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春雨将院子西边儿一排柳树浇出了新芽儿,随即又连着阴了几日,风里夹杂了水气,吹在身上黏黏糊糊地,教人不舒服。
阮阮终日闭门不出,睁着眼的时候瞧那两根簪子,闭上眼时也要每晚攥着两根簪子入梦,梦里都还心心念念着找不同。
许是功夫不负有心人,一日清晨,她在迷瞪中睁开眼,突然像是教老天爷点了下天灵盖儿,打通了任督二脉似得,目光不偏不倚正落在枕头边一根簪子上。
却见那玉簪近在咫尺,顶部镂空的花纹内侧,还真有一个小小的印记——
“昼白。”
两个小字刻得端正漂亮,字虽小,凑近了细看的话,比划却很清晰。
阮阮躺在床上轻轻念了声,没明白这两个字有什么特殊含义,复又深思片刻,眸中突然一亮,难不成这就是霍修教她找的不同?
若这样一想也算全都说得通了,怪道是他为何抠抠搜搜送她个这么粗糙的东西,还非要她时时带着,方葶蕴那时也说这簪子是外行人雕刻的,当时还不信,但现下瞧着,居然真有可能是他亲力亲为的手笔。
清冷端肃的总督大人亲手给姑娘做簪子,这想一想怎么还有点儿浪漫呢……老话说什么,越是凉薄的人柔情起来才越是教人禁不住啊!
她捧着簪子一霎觉得志得意满,再瞧一眼,扭扭捏捏嘀咕,“既然是打算送人的东西竟也不知道等手艺练好了再动手……”
说白了那还是嫌弃簪子做工太粗糙,但看在那两个小字的情面上,勉强能忍了。
阮阮心情愉悦,面上笑得春暖花开,扬声唤了画春进来。
人站在屏风前一面穿衣裳,一面兴冲冲吩咐了句:“你去给外头传个话,我今儿晚上要去城郊。”
她口中的城郊除了霍宅没别的地儿,这可是稀奇事,大半年来还是头回那么殷勤主动要过去呢。
画春弯着腰正给她系锦带,闻言手一顿,抬起头狐疑问:“大人没有教去啊?”
阮阮一下子在她跟前竟然有秘密了,挑眉笑了笑,扬手将簪子杵进了鬓遍,对着镜子左右照了照,瞧那模样,像是还挺满意,“他没说我就不能去吗?只管去传话,他会同意的。”
当然会同意,一来霍修那时留下话了,教她瞧出哪儿不同了去见他,二来嘛……
她想好了,不光要去这么一次,往后她还要时常往霍宅走动,让自己化被动为主动,让“凤鸾春恩车”变成自己的御驾,想什么时候去就什么时候去。
最好教他习惯她的陪伴,欲罢不能、不可或缺,那么在偶尔某一个没有她的晚上,他一定会想她想得抓心挠肝、辗转反侧、孤枕难眠。
那么幅场景,真是想想就刺激!
阮阮决意要做总督大人那尚且不知名的后宫中不一样的烟火——凭什么都是男/欢/女/爱那点儿事儿,就不能是她去临幸他吗?
但所谓理想很丰满,现实却比较骨感,画春上街一趟带回个消息:总督大人昨儿晚上已外出公干去了。
噢……忘了考虑这个重要的变数了。
宅子是死的但人是活得,霍修他会到处跑的啊,不会乖乖待在宅子里等她临幸。
这就比较让人泄气了,阮阮长叹一声,双手捧脸撑在窗台上,怔怔看着旺财在院子里撒欢儿,脑子里兀自风云际会。
怎么办呢,她得想个法子解决这个问题,将主动权握在自己手里才行啊!
唉,也不知道霍修什么时候回来,她都等不及想问问他,那“昼白”二字是有什么特别的意义呢?
***
邺城一连阴了好些日子,霍修不在,阮阮又成了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阁小姐,走得最远的路,是陪阮夫人和弟弟妹妹绕着府中后花园散步。
及至春末,这日正午时分,头顶层层叠叠的云翳中终于隐约透出点阳光来,打眼儿一看,像是天幕上被针刺出了一个个小窟窿,从中漏出一束束浅淡金芒。
阮家一家五口齐聚花厅用过了午膳,瞧着外头天气愈好,阮夫人念起百花盛会将至,遂招呼阮阮与乐天,“城中绸缎庄上了新料子,你们俩陪娘一道去瞧瞧,回头好给你们和弟弟做几套新衣裳。”
阮阮自小喜欢绫罗钗环当然要去,乐天却不一样,她自从得了个清隽如玉的教书先生后,便整日沉迷学习,再无心玩乐了。
这厢阮家母女出了门,乘小轿迎着细风碎阳慢悠悠朝绸缎庄晃荡去了。
那庄子开在城中繁华街段,往来行走的都是城中非富即贵的大户,顾客在精不在多,是以内堂大多时候都十分清净雅致。
阮家是大主顾,进了里头自有掌柜的殷切招呼,迎着径直去了上等料间,里头蕲州的赤霞锦、郴州的明珠流光……一应上好的料子摆得琳琅满目。
但阮阮打眼儿扫过去没瞧着中意的,掌柜的在一边忖度着她的脸色,不能教主顾乘兴而来败兴而归嘛,当下吩咐了小厮,“去将那匹云雪缎拿过来给小姐过目。”
小厮手脚利落,很快捧来了一匹绵白泛微蓝的缎子。
掌柜的眼角堆笑道:“小姐瞧瞧这个,这是阜城一位从内廷退下来的绣娘才织出来的,今儿早上才送过来一匹,刚摆上去就教霍大人府中的嬷嬷看中了,小姐若是中意,现在教绣娘赶工,约莫半月之内便能再得一匹。”
阮阮听着眉尖微挑,“霍总督?”
掌柜的自矜点头,“邺城最好的料子都在本店,大人府上的嬷嬷自然也是本店的常客。”
阮阮随意伸手去摸了摸那料子,阮夫人不管什么总督不总督的,只看她像是对那料子感兴趣,便对掌柜的道:“喜欢便拿下吧,回头做好了你们派人送到我府上。”
掌柜的道好,又恭维一句,“现下这料子世间只此一匹,还未时兴起来,就差一个像小姐这样的倾城佳人穿上它芳名远扬了。”
他们这种人说话,听听就好何必当真,可偏偏这句正巧落到了有心人耳朵里,实实在在戳到了某人的心。
话音方落,门口帷幕后有人冷笑一声,“掌柜的这话我却不爱听,难不成你家这缎子上写了她的名字,只能她穿?”
放眼整个邺城,非要这么阴阳怪气挤兑阮阮的,除了方青禾也没有别人了。
她端着姿态从外头进来,一路视阮家母女为无物,只问掌柜的,“这缎子上可有她的名字,若没有,我现在便要了,你到底卖是不卖?”
这……两个大财主较劲儿,掌柜的哪儿敢开口,一时踌躇着去看阮家母女。
她那么个趾高气扬的模样十足有些欠收拾,阮夫人见不得闺女受委屈,眉头一拧就要替方老爷好好儿管教管教她。
但谁料阮阮一反常态,温婉朝掌柜的笑了笑:“敞开门做生意,谁先拍板东西便是谁的,天经地义,掌柜的无须为难,卖给方小姐就是了。”
她说着去挽阮夫人的胳膊,心平气和地出了门。
方青禾一拳打在了棉花上,隐约觉得阮阮的欣然退让有些反常,况且得来的东西太容易,再看那缎子,怎么都没有方才瞧着华美了。
直见那母女二人没了影子,掌柜的含笑上前来道:“这一匹先前已经订出去了,小姐现下可先付定金,只需约莫半月,做好了本店差人送到府上。”
半月……方青禾心中算了算日子,料子送来再做成衣裳,手脚快些正好能赶上百花盛会,遂不做他想,教人付了定金。
甭管另一匹是哪家闺秀订的,只要不是那讨人厌的阮乐安,她就不怕被人压过风头去。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0章 第十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