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上,深蓝色的座椅布上布满深深浅浅的痕迹,每张座椅上都有人,过道上还挤了不少人和竹编篮子。
听说去沽珈山的列车一个星期就这一趟,错过了就要再等一个星期。对这些卖一天菜也就能卖十几块钱的人来说,赶不上车就是灾难。
林伽仪坐在车厢最后排靠窗的位置,戴着耳机,隔绝掉车厢内闹哄哄的声音,看着手机里的信息。
赵沉说,一百年前,沽珈山里世代住着会巫蛊之术的家族,家族老老小小一共一百余人。三十年前,沽珈山作为旅游景区被开发,会巫蛊之术的人都进城挣钱去了。巫蛊之术没人继承,偌大的家族也就散了,到今天,已经不剩几个人留在沽珈山了。
反倒是城里的一些年轻人,不知道是贪玩还是真有志向,倒开始往山里去了。
赵沉发来一条信息:
【沽珈山环境复杂,毒虫野兽什么的到处都是,你真的受得了?】
赵沉不相信。
林伽仪只是发了一个“信我”的表情包。
林伽仪土生土长在北城,别说毒虫野兽了,连偏僻一点的地方都没去过,哪里受得了这些?
林伽仪不行,但是她可以。
七个小时后,火车慢悠悠地停下。
“各位旅客,前方到站是沽珈山站……”
林伽仪从行李架上取下行李箱。
周围的乘客都好奇或惊讶地看着林伽仪。
或许是好奇林伽仪这个看起来格格不入的人,为什么会选择孤身一人来沽珈山。或许是惊讶,林伽仪看上去瘦瘦的、娇生惯养的,竟然能从行李架上自己取下来这么大的一个行李箱。
林伽仪没在意这些眼光,跟随人群走下火车。
沽珈山站的站台是露天的,甚至没有棚子遮雨。外面正淅淅沥沥下着雨,雨色朦胧中,林伽仪只能看到模糊的墨绿的山影。
刚出站,林伽仪就被前来拉客的司机拽住了行李箱。
司机先用方言说了一遍,看林伽仪没反应,又用蹩脚的普通话说了一遍。
“姑娘,去哪儿?坐我的车走吧。”
说完,司机不由分说拽着林伽仪的行李箱就往外走。
林伽仪叹了口气,默默跟上。
火车站外拉客的基本都是黑车,收费也黑得很。但是在沽珈山这个偏僻的地方,正经出租车难找,还不一定白到哪儿去。
可是当林伽仪看见那辆前挡风破了个豁口,后轮挡泥板不知所踪,看上去有十几个年头的摩托车时,还是沉默了。
“大哥,你早说你是摩托车啊……”
大哥也不管什么摩托车不摩托车的,把行李箱往上一抬就放到了摩托车后座上,从前面用机油瓶子改装成的“车篮”里拿出一根蓝色橡皮绳,左三圈右三圈把行李箱绑在摩托车上。
末了,大哥在林伽仪的行李箱上重重拍了两掌,露出一副大黄牙:“看,没问题的。”
“……”行吧,反正也没什么贵重东西。
大哥垫着脚跨上摩托车,示意林伽仪也上车:“姑娘,还没说你去哪儿呢。”
“这附近有宾馆吗?”
“有啊。”大哥有些迟疑,“你一个姑娘家家的,住宾馆?我还以为你是来找亲戚的呢。这儿的宾馆不安全。就前天,这里最好的黄家宾馆还出了人命!”
“人命?”
“是啊。听说是城里来的一队员工,公司团建,来沽珈山旅游的。前儿夜里,他们的一个什么经理,莫名其妙死在了房间里。警方到的时候,整个房间里除了清洁工的指纹,就只有那个经理住过的痕迹。”
“清洁工?”
“是啊。可是那个清洁工八十多岁,个子又瘦又小,总不能是她干的吧?我们这小地方,监控没几个,警察也没几个,现在还没破案呢。”
“宾馆也没有监控吗?”
“就楼下大厅有一个。”
林伽仪沉吟片刻,道:“那个黄家宾馆,还在开吗?”
“歇业了,门口都是警察的封条。”大哥一拍脑袋,“这样,我妹子家有几个空房间,家里也就她一个人住,要不你去她那儿住两天?”
“这……”林伽仪有些犹豫。
虽然宾馆不安全,但好歹是公共场所。住别人家里,那可真是孤立无援……
“好吧,那就麻烦大哥了。”
“没问题,腾个房间出来的事儿。”
摩托车在双行道上一边超车一边骂街,开了半个多小时,开进旁边的单行道,又过了十几分钟,终于“得”一声停下。
马路两边的房子不多,大都是荒废的农田。停着的这家院子没有打水泥,两边的地里种了些大葱、韭菜之类的,大片还是荒废着,长满了杂草,主人似乎并不怎么收拾。
这栋房子一共两层。外层正对马路的这边贴着白色的瓷砖,其余三面则只是涂了水泥。
大哥说,他姓陈,单名一个峰字,山峰的峰。他的妹妹叫陈娥,嫦娥的娥。
陈峰拍了拍陈娥家的不锈钢大门,放声喊道:“妹子,开门,你哥!”
门很快打开,里面走出来一个穿着花衬衫、黑裤衩的女人。女人看上去三十多岁,黑色的头发被随意地绑在脑后,乱糟糟的,满脸油光,似乎刚起床。
“喊什么呢!”陈娥刚想骂几句脏话,却看到了站在自家大哥身后的林伽仪,“这是?”
陈峰指着林伽仪:“城里来旅游的妹子,怕住宾馆不安全,在你这儿住几天。”
“住倒是没问题,还有空房间。”陈娥狐疑地打量着林伽仪,“只是这钱……”
林伽仪赶紧道:“姐,您说个价儿,我给就是。”
林伽仪跟赵沉学的。赵沉说,不管什么人,拉近关系叫声哥姐,对方多少都得给点面子。
陈娥听到给钱,立马哈哈笑开了,拉着林伽仪的胳膊,脸上的肉把眼睛挤成了一道缝儿。
“妹子,咱主要就求一个缘分,钱不钱的都不是大事儿。这样,你一天给我五十,我给你提供三顿饭,怎么样?”
“当然没问题。”
看两人达成一致,陈峰提起了车费的事情:“姑娘,我这一路载你过来,不说多的,三十块钱,怎么样,够义气吧?”
“当然。”
林伽仪利索地给了陈峰车钱,又付了陈娥第一天的房费。
陈娥领着林伽仪走到最里侧的一个小房间:“呐,妹子,这房间前几天我刚收拾出来,干净着呢,你就住这儿吧。”
林伽仪看了一眼布满灰白色蜘蛛网的天花板和看不出来本来样子的柜子,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陈娥从大脑袋电视机下的柜子里翻出来一把生了锈的锁,连带着两把钥匙一起递给林伽仪:“妹子,这锁你拿着,出门挂外面,在家挂里面,钥匙只有这一把,保管好了。大门钥匙是这个。”
林伽仪道了谢,又借来扫帚和抹布,稍微打扫了一下房间,这才放心躺下。
打开手机相册,相册里只有一张照片,照片上是一只楠木神龛。神龛上雕刻着繁复的花纹,奢华、神秘。
下午三点,林伽仪从床上爬起来,出门找到正在翻箱倒柜的陈娥。
“姐,请问你知道‘无道堂’是什么地方吗?”
“无道堂……”陈娥摇摇头,“活了三十多年,没听说过。这应该不是什么景点吧?”
林伽仪随便找了个理由搪塞过去:“以前上学的时候,在一本书里看到过,说是几百年前的一个很神秘的地方,就在沽珈山,这来了,所以问问。”
陈娥摇头:“几百年的事情了,就算是真的,估计也不在了。”
“好吧,谢谢姐。”
林伽仪正欲出门,忽然被陈娥叫住。
“妹子,你叫什么名字?我这寻思着,总不能老是妹子妹子地叫你。”
“林伽仪,您叫我伽仪就行。”
“好,伽仪。现在时间还早,你可以先到周边转转,别走远了。大概五六点钟的时候回来吃饭。”
“好,麻烦姐了。”
林伽仪从陈家走出来,只看见一条到处是坑洼的水泥路。水泥路的两旁有几栋房子,大部分都荒废了,连一扇完整的窗户都很难找到。阴天,从破了的窗户看进去,黑漆漆的,就算里面有人也看不到。
林伽仪记得摩托车是从下往上走的,下边几公里是个小镇子,开了零星几家店铺,没什么人,往上走估计人更少了。
“姑娘!”陈峰不知道从哪儿回来的,摩托车和衣服上全是湿泥巴。
“姑娘,你去哪儿,我送你!”
林伽仪赶紧摆手:“我就在附近转转,今天不打算出门。”
“那好,有需要跟哥说啊!”
“轰隆”一声,大哥把快散架的小摩托开得飞快,一溜烟就没影了,也不知道急着去哪儿。
林伽仪往上走,越往上走人烟越稀少,连废弃的房子都找不到几栋了,水泥路也变成了泥巴路。估计那大哥就是从这边下去的。
泥巴路上不光到处是坑坑洼洼,还积了水,稍不注意就会在黄泥里滑一脚,摔一身泥。
林伽仪的登山靴上全是黄泥水。
“姑娘,外地来的吧?上哪儿,叔捎你一段儿?”
旁边,一个骑着三轮脚踏车的光头大叔停在林伽仪旁边,溅了她一身泥巴水。
“不用,大叔,我住下边儿,吃饭前出来转转。”
“好。姑娘,别往小路上走啊,也别往深山、田地里去。”
“大叔,是不安全吗?”
“啥呀,你这姑娘尽会瞎想。深山里毒虫野兽多,田地里前段时间大家打了农药,别误食了不干净的东西。”
“好,谢谢大叔。”
看着大叔骑着三轮脚踏车远去,林伽仪钻进了旁边的一条长满野草的小路。
林伽仪记得,黄家祠堂是往这边走的。
沿着泥泞的小路走了很久,林伽仪也没找到祠堂的影子,反倒见到了一片那大叔说的橘子林,想必是有人种的,没有一根杂草,不像是拔的,土地上一片焦黑,反倒像是火烧过的。
林伽仪走近橘子地,凑近看着黄澄澄的橘子,有些疑惑。
橘子应该不会打农药吧?
如果吃到打了农药的橘子,被毒死了,算谁的?打农药的人还是主动吃有毒的橘子的她自己,总不能是农药吧?
林伽仪摇摇头,放下树枝上的橘子,决定暂时不走这招。
林伽仪突然顿住脚步,使劲吸了吸鼻子,仿佛嗅到了什么东西烧焦的味道。
但是这阴雨绵绵已经持续好几天了,草烧焦也不会持续这么久。林伽仪又吸了吸,还有……蛋白质腐烂的味道!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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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0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