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之字形的闪电从云层乍现,暴雨瓢泼而下,就连市局楼下的路灯光源都好似要被浓重的黑暗给吞噬,偶尔红蓝光芒呼啸而过,尖利刺耳的警笛声伴随着滂沱大雨消失在夜幕尽头。
陈燃问着,“你怎么还不下班?”
郭慧慧支吾着说,“那……那队长你不也还是没有下班嘛,我……我能先走?”
陈燃觉得她这话说得,不由莞尔道,“我倒是不知道我在你们的心里面和剥削劳动人民的资本家似的,现在雨这么大,你让汤波过来接你啊。”其实陈燃不担心郭慧慧夜间走夜路的安全,毕竟就武力值来看,即使是正常的男的,对上郭慧慧女士,也是没有多大胜算的。但郭慧慧开车技术着实不怎么样,现在外面又是这么个情况,让她一个人开车,还真的有点悬。
郭慧慧当下感动得抹了抹不存在的泪水,“呜呜呜……太感动,那队长你怎么办?”
“你放心吧,我车技好着呢!实在不行,将就在楼上对付一晚上也行。”反正楼上有休息的房间的。
郭慧慧点了点头,收拾好自己的东西,然后手机铃声就适时的响了起来,她顺手接了个电话,“哦哦,这样啊,好,那你等着,我马上过来。”
“队长!”虽然陈燃的办公室窗户都是拉开的,但郭慧慧还是象征意义地开了门,探着个脑袋说,“那高丽棠还在局子里面关着呢,你看是我们亲自给送回去吗?”
“什么?”陈燃抬头看她,“还关着?出来的时候,我不是让你们给人送回去吗?”
“谁知道这天有不测风云的。”郭慧慧嘟囔着,“当时我不是忙着过来给你交代情况嘛,就刚刚你说让我们不要瞎掺和的那事,然后就是汤波当时去掐视频了,结果现在就下雨了呗。人还没来得及送呢,然后是我们这边带过来的人,刑侦那边不好放人,找人守着的呢。”
陈燃按亮手机看了看时间,差不多快晚八点了,再加上现在外面还打雷下雨,天色黑沉得可怕。陈燃估摸了一下时间,“没过二十四小时呢,先让她待会儿吧,我等会儿亲自去送。”
手机提示电量过低,陈燃正打算找充电器,郭慧慧就推门进来,“哦?队长你要亲自去送人啊?”
陈燃又把充电的事情放一边了,“难不成让你和汤波去吗?”
“这样啊,那行。”郭慧慧遥遥比了个OK的手势,“好,那我这就先撤了。队长你实在忙不完可以等着明天再来弄嘛,先回家要紧,再说了你不是还要去送人嘛。”
郭慧慧估计着陈燃应该就是在忙这个两年前早就已经解决的案子,因为最近队里面并没有什么特别重要的事情需要到队长都亲自加班的情况。
而且既然是这件事的话,应该是不用急着这一时半会儿的嘛。
陈燃手背朝外,挥了挥,示意郭慧慧赶紧下班。
郭慧慧不好说什么,就出去了,顺道把办公室的门给带上了。
随着,“咔哒!”一声轻响,整个办公室除了外间哗啦的雨声,渐渐被随着无边夜色席卷而来的沉寂铺天盖地的淹没了,电脑屏幕幽幽发着荧光。
陈燃没急着去看卷宗,手指心不在焉地敲着桌面,先前的时候没打算着今晚要回去,但是既然待会儿要送那个高丽棠,不如顺道回去了。
心里面打定了主意,陈燃觉得心情都好了很多,就连外面的雨声听起来都感觉缓和不少。
陈燃回神,继续浏览卷宗。
高丽棠,二十四岁,渡洲省陵城人。
本该上班的时日,工作单位却没有见到高丽棠的踪影,相关领导也没有收到请假。翌日室友报警,派出所联系原籍,发现父母并没有其消息,当时已经过了二十四小时,顿时引起了重视,随即被辖区分局接手立案。
翌日,刑警根据高丽棠平日经常行动的路线,进行大量摸排,终于在一个亟待改造的城中村路口找到了精神极度萎靡的高丽棠。
而后,据调查报告显示,高丽棠被找到后的第一时间,去了警局就随意记了个笔录,说是自己出去和朋友聚了聚,喝大了不留神就这样了。
结果又过了两天,高丽棠再次上警局报案,称自己是遭受到了侵犯。可惜的是,已经过了两天,法医那边已经没办法做详细的检查了。而在这一起所谓的强/奸案中,高丽棠本人口供语焉不详,自称是被人在酒里面下了药,所以记不清,但因为药物代谢问题,当时高丽棠本人的血样是检测不出被下药的事情到底是真是假了。
而所谓的被告人,也就是陈燃同母异父的弟弟曾泽。他自然是没有承认的,只说大家都是朋友,就是出去喝喝酒,就没有什么了。
但既然是以强/奸案受理,相关的涉案人员自然是会被传唤的。
当时陈燃听方秀文提起过,还拜托着让她帮忙帮忙找人疏通。但实际上她自己并没有帮忙做什么,所以对于其中的情况,其实并不清楚。
后来由于证据链无法构成,且高丽棠又推翻自己的口供,经私底下协商,以轻伤罪论处,就这么给判了。
陈燃眯了眯眼睛,这件案子不说奇怪,但至少不妥当的地方还是很多的,为什么这个高丽棠当时不说,偏偏要过了两天才去?
说句难听的话,对于强/奸案最为直观的证据,就是检测受害人体内是否有残留精/液,高丽棠这一出摆明着和销毁证据也差不离了。
陈燃放开鼠标,往后靠在椅背,转过视线看着窗外落在玻璃上的水迹,兀自思索,如果说高丽棠是为了钱,那大可不必报案。虽然陈燃不清楚自己这个弟弟到底是什么性子,但是拿钱消灾这样的事情,他不会不做。
也就是说,如果高丽棠真的是受到了侵犯,那么她想要报案,这一点其实无可厚非,但既然要报案,为什么会这样支支吾吾的,倒是搞得像是假意去污蔑人一样。除却这个,如果是单纯的想要赔偿,那一开始私底下处理不就好了?
这案子明显还有内情,但居然就这样给结案了?
到底高丽棠这样做的目的是为什么?
其实说句实话,如果不是因为苏燚,陈燃估计一辈子都不会管这一档子事。
在当她告知苏燚关于她曾经的那个资助人已经被自己解决的时候,按照陈燃原先的设想,她以为苏燚不说解脱,至少是会觉得轻松的。但事与愿违,这些表现她完全没有在苏燚的身上看到。
甚至于她身上那种排斥、惊悸的情绪反而更加扩大了。
很不幸的是,在陈燃带着苏燚回家的那天,这反应,在苏燚见到曾泽的时候,也曾出现过。
从一开始,陈燃以为苏燚不喜欢自己的家人,只是因为当初自己对她强取豪夺,再加上曾泽的这事确实让人厌恶。但是陈燃料想不到苏燚真见到曾泽的时候会是这个反应。
就好像是这人跟她有关联一样,但是陈燃很确定,苏燚和曾泽之间是不会有什么关联的。既然是如此,那么必然是有媒介。而所谓的媒介,除了这件事,陈燃想不出别的。
苏燚当时因为这件事,反应确实大很多。陈燃起初只是以为因为曾泽是自己的弟弟,所以苏燚连带着对自己摆脸色。但现在想来,她厌恶的本身,就是这件事。
而且最近苏燚的表现太反常了,哪怕是所谓的在书店偶遇到曾泽,这一切的一切都太反常了。她绝对有事情瞒着自己,并且这事情还和曾泽有关系。
不过没关系,不说也没有什么,反正陈燃都会自己去查的。
高丽棠是渡洲的人,苏燚也是渡洲的。
渡洲?是和渡洲那边有关吗?
苏燚这个人本身就有奇怪的点,她曾被钟尚明资助,而钟尚明这个人又净是干那些勾栏下作的勾当,那为什么以苏燚这样的姿色,却完全没有受到这样的伤害呢?关于这一点,陈燃确实如何也想不明白。
陈燃在苏燚面前提起钟尚明的时候,苏燚害怕、憎恨的情绪确实不似作伪,这起码证明了,在苏燚的心中,钟尚明这个人的存在肯定是背阴的。
那既然钟尚明是这么一个人,为什么偏偏苏燚就能待在钟尚明的手底下安然无恙呢?
陈燃想得入了迷,冷不防被一道惊雷震了一下,回神一看电脑右下角的时间,已经九点了。
她想起高丽棠还在等着,揉了揉眉心,随手捞过椅背后面的风衣和桌子上的手机就出门了。
出乎意料的是,等陈燃再次见到高丽棠的时候,这个女的并不如第一次见到那样,虽然表情不善,但起码还是有点气质的。而现在,在刑侦大楼走廊目眩头晕的白光作用下,竟然衬得这个女子秀丽的脸蛋煞白无比,颇有一种濒死的美感。
陈燃眉目不自觉地皱了起来,心下骂了自己一句,怎么会想到这词。
肯定是用脑过度,搞得自己都有点神经兮兮了。
陈燃拍了拍她的肩膀,“抱歉,今天特意请你来一趟了,我现在送你回家吧。”
高丽棠就像是触电一般地抖了一下,整个人呼吸都粗重了很多,看着陈燃的目光躲躲闪闪又带着探究。
陈燃心下诧异她这个表现,但是不好问什么,跟看守的民警打了个招呼,将人领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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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轰——”惊雷响彻天际。
苏燚掀开被子,踩着拖鞋出了卧室,开了客厅的灯。她去到厨房,看了看还在保温的饭菜。紧接着,她回头看着玄关的方向,有些晃神,好像是下一瞬,那人就会推门而入,然后笑嘻嘻地问她有没有吃的一样。
事实上,回应苏燚的,只有窗外无边的夜色,以及哗啦的雨点撞击声。
记忆此刻就像是蛰伏在深渊的巨兽,突兀地露出端倪,就在这一瞬间,时间倒退,无数雨点溯回于天穹,她踩在冰冷的地砖上,看见那人于桥边无声朝着她回首。
那个在今天中午离开时亲吻她的女子,于记忆的长河中,立于桥廊之上,眉目温柔,微微掀起眼帘,投来一个安静又清晰的注视。
苏燚的咽喉仿佛被无形的手攫住了,呼吸憋在胸腔里,就连指尖都有一点轻微的颤抖,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她已经拿了手机,拨了电话出去。
贴近耳边冰冷的屏幕,只伴随着雨声,传出冰冷的提示音,“您好,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Sorry,The subscriber you dialed i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