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修复创伤……]
暮色下的城镇像是已被邪恶拉入深渊,四处横冲直撞的黑雾好似丝丝未散去的怨,雾蒙蒙的细雨绵绵不绝,在洗刷怨怼,在洗涤血污,几只乌鸦立在**的尸体上,它们是这一片死气沉沉中唯一的生机。
[创伤已修复!]
孟怀倦是被吵醒的,许是躺久了,他的动作僵硬缓慢。他在尸山血海之中坐起身,意识在一点一点地回笼,目光从周遭的尸身上滑过,他下意识地蹙眉。
[幺幺,你似乎该给我解释一下。]
幺幺难得的沉默片刻,才回应孟怀倦。
[天灾。]
“天灾……”孟怀倦嘴里咕喃了一会这两个字,眼里带了丝讥讽的笑意,他理了理沾满血污且破烂不堪的袖子,抬在鼻翼嗅了嗅,最后缓声说:“臭了。”
几只乌鸦睁着腥红的眼,啄食脚下的食物,在惊扰下相继飞离,扑落一地黑羽,落羽如雪。
孟怀倦从城里走出,幺幺正在发布任务。
[前往梵云宗,成为新入门弟子。]
孟怀倦闻言只脚步微顿,便晃荡荡地行向城门口,回首便能望见满城风雨,他不回头,就那么慢悠悠地走。
[幺幺,复生不易,赏我些银两符咒吧。]
[不行。]
幺幺声音冷酷,拒绝的毫不留情。
[害,果然无情,你看我现在跟个死人一样,这么去客栈都能吓死人,我们这么多年的情义,你就忍心看到我露宿街头吗?]
孟怀倦一百年没讲话了,好不容易有了开腔的机会,一张嘴吧拉个不停,不断地批判着没有良心的幺幺。
最终,幺幺败下阵来,孟怀倦凭嘴略胜一筹。
幺幺给了孟怀倦一些清洁符,定身符,雷火符,瞬移符,衣服以及十两银子。
有了这些,孟怀倦总算把自己收拾得人模狗样了,漂亮的狐狸眼眼尾微卷,眼眸是浅褐色的,白衣胜雪长发飘飘,简单的用木钗束起,好似翩翩浊世佳公子。
孟怀倦就着溪水照了照,满意地点点头,至少不像个厉鬼了。
[幺幺,这个身体还是没自己的好使。]
他的新身体有一张和他先前身体七分像的脸,只是眸子他特地从墨色换了浅褐色,遇到熟人当是会被认出,孟怀倦依旧有些郁闷,还是差了点东西。
幺幺不懂他的郁闷,暗暗翻了个白眼[这不是你自己做的啊。]
孟怀倦在溪边站起身,拂了拂衣袖上不存在的灰尘。他半仰首,目光直直地落向东方,那是梵云宗的方向。
[你说过的,这次任务为重。]
幺幺沉默片刻,语气里带了些警告。
[嗯。]
孟怀倦行了几里路就找了间客栈,这家客栈坐落在城外,常有些游历的人落脚,这会儿,堂里就聚了不少俊男靓女。
“客官,您是打尖还是住店?”小二搓着手热情地招呼孟怀倦。
孟怀倦递上银子,要了一间房:“酉时让人送些清粥小菜上来,戌时备些热水来,有劳了。”
客栈的堂厅还算大,此刻坐满了人,五颜六色的这里一坨那里一坨,切切私语在席间。
“想必大家都是冲着梵云宗招生大会来的吧,我告诉你们,梵云宗三关试炼,一关识人,二关忘情,三关问心。”
“胡说,分明是四关。”有人反驳先前说话的声音。
“这位兄台,敢问这第四关是?”
堂内人的目光不由都移到了那位说有四关的人身上,梵云宗的弟子试炼并非秘密,天下人大半都知道共有三关,也不知从哪来个傻子说有四关。
孟怀倦穿过厅堂,客栈许是经久未修,上楼的梯子踏上去木板发出“嘎嘎”的声响,孟怀倦微顿脚步。
耳边传来那个反驳的少年的声音:“四关忆情!”
孟怀倦无声地扯了扯唇角,眸里荡起一片柔情,时光悠长,恍如隔世,他却还记得这样的话他曾经也听过类似的,只不过是另一人说的……
记忆深处孟怀倦立于舞榭台,处在几人之中,红衣如火,被风卷起一片衣角,他问那少年:“你也知道二关忘情,那怎么会有四关又忆?”
“世人贪恋人世温情,怎能忘情。”
少年衣衫褴褛,浑身狠狈,只一双眸亮亮的。
那一日旁人说了什么孟怀倦已经不记得了,他只知道那天他在高台上俯看众生,众生里有他。
孟怀倦掩上门,门外还响着一些人的不屑:“兄台是没弄清楚吧?”
“回去再看看书再来吧。”
“哈哈哈……”
那个说话的少年气闷地跺脚,他不明白为什么没有人相信他,他们不但不信还嘲笑他,小小的少年握紧拳,暗暗发誓要在招生大会上证明自己的话。
孟怀倦回屋就睡,大有一副睡个地老天荒的架势,他浑浑噩噩地做了个梦,一个本该深埋的梦……
梦里的惊鸿峰一如既往热闹,孟怀倦被勒令去瞧瞧有没有好苗子,他那师尊大大咧咧的吩咐他瞧上哪个就直接收了做他的小师弟。
孟怀倦抱着汤婆子,一袭红衣落于舞榭台时有几个长老已经物色了几个还在试炼中的弟子。
台上议论纷纷,好不热闹。
孟怀倦向各个长老行礼,在一个长老的询问下才缓声说出来意:“师尊尚在闭关,特命弟子来领个小师弟回去。”
几个长老闻言点了点头,让孟怀倦在一侧坐着,众人一齐看向浮于舞榭台半空的水镜,从这里可以看到所有试炼弟子的一举一动。
惊鸿峰上春风拂面,连带竹叶轻晃。孟怀倦有些迷糊,他窝进椅子的深处,半睁着双眼。
水镜波纹荡了荡,好像有光在晃,孟怀倦被晃了眼,他睁开眼,一眼便望见了尘嚣。
“这,这是有人进了第四关!”一白眉长老一拍大腿,激动地从椅子上跳了起来。
世人皆知梵云宗弟子试炼有三关,却不知其实有四关,只是鲜少有人能走进这第四关。
看见水镜里的场景,几个长老都无比激动,只是这份激动在他们看清这试炼的主人时退去了少许。
镜中的小少年衣衫褴褛,满身污秽,他们瞧见那少年身上沾满凡尘。
白眉长老摸着他的胡子,叹气,眼里都是惋惜:“可惜了,这少年小小年纪凡尘太重……”
孟怀倦抬眼去看另几个长老的反应,发现有三个赞同的点头。
“过重压身,不利心境啊。”白眉长老坐下,不再关注那少年。
孟怀倦却被勾起了兴致,他端坐着去看那块惊艳一时的水镜一角。
孟怀倦看不见所谓的凡尘,但他听师尊说过:“凡尘重了,心不定,命就不好了。”他记得师尊说他的凡尘很轻,会有无限好运,会洪福齐天。
水镜的那一角,孟怀倦窥见的是一份情。
小少年生逢乱世,病弱的母亲用自己的血肉维持小少年羸弱的呼吸。那是一场瘟疫,尸横遍野,百户哀鸣。
病弱的母亲倒底是没撑到最后,当救赎来临时,她佝偻在地,送走了自己十月怀胎的珍宝。
后来小少年长了个,不是那个小小一只在母亲怀里哭的幼崽了,他能挑水,能劈柴,能做饭,只是主人家总是欺负他。
“有娘生没娘养的小杂种。”
“你脏死了。”
“小杂种,吃饭!”
小少年被一盆泔水泼了一身,对方还在笑:“小杂种,好吃吗?”
小少年站在原处,烂叶子之类的东西挂了一身,他染了污浊的脸上扬起一抹笑,双眸亮晶晶的,他说:“谢谢。”
泼泔水的那人一愣,没料到对方会是这反应,充满恶臭味的空气令他不爽,他抬起穿着绣了金丝的靴子的脚,一脚踢在小少年腹部。小少年痛得倒在地上,泼泔水的又踢了好几下,方才心情大好地扬长而去。
一片狼籍的柴房只剩小少年蜷缩着,身下淌出鲜红的血。
月亮挂上桂梢,银白的月光偷偷从窗外溜进去,笼罩蜷缩着的小少年,像是一床银白的锦被。
孟怀倦抱着汤婆子的手紧了紧,初春的天还是有点冷,孟怀倦畏寒,自便宜师尊收他为徒以来就一直被小心呵护着,孟怀倦的初昕殿冬有地龙夏有冰块。因为自幼就养在梵云宗的关系,孟怀倦是不知世间百态的,但他觉得那样的夜,一定很冷。
水镜荡起银波,搅乱了一地月色。
天方吐白,那点白肚皮带来一丝光亮,那个小少年昏了三日,孟怀倦以为他醒不来了,孟怀倦看着满目疮痍的小镇突然开始庆幸那小少年还昏着。
可……
就像师尊所说:“凡尘重了,心不定,命就不好了。”
那小少年醒了,世界恶意地掀露出无情的一面,就这么剖开在小少年眼前。
那不是瘟疫,是一场战争,是徒留他一人苟延残喘。
小少年立在尸山血海中一整天,当月光笼罩时,他拿着工具在一大块空地上挖了一天一夜,他将一具具尸体放进坑里,忙了两天,当黄土填平,他动了动嘴说:“三百零三……”
水镜上出现了一丝丝裂纹,彻底裂开的那一刻震起浓重的灵力波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