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璟的眼前闪过数张不愿意想起的画面。
几乎每一次轮回,都有不甘自己为何如此弱小的经历。
比溺水更无助,比坠落更绝望,如今都叠加在她的大脑里。这次的□□有着无与伦比的潜力,能够承受她十次轮回的记忆。这份能力给她带来了数不清的午夜噩梦。相比毫不知情,愚蠢不自知的前几世而言,清晰到可以看见他人失去光芒的瞳孔的回忆,更加让她窒息。
不,现在不是回忆过去的时候。
欧阳璟使劲晃了晃脑袋,把糟糕的想法甩出去。
她捏紧的拳头,心里直骂:渡察司的刘镜处和许川花了这么些天都没找出马脚,摆明了对方绝不是单枪匹马绑架的陈小满。这样干净利落的手段,深谙此道的高手绝对不止一个,两个还没有入道的半吊子孩童能做什么?不说盗墓贼本事高强,万一他们真有什么诡术邪法,他们俩就是去给对方填牙缝的!
明明强调只能做能做的事,依旧被当成了耳旁风。
再如何骂他们自不量力,现在的自己也和蓝英许想相差无二。欧阳璟的脑瓜转地飞快,现在的自己既无神力在手,又无武功傍身,还是许想,蓝英,陈小满几个伙伴里力气最小,跑得最慢的那一个。这条暗道座于向水府西北,渡察司位于正南。凭她的脚程,等跑过去通知到人,说不定里面的人早就带着“战利品”转移逃了。
为了避免许川察觉他们擅自溜出,几个人都把学子名牌留在了渡察司。自己身上也没带着钱袋,雇不了马车。许川和刘镜处在向水府郊外巡查,离这里更远……难道就没有什么方法能够快速告知他们这里的方位吗?
如果属于她的力量没有被苓绿封印,别说通知许川,就是毁了整个向水府也不过吹灰之力。
欧阳璟一拳砸向墙壁。
思考,只能思考。她可以想出办法能够立刻通知许川,她有八百年的经验,她可以阻止那些不甘的记忆重复!
有的。
欧阳璟眼睛一亮。
有一个法子,能够比任何方法都快速地告知许川!
向水府,金年门。
许川正立于飞檐之上,屏息凝神,不放过剑阵内任何细小的动静。
金年门是向水府护城门之一,也是他的剑阵边界。凭着遣袖剑灵敏而范围极广的剑阵,许川被任命为守护明同国皇都的坐镇剑修。这几日,他又把剑阵扩开二十里衍至城外,不分昼夜,试图寻找无故失踪的陈小满。
但依然没有结果。
许川眉头皱的很深,以他的修为,道理来讲绝不会放过任何一丝异样的灵气痕迹。可是陈小满的名牌被遗落在街上,这几天内他的剑阵也没有丝毫奇怪的响动。
到底是谁抓的小满?
若是在乎地级火灵根的邪修,修为应该不高,为何没有留下灵气痕迹?
若是能够在他的剑阵下隐蔽灵气的大能,为何在乎未入道的小满?
难不成是凡人?
可目的为何?
修道界与凡界如此亲密,自然会衍生出许多凡、修两界各自法令之外的事情。渡察司便是以神隙院牵头,各大修道门派与中□□国共同设立的凡修统刑机构。
各地州府都设有渡察司,每座渡察司都任职着凡人奉监官与坐镇修士。向水府渡察司的刘镜处便是与许川搭档的奉监。按照法令,无论凡人如何做恶,只要无灵气,不涉及修士生死,天道左右,修道人士便不能干涉其寿元。在不能确认此次犯案主谋是凡是修的情况下,许川与刘镜处同时出动查案,是最好的选择。
许川低头看着正亲自带人盘查来往人员的刘镜处,默默叹了口气。
这几天不止他与扶阳府的坐镇修士来回忙碌,刘镜处和他的人手也是连着轴地转。修道人不吃不喝不睡都没什么所谓,辟谷加上煅体让他们的□□远胜凡人。但凡人不吃不喝不睡可是要出人命的。向水府每日来往出入人数众多,再不找出陈小满,解决案件,刘镜处的眼下青黑怕是要跌倒脚后跟去。
“许川前辈。”身上的玉牌响起了芙季的声音,许川拿起玉牌,灌入灵力:“芙季,如何,可有线索?”
芙季回答道:“我已探知了向水府城外淮湖水路,并无邪修等灵气痕迹。”
“继续扩大范围,”许川揉了揉眉心,“小满的地级火灵根对一些邪法来说可是不多得的宝物,必须得在那之前找到小满。”
“是。”芙季的声音停了一会儿,带着犹豫又响起,“前辈,你说,小满被拐会不会是凡人所为?”
许川回答道:“现在还不知,但几率算不上小。”
“我记得小满出身并不富裕,凡人会有什么理由绑架他呢?”芙季问许川。
“之前听刘奉监说,凡人拐卖孩童买卖并不罕见。但具体的缘由……谁知晓呢。我修行已久,若不是与长公主有缘,恐怕对凡人生活早就淡忘了吧。”许川说,“正因如此,才需要与刘奉监协同办事。”
“如果拐了小满的真是凡人,那该如何惩处?”芙季疑惑道。
许川回答:“若是贪图钱财等凡界物件,按明同律法惩罚;若是有其他的……”
突然间,许川感受到了一阵异样。他的剑阵内感应到了灵气的骚动。如同凭空卷起一阵漩涡,牵引着向水府城内所有的灵气往那一处聚集。
“灵气乱流?还是?”许川看向剑阵感应到的方向,不安涌上心头,“居然是城内?这……”
“前辈!”玉牌里芙季的声音变得尖锐,“城内水路有变!淮湖突然变得狂躁,所有水面生出了无风之波,连支流也在躁动,似乎,似乎有什么在呼唤它们......”
即使许川没有水灵根,对水属灵气并不如芙季那般敏感,但他用肉眼也能看见突如其来的异像——向水府城内所有溪水,池沼,沟渠皆在无故翻浪,激烈且无法抗拒地拍打着空气和土地,其势愈发狂放,既像是湖水突然生了灵魂,又像是有什么力量握住了向水府整座城邑上下摇晃着。
“芙季,冷静下来。你是生于向水府的修士,也是万乾山金参一脉引以为傲的药修。”许川的眉头越皱越深,但依旧冷静地指引着芙季,“这对你来说不是难事,不是吗?”
玉牌那头的芙季听许川一说,深吸一口气,立刻镇定下来:“是的,没有问题。交给我吧,许川前辈。”
“城内西北方向有灵气乱流之相,有可能是贼人。芙季,淮湖交给你了。我带着刘奉监去那地方看看。”许川撤下了贴在身上的消隐符,对上了正在仰头寻他的刘镜处的双眼。
“是!”芙季答道,“可前辈的剑阵早日夜扫视城内,若有灵气痕迹,怎么会逃过剑阵感应?”
“还不知。若是真有什么术法能避过剑阵,”许川跃下城门,慌张的官差和民众看见出现的许川显然安心许多,“那小满就有危险了。”
北市。
蓝英和许想从地道出来后,便快步藏在房墙隐蔽处。
原本以为这地道的出口会直通贼人老巢,与他们撞个正着。但与地道入口那别的废弃死巷不同,这边却是打理极好,规整有序的幽静小院背面。
“家父一直在寻此物,不愧是冯老,游真国前朝酒具也能弄来。”
这座二层小楼正面传来了声音,蓝英和许想都屏住了呼吸,仔细听着。
显着年纪,却中气不减的声音哈哈笑了两声:“王公子千万别客气,我这古董的小店,也是多亏了您才能度日。”
“在下就不叨扰了,若是冯老还能找到游真国其他物件,务必告知在下。”
“一定,一定。”
等那王姓公子离去的脚步声消失,冯姓老人也开门进了屋,小院不再有其他声响。
许想与蓝英看向对方,蓝英竖起指头,向上指了指这房子的二楼。许想会意,点了点头,并打手势示意蓝英注意声响。
蓝英把腰上的短剑取下咬在嘴里,高抬手臂一跃,抓住了房墙边沿,上腿一勾,如同弯月一般轻盈地翻上了一楼房墙。蓝英避开了会透出人影的窗户,沿着石墙往上爬去,悄无声息地翻上了二楼外廊。
他本就从小练功,这几月又得到了剑修许川的指导,身法进步极快,这样的二楼,他与许想,小满肯定不在话下。
他朝许想示意,许想也照着他的步子灵巧地翻了上来。
幸亏没让她来。蓝英想起了还留在地道里的人。别说翻二楼了,让欧阳璟绕宅跑圈不摔跤都很难得。
许想猫着腰,侧耳辨认着二楼屋内动静。再三确认没有声响之后,他轻着手打开了离自己最近的窗户,向里看去。里面是一间普通的寝室,背对他的床与帷帐,木制桌椅,书架盆植,除了飘荡着一股说不上来的怪味之外,这里看上去只是寻常人家的寝室。
难道小满不在二楼?
许想从窗户钻进去,回忆着课业上讲授的身法要点,放轻脚步。蓝英也钻了进来,两人一边打量着这间寝室,一边小心翼翼地渡着步。
绕到帷帐正面,许想和蓝英不约而同地倒吸一口气。
被细绳绑在床上的男孩,正是失踪了三天的小满!
陈小满并非被绑着躺在床上,而是被吊起了双臂,固定了脚踝,以一种极不自然的方式跪在床上。陈小满闭着眼,似乎昏了过去,没有发现许想和蓝英的到来。被绑的床上也十分诡异,不仅密密麻麻贴满了黄纸红字的不知来历的符咒,四周还以圆形阵列竖满了高低不一的红色蜡烛,这蜡烛也不知是用什么做的,空气中难以言语的气味便是从这些红烛里散发而来。
值得庆幸的是,小满起伏的胸膛证明他还活着,身上也没见着什么外伤。
“小满,小满?”许想垫着脚绕过那些散落的红烛与蜡油,轻轻摇晃着被绑的小满,“小满,醒醒。”
听见许想的呼唤,陈小满的眼皮挣扎几下,便缓缓睁开。模模糊糊中,看不清来者的陈小满本能般向后挣扎。但那些细绳却牢牢地束缚着他,他的动作只能让绳子与帷帐的摇晃———还有随着动作响起的铃铛声音。
“糟糕,绳子上连着铃铛!”蓝英发现了吊在房间天井的机关,立刻拔出短剑斩断了绑着陈小满的细绳,“背着小满走!”
许想扶住无力落在床上的陈小满,陈小满也清醒过来,看清了两位同伴的身影:“许,许想?蓝英?”
“是我们,没事了,现在就救你出去!”许想把小满往背上扛去,可还没等他背稳,寝室的门便被轰然打开。
“是谁!”楼下冯姓老人的声音如雷声在门外响起,除了那身形窄瘦的黑须老人之外,门外还跑上来五六个青年壮汉,方才在死巷见过,先前许想等人进入地道的两个布衣青年也在其中。
“你,你们......”冯老诧然地看着多出来的两个男孩,很快便反应过来,瞳孔收缩如贪婪的野犬,癫狂地痴笑着:“好!好!自己送上门来!我还以为只能......神!神果然听见了!”
“你们快走!快走!”在许想背上的陈小满十分虚弱,脸颊都有些凹陷,但依然大声地喊了出来,“这老头,他们,他们全都是疯子!”
“走?我好不容易等到今天,怎么可能让你们走!”冯老的声音和干裂的树皮一样,他浑身都在颤抖,就连他自己也无法控制自己,疯狂地挥着双臂:“杀了这三个!全杀掉!虽然比不上活着的,但三个一起献给神女,神女一定会赐予我们永生!”
那五六个大汉听见了冯老的尖叫,仿佛听见了什么咒语一般,双目血红,如同盯上猎物的狼群,发出浑浊的嘶叫,便一齐朝三个男孩扑了过去———
突然间,屋内众人脚下一空,还未等他们站稳,房屋便又迎来一阵晃荡。这突如其来的震动虽让那些大汉不得已停下动作,但也差点让背着陈小满的许想斜在地上,蓝英还来不及去扶,便又听见一声巨响。
“轰隆!!”
几乎震塌房顶的巨响与被轰烂的窗户一起,以千钧之势砸中了扑向蓝英三人的大汉中的一人,那人被破窗砸地摔向大门,没了动作,昏死过去。
“什......”冯老征愣地看着倒在他脚边的男人和窗户,看向了对面的窗沿——
房屋不再摇晃,一个小巧的青色身影逆着夕阳,黑曜般的双瞳愤怒地瞪着自己。
“瘪驴!”欧阳璟朝冯老大骂,“离他们远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