邝飞阳打算碰碰自己的运气。
他沿着旧河道向着山林腹地前行,至日头完全西沉,就见一座掩映在山林中的山庙。
直线距离倒是不远,实际走过去还是需要一段脚程的。
那山庙高高翘起的飞檐是残破的,大半灰色瓦片铺成的屋顶和斑驳墙壁也被大约是爬山虎的植物紧紧缠绕。
深山,薄雾,远处余晖未尽的烟霞和一座残破的山庙,意境是十分悠远的,邝飞阳考虑的问题却是十分实际。
他总不好风餐露宿在外面,有座破庙遮风还是不错的。
此刻的天空也像是散尽了它的余晖,凉爽的晚风开始悄然吹起,天地像是合拢到了一处,感官之中只余了混沌。
邝飞阳满眼都只剩那个微微有火光泄露出来的破庙了。
他又花费了一些时间才走到庙前,破庙的里面也还是破的,一幅年久失修的老屋模样。
内里的房梁,柱子都是木质,高一些的地方挂满了蛛网,低矮一些的倒是没有,四周还有一些垂荡的经幡,原先大概是装饰用,到了现在却是已经看不出原本的颜色,成了一道道打着卷的掉色布条。
台上还供着一座泥塑的雕像,不过邝飞阳对佛教,道教都不是很了解,也看不出供的是谁。
破庙的地面相对而言其实还算整洁,起码没有被肆无忌惮的野草长满,整座庙没什么人气,发霉的味道却也不重。
不知是不是庙里,正中间这燃烧着的火堆,以及火堆上架着的陶锅的主人给收拾的。
更不知,火还烧着,这人又去了哪里。
眼下天色已经晚了,邝飞阳还是很想借这地方过个夜的。
很久没有进食,邝飞阳闻着锅里逸散出来的味,还有点饿了。
不过主人不在,他也不好越俎代庖,便从兜里掏出片口香糖,丢到嘴里嚼了,然后倚坐在门边等着人回来。
等陶锅开始传出细微沸响,庙外也传来有人走近的声音。
不知何时昏睡过去的邝飞阳也被这动静惊醒,他拧着眉还没来得及从睡梦中清醒,就看到停在自己面前的一双脚。
很传统的布鞋,裤脚的材质也不算好。
然后抬头,看到的是两堆柴,分别被夹在两边腋下。
视线再向上是结实的胸膛和清晰的喉结。
至于那居高临下像是在打量着他的脸,因为太高,他又是倚坐在庙门的旁边,庙里的火光并没有把这个人照映得完全,所以他并没有看清来人的模样。
于是,他从地上站了起来,面对面迎上对方的目光,目光不禁有些微怔,不过很快他将这份怔然掩去,笑着点了点头,算是招呼。
顺便帮忙将对方身上的柴火卸了下来,跟在后面,将柴放在了不远处的墙边,才回到火堆前。
对方却是站在那边先是将身上的柴屑一一清理干净之后,才重新走回。
那时陶罐已经沸腾了挺久,对方先是掀开盖子,用盖上的木勺搅了搅,而后才垫上不知从哪里摸出来的抹布将陶罐取下,放好,之后又将要烧没的木柴往中间堆了堆,而后才沿着火堆又添了一些细柴,重新提了一个黑沉沉的罐子放了上去。
便是趁着这个时间,邝飞阳又重新打量了此人,想要弄明白先前那份怔然从何而来。
是很粗犷还带些凌厉的长相,即便穿着粗布的衣裳,也能看得出蕴藏着力量,总之是个很容易让人记住的人,尤其是对方从眉毛中间偏下至眼尾的地方还有一条不浅的疤,如果先前有过交集,一定会印象深刻。
但邝飞阳并没有什么关于他的印象。
大约是打量的时间有点久,对方察觉后,随之递了个疑惑的眼神过来。
邝飞阳回过神,却鬼使神差说了一句,“你的眼睛很好看。”
不过,话刚说出口他就意识到不妥了,但后悔已晚,他只好尴尬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
对方显然也是没料到他会这么说,虽然随口接了句,“是吗?”带了过去,
但强装镇定之下,耳朵和脖子都红了,一副无所适从的模样。
邝飞阳见他这样,自己倒是自在了不少,“是呢,我还是第一次见你这样的眼睛。”
不说话的时候显得凶狠凶恶,看向人的时候却意外地非常纯真。
这两句,邝飞阳当然是没有说出口。
闵夏摸了摸眼上的疤,然后看了他一眼,这回的反应倒是没有那么大了。
邝飞阳本也不是个多话的人,见这事就这么揭过,也没再起什么话题。
静静看着对方在地上摆好两只碗,然后开始盛先前陶罐里煮着的汤。
不得不说,走了这么久的山里,他是真的有些饿了,在对方端了一碗给他便也没推辞,低声道了谢就吃了起来。
都是些常见的山菇和野果,没见过这种搭配,但是味道意外地还不错。
吃完之后,他倒是想投桃报李帮忙清洗,不过对方却是很自然地接过,然后将空碗和陶罐都拎到外面清洗去了,没有可供他发挥的用武之地。
邝飞阳只好找对方又借了些水,去给自己稍稍做些清洗。
而后又回了庙里,对方倒是把东西放好之后又出去了一趟。
夜,总是无聊的,尤其是没有电子产品的时候。
来的时候,邝飞阳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就那样走得异常潇洒,无牵无挂。
现在,因为被先前的一觉稍解了困意,他没了多少睡意,只好看着眼前唯一的光源发呆。
火舌煨着装了水的黑罐,力度是温柔的,过程也是细细的。
身后不时卷来微凉的夜风,触碰是浅浅的,带起的枝舞叶响也是轻轻,那些闷起的燥热却被平息了,心也跟着安宁下来。
闲敲棋子落灯花,邝飞阳突然就想到了这句话。
只是不知这句话说的是自己还是谁。
等此间的主人回来,身上倒是又背了些柴。
“要下雨了。”那人说。
然后自顾自走到墙边将柴卸了下去下了,又仔仔细细将身上残留的木屑清理干净,才重新走到邝飞阳的对面,给火堆续了些柴。
邝飞阳坐在一旁,除了人刚进门的时候,扭头看过一眼,其余时间便是继续盯着火堆发呆。
对他说的“下雨”,半信半疑吧,并且也不怎么在意,只是在心里默默感叹,这人声音低低沉沉,语气倒是温温柔柔。
不多时,雨淅淅沥沥地落了下来。
伴着窸窣的雨声,邝飞阳也终于泛起困意,睡了过去。
他面朝温暖的火堆,微微火光照应出来的面色也是带着微微的笑意,不过很快,这笑变成了压抑和痛苦,卧在地上的身体也不由自主跟着缩作一团。
不知过了多久,那笑最终又变成了带着泪的冰冷。
而他的对面,另一人还是拨着火堆安安稳稳地坐着,唯有眼眸微微垂下,平静地看着。
然后,黑暗如潮水压下,燃烧着的火堆,就这样突兀地,熄灭。
“会下雨吗?”一道脆生生的少年声音,响起。
“会吧。”另一道像是处在变声期的声音答,音调带着刻意的压低,语气漫不经心。
“要是下雨就好了,我喜欢下雨天!”那道脆生生的声音说,像是充满了期待。
雨又大了起来。
然而,对于某些人而言,夜却不是用来安眠的。
邝飞阳再一次从夜半醒来,眼前是一片黑暗,这样说或许是不准确的,毕竟还有一些庙外的树影随风雨摇晃,透过没有门的地方被照映进来。
他其实想问的是,火光怎么没有了?
从地上坐起,不知是不是受到外面风雨的影响,这回像是做了个新的梦,虽然不记得具体内容,但似乎是个好梦呢。
那种懒洋洋,全身放松的状态,邝飞阳摸了摸自己的嘴角,他那时应该是笑着的吧。
他摸起自己的眼镜戴上。
外面的风声雨声还在簌簌作响,火堆却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熄灭了,看来那些先前搬来的木柴,都没用得上。
邝飞阳感受了一下径直吹来的寒风,裹挟了雨水,打在身上还是有些冷的。
于是他在地上看了看,又摸了摸,想摸出先前火堆的位置。
他记得自己离得不远,但就是没摸到。
然后,他突然想起了什么,从口袋里摸了出来,“啪”地却没有点亮。
不是号称防风的么?邝飞阳还想再试,却忽然意识到,好像有什么正扣着自己的手,并且打火机先前也并不是没打着,而是在完全燃烧前,被人速度极快地按灭了。
一时之间,邝飞阳突然不知道自己是该去关心这人有没有被灼伤,还是该去害怕这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呆在了自己旁边,自己睁了半天的眼却什么也没有发现的人。
有水汽隐隐从空气中泛起,还有滴滴答答,水滴凝聚滴落的声音。
扣着他的那只手也是湿漉漉的,透着冰冰凉凉。
邝飞阳想抽回,却被人强硬地阻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