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稚“全神贯注”看黑板。
可说实话,心思全然不在课上,她连老师说什么都听不进去。
因为这会儿,她旁边本来空着的位置多了个人。
是景迎。
方才早读课后,他戳她后背,等她回头,他莫名其妙说:“你挡住我看黑板,坐里面。”
时稚明知道这个角度挡不到他,但还是听话地靠了墙。
坐下没两秒,他把桌椅拖到前面来,像座山峰一样立在她外沿。
她如今只要望着黑板,余光里就是他,再不需要回头看。
这堂课是数学,成显的课,班主任自带威严,班里除了景迎,所有人都打起十二分的精神。
景迎在干吗呢?
时稚偷瞄了一个眼尾过去。
他没有好好学习,摊着本美女杂志看,黑色网洞袜、波涛汹涌的。
他看一页需要好长时间。
时稚不懂有什么好看的,不就少点布料吗?
不过或许,他在看旁边的咯噔文字?
班主任让大家演算的时候,拿茶杯去外面喝茶。
时稚语速极快地问:“你看了这么久,文字都会背了吧?”
这一页停七八分钟了。
像被惊醒,景迎眼皮略沉,侧眸和她对视。
女孩略微细湾的眉梢溶着头顶白炽灯的冷色,墨眸映着窗外的柠檬色阳光,她好奇地挑了下眉,有几分挑衅的味道。
景迎收回眼,嗓音淡淡,透着细细的沙哑,像砂纸在耳边磨:“谁说我看文字。”
时稚一愣,迟疑问:“你看人看这么久,这么好看吗?”
景迎道:“肤浅。”
谁肤浅啊?
她可不会盯着男人穿网洞袜的杂志看小半天不翻页。
时稚瞅黑板题目:“那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身在曹营心在汉,骑驴找驴,项庄舞剑?”
景迎瞥她一眼:“你对自己干了什么挺清楚。”
时稚:“……”
被抓到偷瞄的把柄,女孩脸颊缓缓增添了一丝艳丽的赧色。
“你意在沛公,我不是。”景迎收回眼睛,长指翻了下一页:“我是明修栈道,暗渡陈仓。”
“冠冕堂皇。”时稚有些不服气,更多是因为终于能和他正常说话,想和他多聊些:“那你说说,你在看什么?”
景迎:“我数袜子多少洞。”
圆珠笔尖在稿纸上划下了重重的一道,时稚表情已经舌桥不下,生怕自己听错:“数什么?”
景迎露出一副“我觉得你该去治治耳朵”的神情,握拳抵唇,打了个绵长困倦的哈欠。
时稚看了眼他刚翻的杂志页面。
一个非洲女人,倒没穿方才那模特的网洞袜,牛仔裤和小吊带,编了满头长而多的小辫子。
他困得眼睛都快要阖上,时稚严重怀疑他是不是在数人家辫子编多少条,每条多少股。
而刚刚数网洞的行为,只是因为他想睡觉在催眠自己。
浪费光阴啊浪费光阴。
班主任回到教室,时稚不再说闲话,在稿纸上写下:“上课期间,你不要看那个了。”
她把纸推去旁边。
景迎昏昏欲睡时察觉,纤长的眼睫翘了翘,看清字,冷不丁嗤出一声低哼:“不看它看你?”
班里好安静,他没刻意压声,仿佛不知道班主任进来了,同学们刷刷地扭头看过来。
时稚想堵上他的嘴,也想一头撞墙了结了自己。
“怎么了?”成显问。
女孩脸颊红如滴血,想把草稿纸拿回来,藏起来。景迎手指摁上去,故意压着不让她拿。
时稚:???
班主任已经走下讲台过来,她心慌收手,规规矩矩地站好。
成显把景迎指腹下摁着的草稿纸抽出,然后看了眼他面前的杂志,又看时稚:“下课来我办公室。”
时稚连连点头。
女孩坐下后,眼睛微微红,里面雾气蒙蒙的,神色里还有一丝胆怯未褪。两只细白的胳膊交叠着趴在课桌边缘,坐姿端正,一副我是三好生我认真听课的模样。脸皮是真的薄,太容易害羞,那红耳朵烧得无需摸一把,都能感觉烫。
好乖啊,楚楚可怜的。
好像哪里都能羞红,像小白兔,让景迎有一种自己是畜生的错觉。
许是他的目光有些赤/裸,女孩凶巴又委屈地瞪过来一眼。
…
课后。
时稚跟进办公室,等班主任坐下来,她立刻深深鞠了一躬:“我以后再也不开小差了。”
成显摆摆手:“我要和你说的不是这个。”
时稚面露茫然。
成显露出以往很少浮现的微笑,亲切些:“我给你调座位吧?”
时稚懵了一秒:“啊?”
成显道:“我思来想去,景迎情况特殊,会影响你学习……”
“不、不用了。”
“不想换?”小姑娘的不情愿让成显疑惑:“不怕成绩下降?”
难不成景迎对她施压了吗?
时稚摇头:“如果下降,那是我自制力不够,和其他人没关系,所以我不需要换座位。”
成显愕然。
…
课间休息时间还剩大半,时稚去一趟女厕。
女厕和男厕是独立的,都不在教学楼里。两者间砌了一个椭圆形的池塘,这个季节,水面的小荷叶碧油油的,今日荷苞半开。
不远处的石壁屏风入口,被小片稀松的长青竹遮挡,小景高挑挺拔的背影非常好认。
时稚僵住脚。
小景似乎也看见了她,吐了一口缥缈的烟雾后,转过身,将自己完全隐没进石壁屏风后。
上课铃声响。
时稚低下头,匆匆回教室。
听说,石壁屏风算是学校默认的公共抽烟区,纪检老师以前逮过,后来懒得逮,还让人安置了一个铁皮的垃圾桶,有烟巢的那种。
预备铃声一响,其他抽烟男生溜得迅速,景迎倚着墙不紧不慢的,眼前晃过刚刚那张怔忪的小脸,他碾熄烟蒂,回到教室。
他的课桌上放着一张纸。
——吸烟有害健康。
他伸手想拿笔写几个字,不料还没碰上,旁边女孩眼疾手快把纸抓走攥成纸团,风驰电挚塞进桌兜,面无表情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景迎:“……”
有必要么,后遗症这么大的?
–
晚上。
时稚把白天的课程巩固好,还把明天的课程自学消化掉。
这会儿疲惫地靠座椅上,枕着椅背想小景。
想他抽烟时,像淡漠黄昏若隐若现的月亮;想初识他时,像冷清黎明冉冉升起的太阳。
他们是一个人,却仿佛永不会交轨,但明明日出之时,太阳月亮会短暂地进行拥抱。
所以怎么会有人生病的时候想活着,康复后却厌世的?
不能啊。
时稚抓过手机,劝道:【注意身体啊,我很担心你。】
小景:【?】
时稚:【吸烟的危害非常大,可以导致呼吸系统的疾病,如肺癌、支气管炎肺气肿等,还可以导致心脑血管病,消化系统等疾病,甚至会影响性功能障碍……】
楼下安静。
景迎站在寂寥的白炽灯下,看到这里,一口水呛出来。
他把茶杯重重放回流理台,水还溅出来些许。
小景:【谢谢时医生,难为你打这么多字,下次直接截图吧。】
时稚:【我没打,复制的。】
景迎:“……”
这晚景迎做了一个梦。
梦里一个女声,催魂似的在他耳边念经:“吸烟有害健康,吸烟有害健康,吸烟有害健康——”
早上清醒,他没睡好,下楼时困成三眼皮,坐好吃早餐。
王妈帮他准备药和水,拿走他的牛奶,说准备错了,牛奶会降低药效。
景迎扫了一眼药片:“怎么多了一颗?”
王妈道:“景总让准备的维生素综合片,怕学校伙食不好。”
也怕你挑食。
他没再说话,王妈便做自己的事情去。
景家宅子面积大,主屋是三层别墅房;内里的天花板角落安装着摄像头,全天候二十四小时运行;不仅是这里,还有客厅、书房、阳台、楼梯道、玻璃房,堪称无死角。
唯一不被记录的地方,只有他的卧室。
景迎吃完早餐,把那些药片塞进嘴里,就水送服,回房把藏于舌下的五六颗药片吐进马桶冲走。
他拎上书包出门。
老陈看他面色微沉,目送他骑了踏板摩托走,没敢吭声。
知道他脾性不定,说不准昨天当你是陈伯,明天就是陈老不死的。
他像一头病态蛰伏中的狮子,要顺毛捋;避免狮子雄起后,会被它尖利的牙口咬破喉管。
不惹怒他最重要。
–
112路第七公交车站,时稚正攥着肩前两边书包带,歪着脑袋确认路边戴头盔的男子。
“认识我?”男人问。
时稚连忙摇头,忽而注意到队伍最末尾刚摘下头盔的人。
她走过去:“早啊。”
景迎把头盔挂转向把上,从口袋里抓包香烟,磕出最后一根,把空烟盒对准不远处的垃圾桶投。
“哐”地一声。
没投进去。
他不甚在意低头,拢手挡风点燃烟,再抬头看见女孩已经过去捡起了烟盒,塞垃圾桶。
“……”他一怔,又错开眼。
时稚走了回来,兴趣十足地打量他的踏板摩托:“一天换一辆,我刚还找你呢。”
景迎心道你也是个人才,刚那人真的像我么?别是见到男人长腿走不动路,根本不看身材比例。
他半晌没吭声,时稚估计他今天心情又不好。
112路公交车在马路尽头隐隐约约冒了车尖。
她排队上车前说:“不要生气,我和你道歉,是我不好,昨晚应该亲手打出那段话,不该复制。”
“咳。”景迎呛了烟。
时稚准备帮他拍背顺气,想了想忍住说:“你看,抽烟是不好吧,你都咳嗽了。”故意吓唬人,“这是肺癌的早期不明显症状。”
“少诅咒我。”景迎没好气,把女孩凶得吓住。他咽下嘴边话,朝报亭抬下巴,“帮我买包烟。”
时稚乌溜溜的眼睛眨了眨,和浅色瞳仁对视两秒,乖乖去报亭,买了好一会儿才回来。
公交车都走了。
景迎点进手机:“二维码,我转钱给你。”
时稚把香烟塞进他踏板车的储物盒里,接着把二维码调出来。
景迎扫完码蹦出来一个添加好友页面,神情一愣,装好手机说:“不要钱算了。”
时稚伸手说:“我帮你丢。”
景迎看了眼指间烟蒂,再看女孩洁白干净的手掌。他弯腰把烟蒂摁在马路牙子上熄灭,对准不远处的垃圾桶,轻而易举地弹了进去。
时稚:“……”
车站没多少人了,下一班公交正常情况下要十分钟后到。
堵车的话就说不准。
“上来。”景迎戴上头盔道。
时稚在走神,迟钝了两秒,反应过来是和她讲话:“啊?”
景迎二话不说,抓住她肩上的书包带。时稚被迫转了一圈,书包卸下来,被他放摩托车踏板上。
时稚再迟钝,也猜到他刚说的话是什么了。
她小脸一红,瞄后座和他后背的距离:“你、你……”
带我?
未成想“呜”地一下。
她话没完,他车走了。
时稚有几秒钟傻眼,慢吞吞走下人行道,冲远去的一人一车背影磕磕巴巴喊:“我…诶我书包?”
呜呜呜,怎么可以这样。
景:这就哭了?我还没干什么过分的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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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青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