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大人与孟安居并肩走在前头,不过在走廊上拐个弯儿,便到了霍修所在的包厢。
及至进门前,阮阮还下意识伸手在头上摸了下,确定那根“爹”送的簪子带了,心下顿时安定不少。
她是低垂着头进去的,跟在方葶蕴身后,简直恨不得将自己藏起来。
太丢人了,这包厢隔音只能算是还行,方才旁边那么一场鸡飞狗跳的闹剧,恐怕全教人家当好戏看了吧!
进了屋,四下瞄过去一眼,全是一帮子大老爷们,到这儿想必是谈正经事的,一个个坐得端方精神,皱着眉看她们三人站在屋中间,简直像在看三个误入了狼群的羊一般突兀。
上前行礼,未等阮阮与方葶蕴开口,方青禾率先朝主位上的霍修福了福身,一张嘴温声细语的模样,哪里还有方才屋里半分跋扈。
“方才是我们姐妹之间玩闹,无意叨扰大人,还望大人海涵,莫要怪罪我们。”
霍修面上从来清正得像个佛子,如花儿似得小姑娘在他跟前也没什么大不了,闻言淡淡说了声“无妨”,目光漫不经心从三人面上扫过一回,话说得意有所指——
“不过,闺阁女子常以娴静温婉为美,玩闹至此等声响,倒是少见。”
这......方青禾的赔罪没讨着半点好,反教人明晃晃给了一巴掌,脸上顿时僵得厉害,一时梗得都不知回什么好。
隔了好半会儿,才垂首应了声,“是,我等知错了,请大人见谅。”
她自己要上赶着去出那个风头,阮阮与方葶蕴可不陪她,低头在一旁站着装聋作哑,压根儿不附和,尴尬全留给了她一个人。
等出了包厢的门,方青禾的脸还隐隐红着,方才被她俩看了笑话,这会子便想发作,但教柳氏的丫头在一旁拦了下,说:“夫人还在门口等小姐,请小姐莫要耽搁了。”
方青禾唯独听她娘的话,闻言狠狠瞪了二人一眼,微扬起下颌一路怒气冲冲下了楼,那模样,活像是谁欠了她几百万两银子似得。
阮阮同方葶蕴在她身后相视一眼,撇撇嘴对着空气做了个鬼脸。
两个人行在楼梯上,瞧着四下无人,方葶蕴忽地撩开帷帽的薄纱凑到阮阮耳边,声音低低的,“方才面见总督大人,你可有瞧清楚他的模样?”
“那么近……”阮阮面上笑得牵强,“你眼睛莫不是有问题?”
“嗐,我就是那么一问。”方葶蕴装模作样拍她一下,“我是想说,你瞧那总督大人一副清心寡欲的模样,像不像个和尚?”
这又是什么眼神?
阮阮嗤之以鼻:“你见过哪个和尚有头发的?”
更何况佛门戒律讲究不杀生、不淫邪、不饮酒……依着霍修的所作所为,孽障垒起来怕是得有几十层楼高了吧。
“有头发怎么了,我还见过真和尚吃肉饮酒呢!”方葶蕴不知想到了什么,忽而笑起来,“不过你可听说没,霍总督身上还有一桩传闻呢。”
“什么?”阮阮狐疑瞧她。
方葶蕴往侧面看看了,确定两边儿没有人才又凑近些压着声儿才道:“传闻说是霍总督未成人时家中遭逢大难,而后幸得高人指点才得脱困,而后那高人算他命格,说是煞气深重,嘱咐教他二十五岁前不得食荤腥、不得近女色,如此方才可避灭顶之灾……”
“还有这么回事儿?”阮阮一口截断她的话,那面上神情,显然是兴头子也起来了,“你这都是从哪儿听来的小道消息,又是瞎说吧?”
方葶蕴不服气,“怎么能是瞎说,我家中有一远方表哥多年前投军就在霍总督麾下,那传闻在军中根本就不是秘密,否则你以为他为何还没有娶妻?”
阮阮听着细细想了想,她似乎还真的从没见过霍修吃肉啊……
一念及此,她又在脑海中想了下方才包厢里的长案,似乎也是清一色的素食,且不止霍修,连带着一众陪坐的官员案上,好像都寻不到一丝荤腥。
那些人不可能都不吃肉,唯一的解释便只能是他们都在迁就这位总督大人。
如此可见,那说法倒有几分可信,只是说霍修不近女色这事儿,她敢拍着胸/脯担保——绝不是!
若非他自己不愿意,谁还能耽误他娶媳妇儿吗?
阮阮心里兀自盘算着没说话,但那头方葶蕴说到兴起处了,以手掩嘴凑到她耳边,笑得像个采花贼似得,“所以……你说霍总督岂不是到如今这把年纪还是个——雏儿?”
“扑通!”
阮阮脚下立时一个不稳,险些从楼梯上踩空,幸而被画春扶了一把才站住脚跟,扭头铁青着脸觑了方葶蕴一眼,“大家闺秀的小姐怎么能说这些污言秽语,你怕是教那些话本子把脑子都看歪了!”
方葶蕴悻悻笑了笑,“行行行,我不说了,免得玷污了你纯洁的小脑瓜儿。”说罢伸手过来挽着她的胳膊出了如意馆。
但两个姑娘说悄悄话只顾看两侧没有人,丝毫未曾注意头顶三层围栏旁,光明正大站得像颗青松一般地孟安居。
他是习武之人,耳聪目明非旁人可比,前后听了个一字不落,一张脸上面色沉沉,转头进了自家大人的包厢里。
***
踏出如意馆时已近傍晚时分,纷纷细雨早都停了,天边隐约晕出点暮色,却也像是隔了层纱,灰蒙蒙地。
阮阮同方葶蕴告辞,各自上了自家的马车,在下一个街口分道扬镳。
不料这厢才转个弯儿,驾车的家丁忽地勒停了马匹,“小姐,前方有人拦路,像是有事求见您呐。”
阮阮一时狐疑,遂教画春推开车门看了眼,这一看,便吩咐家丁,“你先回去吧,我还有事忘了办。”
那外头站着的人,便是每回驾着“凤鸾春恩车”接送她的那个侍卫,虽然不知道叫什么名字,但那张脸和他身后的马车很熟悉了。
如意馆的席面哪有那么快,阮阮兀自坐着马车在馆门旁的小巷中等了大半个时辰,也没见霍修出来。
她午膳时就没吃东西,这会子闻着如意馆里的饭食香气,肚子就开始不受控制地咕噜咕噜叫起来,忍不住了,便教画春进馆里去打包些吃食出来。
饿着肚子又煎熬了半会儿,外头车辕上才终于一沉,阮阮眸中顿时散发出渴望美食的光芒,搓着小手期待画春的到来。
但车门打开,来人躬身立在门口,高大的身影直挡住了外头的光线。
霍修手中提着食盒进里头,关上车门便掀起眼睫望了她一眼,意思不言而喻——让座。
阮阮心下了然,遂听话扭着身子往旁边挪了挪。
面前的人纹丝不动,食盒放在小柜子上沉沉一声,她低低噢了声,噘着嘴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霍修泰然落座,明明两个人的位置,偏教他在中间霸道占去了个四六不着,两边儿剩下那点儿地方怎么看都不像是给她留的。
阮阮瞧着眉间一皱,随即二话没有,侧过身子理直气壮扭着腰一屁股坐在了他一边腿上。
不然总不能像个阿猫阿狗一样蹲在他脚边儿吧……
霍修倒也不吱声儿,嘴角弯了弯,从一旁提起食盒放进她怀里,“吃吧。”
他身子向后靠着车壁,单手撑在软枕上姿态好不惬意,好整以暇瞧过来的目光,无端让阮阮想起了自己每回喂食旺财时,也是这么个眼神。
但旺财,是她养的一条小白狗啊……
阮阮觉得自己不能和宠物相提并论,伸出手掌放在食盒上打开盖子,瞧着里头的美食顿了顿,又去看他,“我手疼得厉害,得有人喂才行呢。”
这儿可没有第三个人,她一双眼睛直勾勾望着他,明示的意思昭然若揭。
霍修眉尖挑了下,垂眸看她十指上包裹的严严实实的纱布,伸手拉过去,“教我看看。”
他两三下将她右手食指的纱布拆下来,翻出来一看,指腹上果然还有几道细细的凸起红棱,一时也不由得微微纳罕,只不过拨弄了几下琴弦,竟也能把手伤成这么个样子?
她的娇气有些出乎他的意料,再遥想自家妹子当年八岁就能拉弓射箭,对比起来,面前的她简直弱得令人侧目。
“医师怎么说?”霍修说着指尖在红棱上抚了抚,便听她“嘶”地一声想要缩回手,却被他捉住了,又问:“先前用的什么药?”
阮阮蹙着眉摇头,“昨儿个已经敷过清凉膏了,还没寻医师呢。”
霍修未曾多言,俯身在前方一侧的小柜子里翻了翻,找出一瓶药膏来递给她,“回去用这个敷上,明日早起大约就无事了。”
阮阮答应着,一时好奇便打开瓷瓶闻了一下子,谁知一股子苦到家的味道猛得就窜进了肺腑里,熏得她差点儿哭出来,“这是什么药呀?!”
她觉得霍修莫不是故意要害人的,不然怎么能给出这么瓶毒药呢?
这厢被熏得脸都皱成了一团,扬手便要将瓷瓶扔出去,霍修瞧着叹气,伸手一把从她手中拿过来盖上了。
真是教人看着着急,不过就少说了那么一句罢了……
他望着她眼睛眉毛一把抓的模样又忍不住想笑,“这是军营里专治皮外伤的药膏,效用比你的清凉膏不知要好多少倍。”
说着又将瓷瓶放回到她手里,嘱咐句:“别凑那么近,又不是胭脂香粉。”
阮阮在他跟前出了丑,悻悻噢一声,再也不想纠结这药膏的事了,遂将东西妥帖收进了腰间的小荷包中。
装好了药膏,她的五脏庙又叫嚣,低头看一眼食盒中冒着丝丝热气的红烧狮子头,伸手揪了揪他的衣袖,锲而不舍要教他亲自喂,“霍郎,我想吃肉。”
娇滴滴的小美人儿,吃些清淡的素食或者精美的甜点不好嘛,一小口一小口吃得像优雅的猫,嘴角绝不沾染上一点食物残渣,干干净净地多好。
她倒实诚,一开口就要吃肉,那么大的狮子头,吃完了铁定一嘴油,那模样,想想可真够违和的。
但霍修切实在脑海中想了下,忽然觉得那副违和的样子倒也有些好笑。
他没推辞,耐性儿应了声,伸手从食盒中拿出双筷子,目光在那四个狮子头上转了一圈,一动手直接杵了个最大的,像个巨大的糖葫芦递到她嘴边。
“趁热吃。”
阮阮瞧着一怔,哪知道他的坏心思,这会子还觉得他除了有时候不做人,心眼儿倒是还算不错,至少没教她就此饿着。
看着眼前无从下口的狮子头,她有点儿不好意思了,但不耽误得寸进尺,拉着他衣袖红着脸支吾道:“这个太大了,霍郎,你帮我分成小块儿嘛!”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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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八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