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然先是给姑娘做了全身检查,韩凇亲自带来的人,他不敢怠慢。
韩凇坐在走廊的长椅上,紧张过后,长舒一口气。
医院安静的不像话,走廊尽头的窗户处传来阵阵风声,声嘶力竭。
雪还没停。
他不是一个爱多管闲事的人,只不过遇到这样的事情,任何一个人都无法做到坐视不理吧。
韩凇如是想。
也不知过了多久,少女被推出了急诊室,依然在昏迷。韩凇抬起手腕,看了一眼腕表,才不过一个小时,竟让人觉得长得不像话。
韩凇起身,李然叫护士把少女推到病房,并上前交代着病人的情况,“从目前的检查结果来看,病人的腿部有擦伤,伤口不算深,按时换药就好。左侧最后一根肋骨骨裂,已经用胸带固定,但活动难免会受限,目前没有更好的办法,只能等骨头自己恢复。不过她身上的淤痕……”李然顿了顿,不知少女身上这些伤从何而来。
回想起少女手臂上的淤痕,李然心里不觉一颤,那些伤口不同于意外事件所造成的伤害,看起来更像是蓄意为之,他猜测,大概是用鞭子或藤条这样韧性极好的东西一下一下抽打所造成。
也就是说,造成这种淤痕的疼痛并非一瞬,而是持续叠加了无数次的结果。
韩凇的眉头有一瞬的微拧,随即平复,眼神示意他继续。
李然叹了口气道,“这些淤痕很多,可能会留疤。并且从检查结果来看,这姑娘长期营养不良,身体极度虚弱,要调理很长一段时间。”
“好。”韩凇淡淡应了声。
少女已经被推进一间单人病房,这是这家医院最好的一间病房,甚至比有些酒店的装修还要好,各种日常设施一应俱全,环境淡雅,似乎光是身处于这样的环境中,都会身心舒畅。
李然犹豫再三,终于还是忍不住问出口,“兄弟,这姑娘是谁?以前可从没有女人能近你的身,况且,这些淤痕……”说着,李然打量着韩凇,带着某种隐晦的意味。
男人的样貌俊朗,矜贵又禁欲,不仅样貌出众,事业也出众,惹得不少姑娘倾心。但他就像一尊无情佛,任凭姑娘使出何种招数,我自岿然不动。
所以此刻,当看到韩凇亲自抱着一个姑娘,颇有一种铁树开花的感觉。
韩凇神色坦然,没什么其他表情,平淡道,“路上遇到了事故,总不能坐视不管。”
李然意味深长地瞥了韩凇一眼,“真行,怎么以前没见你这么慈悲为怀呢。对了,这姑娘身上的淤痕是新伤,如果真是我想的那样,估计她心理的反应会比身体更大,大概率会留下心理创伤。看这状态,今晚离不了人。”
说着,李然看了眼时间,“不过这个时间护工都下班了,现在找的话,还要过一会才能到医院,你等一会儿?”说到这里,李然不确定地看了一眼身旁的男人,心里想的却是一会去哪里加钱找个护工过来,毕竟以这个人的性格,把人送到医院已经是最大的仁慈,再陪床?绝不可能的。
谁知,韩凇竟松了口,“嗯。”
李然有那么一瞬间目瞪口呆,想说什么,思考片刻作罢。
只是今晚的韩凇,确实有些反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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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回韩凇到病房的时候,护士已经给少女换上了医院的病号服。
他站在一旁,眼神扫过病床上的姑娘。
她身上的伤口已经被清理过,没有了斑驳的血迹。姑娘安静地躺在病床上,本就白皙的皮肤在蓝白相间的病号服下更显苍白,手臂上的血管清晰可见,袖口处隐约露出淤痕。
指不过淤痕的周围透着黄色,看样子用碘伏消毒清理过。
医生给她输上液后便离开了病房。韩凇走到门口,将房间内的灯光调暗,随后在一旁的沙发上落座,悬着的心这才终于有些触地的踏实感。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衣服,深色的西装早已有了几处褶皱,袖口上印着些血迹,早已没有了往日的质感。
那些血迹是将姑娘抱到车上时不小心沾上的,干净整洁如他,平日里的浑身上下总是打理得一尘不染,这次实属意外。
韩凇起身,拿着手机去病房外刘给助理打了个电话。不多时,助理拿着一套干净的衣服来到了医院,“韩先生,让您久等了,路况实在不好,路上耽搁了些时间。”
对于韩凇出现在这里,刘助理似乎一点也不觉得意外。韩凇“嗯”了一声,接过衣服,随后去了李然的更衣室,换好衣服后才回了病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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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迷中的少女神神色平静,长长的睫毛垂在眼下,显得整个人温润无害。少女的面容渐渐与屏幕上的那张脸重合,只不过毫无生机,早已没有了屏幕上的神采奕奕。
在这仅有两个人的空间里,韩凇显得有些无措。他拿出手机看了几眼,随即又装回到裤子的口袋里。
他本就没有玩手机的习惯,因此等待的时间显得尤为漫长。听到窗外的风声又大了些,韩凇索性起身站在窗边看雪。
雪花一片一片悄无声息地落下,比刚刚似乎下得更密了些。本就荒凉的冬天,竟因为这雪花而显得有些柔软。
那雪花似曾相识,而他明白,眼前的这片并不是刚刚的那片。
春花秋月,千帆过尽,于他眼中只是一片虚无,今晚也会是一样。
手机在口袋里不知疲倦地震动着,忙碌了一晚,韩凇这才想起晚上原本是有一个视频会议的,集团的业务涉及海外,因此为了迁就双方的时差,大多会选在这个时间开会。
他看了眼病床上依旧昏迷的少女,拿着手机走到一旁,将视频会议调整为语音会议,轻声交代着工作的事项。
待交代完后,他又回头看了一眼少女,病床上的少女还未清醒,只是眉心蹙成了一团,呼吸急促,双手紧握,像是想要抓住什么东西一般,拼命撕挠着床单。
他快步走到病床旁,俯身,正欲开口,少女的眼睛忽地睁开,双眉依然拧在一起,随即留下两行清泪,面色痛苦。
她做噩梦了。
少女闭上眼睛缓了缓,眉间如有一团未消散的云雾,依旧蹙着。再睁开眼时,这才留意到床边还有一个陌生的男人。
她有些惊慌,挣扎着欲起身。手肘刚撑住床,随之而来的是肋骨处传来的剧痛,少女跌回到病床上,手背上的针头因为剧烈的动作而回血。她眼神警惕地望向韩凇,眼角还带着两行未来得及擦拭的清泪。
诚如李然所说,少女似乎收到了惊吓。
“你是谁?”少女的声音绵软又虚弱,却依然能听出其中的防备。
她动弹不得,身子却仍旧保持着戒备的姿势。
“韩凇,两点水雾凇的凇。”韩凇收回正欲伸出的手,见输液器恢复正常,这才直了直身子,和少女拉开了一些距离,轻声回应,“你路上遇到事故,是我送你来的医院。”
少女的眼神缓和了些,却依旧戒备。身上的疼痛感开始复苏,她胡乱擦掉眼泪,看到袖口的病号服,又竖起了警戒。
“衣服是护士帮你换的。”不等她开口,韩凇似是看透了她的疑惑,在她问出口之前,先一步给出了答案。
发现这少女似乎对他格外防备,韩凇又后退了几步,坐到病床旁的沙发上,和她保持着一定的距离,顺便交代伤情,“你的肋骨骨裂,身上有外伤,需要静养。”
韩凇大概从未想过,自己竟然会对一个姑娘这么好脾气地说话。看来温柔这件事是一种本能的反应,他曾以为自己绝对学不会,没想到只是换了对象,便无师自通。
少女似是有些无措,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像是在判断这些话的真假。
不过身上的疼痛在告诉她,他所陈述的伤情没错,只是其他事情,尚有存疑。
少女的眼神清澈倔强,就这么看着他。
韩凇眼神没躲闪,与她对视着,静默两秒后败下阵来,摊摊手,“我不是坏人,否则也不会救你。现在你知道我是谁了,作为交换,总该让我知道你的名字。”
少女迟疑片刻,缓缓道,“白意。”觉得自己介绍的不算详细,她又解释道,“意义的意。”
韩凇的嘴角难得地扬了扬,白意这才意识到,自己用两个同样的字来解释名字,实在是多此一举,大约真是疼傻了。她无意识地努了努嘴,遂又补充道,“前面那个字。”
韩凇点点头,像是课堂上迁就着一个胆小学生的老师,学生怯懦地回答问题,而他则周到地保护着她的自尊心,“嗯。”
“要不要给家人去个电话?”韩凇拿出手机,打算递给白意。他在路上遇到这个姑娘时,姑娘浑身上下就只有一件单薄的长裙,没有任何证件,也没有手机。他不清楚姑娘的状况,但料想到自己不常有时间在医院照顾她,况且姑娘看起来年龄也不算大,怎么也应该和家里打声招呼。
白意撇过头,吸了吸鼻子,声音淡淡的,“不用。”
韩凇只当是姑娘在耍小脾气,但这件事情决定权在她,既然她不想,那么他一个局外人也没必要操心什么。
这时,病房的门被敲响,一个中年女人站在门口,尊敬道,“先生您好,我是医院的护工,是李院长让我过来的。”
“嗯。”韩凇随即起身,眼神朝白意示意了一下,“今晚护工留在这里照顾你,你好好养伤,有事联系我。”
白意:“好。”
两人谁也没有多言,话题就这样适时而客气地戛然而止。
白意大抵是明白韩凇话里的意思的。
他说让她有事联系自己,却没有给她留下任何可以联系到他的方法,仿佛这句话只是为了构成他礼貌熨帖的形象。
人情世故最是淡泊。
不过看破不说破,努力维持所有人的体面,白意最是习惯这样的事情。
韩凇和护工交代了白意的病情后,又嘱咐了一句,“辛苦您了。”准备离开。
白意思索片刻,在男人打开门时虚弱地小声唤住他,随后不顾身上的疼痛,挣扎着坐起,“韩先生。”
出于礼貌,她应该用这样的姿态同他道谢。
韩凇顿住脚步,回过头看向她,似乎在等她开口。
走廊外的灯光映着男人的侧脸,男人本就立体的轮廓在灯光下更显凌厉,而那眸子里透出来的光却是温柔的。
没错,很温柔。
“谢谢你。”白意的声音很轻,像是一朵松松软软的云彩,轻飘飘的,隔着空气飘到了韩凇耳畔,又像极了一只扑闪着 翅膀的蝴蝶,每一个字都落在他心上,叫人发痒。
若这是最后一次见面,请允许我感谢你。
韩凇微微颔首,眼神似是在少女身上停留了一瞬,只一瞬过后,门被关上,男人的身影消失在无尽的夜色之中。
和那身影一同消失的,还有仅存的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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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房里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窗外的风雪声,像是某种凄惨的嚎叫,让人不禁害怕。
白意心下一阵失落。
人和人啊,多数时候都是短暂的停留,人们只是偶尔从对方的生命中经过。
只是偶尔而已。
很遗憾不能留住你,但能从你身上得到短暂的温暖已是足够。
时间不早,护工进到病房后,大概收拾了一下,又用湿毛巾给白意擦拭了手臂和双腿。
其实也没怎么擦,因为裸露的四肢上全是淤痕和伤口,看着都叫人心惊,加上护士刚给换过药,没剩下多少完好无损的皮肤。
见白意没什么精神,护工识趣地坐在一旁,等着输完液之后喊护士拔针,偶尔用浸湿的棉签给白意润一润嘴唇,又或者调整一下氧气罐的角度,使它不至于太勒。
大约是止痛药没起到什么作用,白意的肋骨处传来阵痛。衣服和身上的淤痕摩擦着,传来的丝丝痛感,无一不在提醒着她今晚发生的事情。
大约是这段经历太过痛苦了,白意潜意识里不愿再回想,忍着疼痛,不多时便沉沉睡去了。
只是梦里也不觉得轻松,拧着的眉头几乎没有松开过,噩梦不断。
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早上,雪霁初晴,病房里也笼着一层阳光,床单被太阳晒出好闻的味道,夹杂着医院特有的消毒水味,让人清醒。
这间病房很大,布满阳光的时候显得尤为空旷。
这一觉睡得仍是不踏实,真真假假的画面在脑海中浮现,犹如身处炼狱,那些脏的东西压得她喘不过气来,隐约从肮脏事物的缝隙中看到朝她伸来了一只手,将要碰到的时候,那手却总是忽然抽离,任凭她再怎么努力,都无法触及。
是否她注定要身处深渊?是否,她注定与阳光无缘?
她不知道,只是伴随疼痛而来的,是无能为力的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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护工已经买好了早饭,是些清淡的稀饭,医生嘱咐她不能吃太油腻和不好消化的。白意没什么胃口,匆匆吃了几口之后便觉得饱腹。
护工有条不紊地打扫着房间,和护士核对着今天的安排,又去楼下缴费、买药。
病房里沉闷得很,这时刻在提醒她是个病人。这件事情不能多想,想多了便会不可避免地追溯受伤的根源,这种感觉比身上的疼痛更让人难过。她在病房里,仿佛被圈禁了似的,思绪仿佛进了迷宫,而每一条路的尽头都是死胡同,她怎么也走不出去。
白意见护工忙前忙后,便趁着间隙在医院的过道里走了走。这家医院和白意印象中的很不一样,过道的灯光带着些暖黄,显得没那么冰冷。
肋骨处很痛,走起来并不算轻松。
她承认自己某些时候很较真,换了条路,尽头却也不过是另一个死胡同。
走到护士站,她看到台面上的座机,停下脚步。她没带手机,于是礼貌地问护士,“您好,我能借用一下电话吗?”
护士正忙着交接工作,见姑娘身形单薄,神情乖巧无害,又想起昨天是韩凇送她到医院,便同意了。
得到应允后,白意没急着拨电话,而是等了一会儿。
见护士站的人差不多散去,她这才拨通了电话,“您好,请问是警察局吗?我要报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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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 2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