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栖息地 第19章 饕餮

陆蕴言没有明说，然而冉冉一下子就明白了。飞机窗外的景象可能是模拟出来的，在飞机上感受到的角度倾斜和气流颠簸也可以是伪造的。

既然陆蕴言当初一下飞机就被关了小黑屋，一种看似荒唐的猜测就是，他根本就没有抵达大洋另一侧的国家，而是在飞机上待了十几个小时之后，在一个被安排好的地方下了飞机。

这样的猜测，不管陆蕴言告诉任何人，后者恐怕都会觉得他精神不正常，可冉冉不会，她甚至有些佩服陆蕴言敏锐的洞察力。

冉冉在心中踌躇再三，终究只是温声道，“无论当时的事实究竟是怎样的，现在都无法查证了。你母亲……她恐怕也不愿意看到你被过去的事情折磨，她一定希望你好好地生活，每一天都过得开心充实。”

在她没有想到办法可以解除栖息地的封锁之前，她不想再把别人拉进无望的沼泽中了。

另一方面，冉冉还记得梦中被金属螳螂的前肢刺穿心脏的剧痛。这个世界外表安全平静，但是可能存在隐形的监管机制，贸然告诉陆蕴言真相，恐怕会害了他。

看着眼前女孩清透澄净的眼眸，陆蕴言心底突然觉得很柔软，就像是被一阵山风拂过。

他笑了笑，“我今天就过得很开心充实。”

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的感觉了。

下山的时候，陆蕴言小心控制着车速，因为他知道冉冉害羞又执拗，不愿意接触他的身体。感受着衬衫后面的衣料被揪起的力度，他的唇角不自觉地扬起。

她可爱得简直犯规。

回到市区，冉冉以为今天这个意外的约会算是结束了，陆蕴言却带着她来到了一个小吃城。

小吃城开在一所大学的后门，现在是晚上生意最好的时候，霓虹灯光沿街闪耀，白色的雾气从各个档口升腾而起。

冉冉向来喜爱街头的各色小吃，不过她并没有上过大学，所以不知道大学的附近往往是小吃云集的地方。她不会拒绝美食，不过……陆蕴言周身的气质和这些街头小吃太不符合了，为什么要带她来这里呢？

她抬眼看向陆蕴言，眼神有些不解。

陆蕴言解释道，“最近需要一些有关人间烟火的小说素材，所以过来采风，辛苦你陪我一起了。”

他说得真挚，冉冉甚至听出了“麻烦”她陪同的歉意，于是毫不在意地摆了摆手，“没关系，我也不是很忙。”

她突然有点羡慕作家这个职业，可以名正言顺地以采风为名做各种事情。

两个人走在小吃城中，路两侧摆满了琳琅满目的各色吃食。

陆蕴言一直有意无意地观察着冉冉的神色，路过一家麻辣小龙虾馆门口时，女孩的目光在这里停留得最久，于是陆蕴言止住了脚步，像随口提议一般说了句，“就在这里吃吧。”

两个人在店里坐了下来，陆蕴言点了一盆蒜蓉小龙虾，在店员问忌口时，淡淡嘱咐道，“不要辣。”

他没有什么和女孩子相处的经验，只是下意识地觉得吃辣对身体不好。他平时生活随意惯了，但是现在身边带着冉冉，便不由自主地格外留意这些细节。

等着上菜的时候，陆蕴言又出去了一趟，回来的时候手上又拎了几样小吃，有鸡蛋仔、烤香肠、小酥肉、炸年糕……

看着铺陈在桌上的各色食物，冉冉有些神秘地低声道，“你是不是在写一本关于饕餮的小说？”

陆蕴言忍着笑，嘴角还是出现了一个浅浅的梨涡。

他同样压低了嗓音认真地说，“嗯，这本小说是关于一个生活在未来世界中的电子饕餮的。”

冉冉来了兴趣，“电子饕餮还能吃人的食物？”

陆蕴言嘴角抿出笑意，“饕餮吃不了，不过它有一个人类宠物，可以帮助它采集各种食物的色香味。”

冉冉想了两秒，忍不住问，“那饕餮的目的是什么呢？”

“为了了解人类文明。”陆蕴言张口就来，“浩浩荡荡一万年的人类历史，朝代更迭，城市兴起又衰落，却有一条主线一直延续到今天……”

他举起手中的鸡蛋仔，“那就是人类对美食的热爱。”

冉冉：“……”

她暗暗想，这就是陆蕴言的小说风格吗？思路果真清奇，在科幻小说界也算是一股清流，有空她也想找来看看。

陆蕴言信口说了一通，丝毫也没有觉得不安，看到女孩听得入神的样子，突然有点担心她未来被人骗。

他心里也知道，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在那家美术馆门口第一次见到冉冉时，她穿着一件浅咖色的毛衣，款式松垮平常，却衬得女孩肌肤如雪。他看到冉冉那双干净明亮的眼眸时，心脏像是突然被微弱的电流击中了，温暖而酥麻。

就像是在很久以前就见过她，那次相遇只不过是注定的重逢。

他从前并不相信一见钟情，所以也不指望冉冉相信。他和她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却祈盼着一切能自然而然地发生，相遇、相知、相爱……

但那个男人的突然出现，却让陆蕴言感受到了空前的危机。在那个男人平静的外表之下，内心似乎蛰伏着一头野兽，谁要是敢肖想他的宝贝，他就会化身修罗，推那人进地狱。

陆蕴言并不怕他，令他担忧的是，冉冉对那个男人是在意的。

虽然她努力做出冷心冷情的样子，却掩饰不了从那人身边离开时的失落伤感。

不敢承认的感情往往最具杀伤力，在不经意间便浸透肺腑、渗入骨髓。

陆蕴言一向是个有耐心的人，他不动声色地让冉冉逐渐熟悉自己，用自己的存在替换掉那个男人在冉冉心中的痕迹。

想到冉冉以后得知自己真实想法时的表情，陆蕴言不免有些期待。

蒜蓉小龙虾上了桌之后，陆蕴言挽起袖子，细致地剥起虾子，把虾仁放进冉冉的碗里。

看到那双洁白修长的手染上了油渍，冉冉心道，罪过罪过，这双制造精神食粮的双手，现在却为了处理□□食粮而被劳役。

出于一点莫名其妙的惜才之意，冉冉撸起袖子自己努力剥虾，一副我自己很会剥、不用你帮我剥的样子。

这家店生意极好，店内桌椅排列紧密，旁边桌子上坐着一对情侣，看起来像是大学生，其中一个扎着马尾辫的女生看到了陆蕴言细心剥虾的样子，似乎觉得这是个点拨自己男朋友的好时机，低声嘟囔着，“别人家的男朋友都会给女朋友剥虾子，你呢？”

对面的男生从一堆虾壳中抬起头，神情有些恍惚，“吃小龙虾的乐趣难道不就是边吮吸虾壳里的酱汁，边吃其中的虾肉吗？”

马尾女生：“……”

他们刻意压低了嗓音交谈，但两个桌子相互挨着，声音还是传进了冉冉的耳朵里，陆蕴言也听到了，眸中带了笑，“别人家的男朋友”这话取悦了他。

冉冉脸颊有点红，随口找了个话题，“你以前来过这里吗？”

陆蕴言说，“我以前的学校就在这旁边。”

他在旁边这所大学念的本科，不过四年间从来没有踏足过这里。他生性喜静，不爱去人多的地方。不过他隐隐觉得，冉冉会喜欢这里。

冉冉有点羡慕。

她自己没有念过大学，高中毕业之后就来这座城市打工，听人说起大学里的自由风气时，便心生向往。

一个念头划过脑海，冉冉问道，“这所大学接待旁听生吗？”

她还是沈染的时候，在计算机建模方面才华出众，甚至参与设计了塔洛斯模型的雏形，而现在变成了苏冉冉，高阶一些的数学和计算机知识完全没有学过，这样的她又要如何与人工智能相抗衡呢？

冉冉想去补齐她需要的所有知识，非常非常想。

陆蕴言闻言愣了一下，和缓道，“门禁不严，直接从正门进去就行。我有个师兄在Z大读研，你需要的话，我拜托他去整理一份课表。”

冉冉露出喜意，眉眼微微弯起，“谢谢你啊。”

人间万千烟火，不及她眼中一点眸光璀璨。

陆蕴言买的小吃种类很多，不过每一样的量并不大，冉冉最喜欢这种雨露均沾的吃法。她第一次觉得，做陆蕴言的假女朋友真是一件轻松愉快的事。

小吃城外连通着一条步行街，两旁有不少商店，有一些服装店，还有一些卖有趣的小玩意的店。街上大部分都是女生，其余的便是被女朋友拖过来的男生，脸上很一致地挂着麻木痛苦的表情。

冉冉看向陆蕴言，“你回去吧。”

她知道大部分男人不喜欢逛街，何况陆蕴言也不是她真正的男朋友。

陆蕴言却将手插在裤兜里，云淡风轻地继续朝前走，“我觉得这里挺有意思的。”

他回头看向冉冉，“要一起去吗？”

冉冉第二次开始怀疑陆蕴言的性向。

不过对她来说这也无关紧要，就没心没肺地跟了上去。

路过一个橱窗，冉冉被玻璃墙后精美的毛绒玩具吸引了目光。

她小时候怕黑不敢睡觉，就把枕头当成自己的伙伴。她长大之后，在城市里看到了和小孩子一样高的毛绒熊，便生出了奇怪的冲动，想买一个最大的熊，送给小时候害怕孤单的自己。可惜的是，十九岁的冉冉和六岁的冉冉之间隔着无法跨越的岁月之河，她只能隔岸怅惘，将遗憾敛在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