只异兽,其中一个赫然是獬豸,庞大身躯只能蜷缩在铁笼里,两眼紧闭,不知道是死是活。
只有一个铁笼例外——鸣珂双手抓着铁笼的栏杆,恶狠狠瞪着尸骨山顶端的狐族少年,话语里充满了怒气:“喂!姓花的,说你呢!不分青红皂白就把老娘抓来!你知不知道老娘是什么人!”
花蔺“哼”了一声,不屑道:“不就是瀛洲那帮小鸟的少主么,有什么了不起的。”
鸣珂咬牙切齿道:“既然知道,那你还不放了老娘?小心我父王过来,荡平你这野狐岭,将你们杀得片甲不留!”
不知道是哪句话触怒了男子,他的眼神变得愈发凶狠,身形矫健地滑下尸骨山,大步走到鸣珂所在的铁笼面前,狠狠踢了铁笼一脚,铁笼的栏杆立即“咔咔”作响,方形的铁笼转眼之间就变成了球形。
铁笼摇摇晃晃,只需要一点点晃动就会翻滚出去,鸣珂吱哇乱叫着,四肢用力扒紧了栏杆,她瞪了花蔺一眼,怒骂道:“混蛋!你干什么?!”
鸣珂眼睁睁看着花蔺的一条尾巴移到了身前,他冲她露出一个善良无害的笑容,然而他的行动却完全和善良不沾边——狐尾狠狠抽了铁笼一下。
铁笼立即高速旋转着滚了出去,其他铁笼也被撞翻在地,里面的异兽一个个被撞得四仰八叉,就像是死了一样,不论受到多大的撞击也毫无反应。铁笼撞到了山壁上又弹了回来,在山洞里滚了好几圈,才被男子一脚踩停。
花蔺居高临下地看着笼内被颠得七晕八素的鸣珂,目露凶光,似笑非笑道:“你说什么?我们青丘是野狐岭?”
鸣珂只感觉一群群亮屁虫在脑海里横冲直撞,胃里翻腾不止,一阵一阵地犯恶心,几乎要将中午吃的饭吐出来。
她抓着栏杆把自己撑了起来,甩了甩脑袋,扬起脸,用鼻孔对着面前的大尾巴狐狸,伸出手指着他的鼻子道:“怎么,我还说错了?青丘早就没了,九尾狐全都死绝了!就算是你们把这里装扮得和青丘一模一样,也不是昔日的青丘!”
花蔺怒极,将手伸过笼子,一把拽住鸣珂的衣领将她提了过来。
花蔺力道之大,让鸣珂的整个上半身都贴紧了铁栏杆。冰冷坚硬的铁杆硌得她生疼,鸣珂双手抓住花蔺的胳膊奋力挣扎,长长的指甲嵌进男子皮肉之中,就算是流出血来,也没有让他松一松力道,越挣扎,他抓得反而越紧。
愤怒让花蔺俊美的脸庞浮上几分薄红,他咬牙切齿道:“青丘为什么会覆灭?还不是你们四大妖族合起伙来算计我们?都是一丘之貉,你有什么资格在这里叫嚣?”
鸣珂先是一愣,继而沉下脸来,“什么丘什么貉?你到底几个意思?”
花蔺忽然笑了起来,整个山洞都回荡着他癫狂的笑声。
“你可真是不谙世事的大小姐。当年那群死蛇为了从我们狐族手中抢夺妖王之位,伙同包括羽族在内的其他三族给我们王设下圈套,最终导致狐族覆灭。怎么,你那好父王没告诉你吗?”
自古以来,妖域强者为尊,由四个实力最强的种族共同管理,这一千年来,妖域分别由东海蛟龙、瀛洲羽族,青丘九尾狐,以及鳌山玄龟分而治之。
十八年前,狐王宣措施行血祭禁术,导致九尾狐全族覆灭,这四分之一的妖域治理之权便顺延到了蛇族身上,蛇族头领余蒙也跻身妖王之列。
当年狐乱的时候,鸣珂正值换羽时期,在瀛洲闭了三年关,根本不知道外界发生了什么天翻地覆的事情。等她出关时,狐族已经没了,她去问父王和甘笠,都说狐族是咎由自取,她就没多管,所以也不清楚狐族覆灭的前因后果。
但现在看这只九尾狐言之凿凿的样子,莫非当年的事情真有什么隐情?是蛇族为了妖王之位才给狐王宣措下套?
鸣珂半信半疑道:“少在这空口白牙污蔑人,你有什么证据?别以为我会相信你的一面之词。”
“污蔑?”花蔺冷笑,“我有什么理由污蔑?果然是狗眼看人低的羽族,一副鼻孔朝天的样子,真是令人作呕。”
“你!”
鸣珂差点咬碎一口银牙。这臭狐狸实在是可恶,她恨不得扑上去撕烂他的嘴!但是现在她就是砧板上任人宰割的鱼肉,他动一动手指就能把她碾死。
正打算扬起笑脸向臭狐狸低头,鸣珂忽然看见一个半透明的魂魄从花蔺身上飘了出来,那是个貌美如花的女子,和花蔺长得有八分像,却更温和柔媚,她将两手搭在花蔺的肩上,柔声道:“弟弟,别怠慢了客人。”
花蔺怒目瞪向洞口,吼道:“滚进来!”
刘忠华哆哆嗦嗦走了进来,欲哭无泪道:“大,大仙,有两个人闯入了村里,正住在小的家中。”
花蔺冷哼一声,抬手便朝洞口方向打出一道妖力。
洞口上方的山石“轰隆隆”滚了下来,刘忠华“啊”了一声,立即抱着脑袋蹲下。
半晌过后,轰隆声停止了,发现自己还没死的刘忠华松了口气,他睁开眼睛,却发现两个人挡在自己身前,灰尘勾勒了两人模糊的轮廓,他们的身影逐渐凝实。
刘忠华指着他们的背影,张着嘴巴半天也说不出话来。
花蔺的嘴角勾出一个冰冷的弧度。
“客人都找到这里来了,你这个主人家到底是怎么招待的。”
来啦[撒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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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清风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