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柜的有眼色的出去了。
越城顿了顿才走到他面前,蹲下身与他平视。
长泽眼神有些躲闪,似乎是不想看见他。
越城在心里叹了口气,缓缓地说了一声:“对不起。”
长泽手中的笔晃动了一下,一滴黑色的墨迹落在淡黄宣纸上,渲染开一小片。长泽失了会儿神,最后还是将笔放下了。
越城的目光落在那片墨迹上片刻,又移了回来,“那日喝醉酒,我说的话有些直了,你别介意。我没有烦你的意思,只是有些事情你不懂,我也不想把你卷进来,外面总归逍遥自在些,我是怕你会因为我想留在水宫,我不想困住你。”
“你想多了。”长泽立即道,“你没那么重要。”
闻言,越城却是笑了,“那便好。”
长泽低下头去看桌子上的那本书。嘴上说着不在意,却是满脸我不开心我不高兴我甚至想发火的模样。
越城有些想笑,他无意间看到了他胳膊上缠的白色纱布,“手怎么了?”
“没事。”长泽立即将胳膊收回去,但抬头看见越城有些落寞的神情,他神使鬼差地解释了一番,“小伤,但是被凡人看见了,为了掩饰一下,就没有立即恢复。”
越城轻轻地笑了,他从身上拿出一小瓶药膏,将长泽手上的纱布慢慢地拆开,“装也要装的像一些。”
纱布拆开之后,果然看到有一道不长的伤口,虽然已经不流血了,但因为没有处理妥当,周围有些红肿。
越城将药膏细细地涂在伤口周围,对长泽道:“初次在断崖见到你时,便羡慕你这无拘无束的性子,所以我不能把你拘在水宫,水宫不是不好,只是不自由。”
越城的指腹在他伤口周围慢慢滑动,声音像是羽毛一样在耳边搔弄,那感觉酥酥麻麻的,痒到了心里。
越城注意到他握紧了手,以为是怕疼,便放轻了力气,指腹中有灵力缓缓输到了伤口处。
长泽胳膊一颤,条件反射一般收了回去,用生平最快速的语气说道:“不用涂了我没事。”
越城先是没听清,后知后觉地笑了,他将药膏放到了桌子上,“那你自己处理一下,我就先走了。”
说完,他就真的走了。
越城走了不大一会儿,掌柜的就进来了,他自己转着椅子到长泽旁边,伸头看了一眼他写的东西,一行歪歪曲曲的小字下面有一滴黑色的墨迹,遮住了许多扎眼的字,“……两天了,写的……真好啊。”
长泽这才低下头,将染墨的纸揉作了一团。
掌柜指了指上面,对他道:“天色已经晚了,你不回去吗?”
长泽没有感情地道:“我住一晚上。”
丝毫没有商量的语气,似乎只是在告诉他。
掌柜的挑眉,“嗯?又住我这里?我答应了吗?”
长泽看他的眼神有些不善,“谁让你骗我。”
掌柜的胳膊支在轮椅上,歪着头笑了,“这也不算骗吧。我不也是没办法吗,家父是个儒雅公子,家道中落才开了这家小店,家父过世,我还不得子承父业,将这小店给经营下去?再说,来买笔墨的,不是秀才就是官宦人家,谁会去一个大字不识几个的掌柜那里,那我不得做做样子,假装自己很有学问。”
长泽淡淡道:“我是指这件事吗?骗我腿瘸,让我打了无辜之人。”
“怎么是无辜之人呢?”掌柜的不同意他的话,“那家公子哥,骄纵无理,三观不正,那晚我是撞见他强抢民女才打他的,他还好意思来寻仇,怎么不该教训?”
长泽懒得搭理他。
掌柜的又问:“你大人来找你,你为什么不跟他走?”
长泽展平一张宣纸,提笔正准备继续抄书,闻言动作顿了顿,“什么我大人?”
“哦?不是你大人,那是你什么人?”他似乎有些好奇。
“朋友。”
“哦,这样啊。”掌柜的好像有些遗憾。
长泽有些不理解,“你在期待什么?”
掌柜的一听便笑出了声,“没什么没什么。”
掌柜的见他已经开始埋头抄书了,有些无趣地起身搬了个椅子坐在他对面,“你说你为何偏要学字呢,你又不考取功名,围着书本转有什么好?”
“习字不是根本吗?”
“什么根本,这地方除了富家子弟和官宦人家会读书习字,贫苦百姓顾得住吃穿就不错了,哪有那精力去读书。不过……”掌柜敲了敲桌子,“我看你跟刚才那位公子的衣着和谈吐,也不像是什么寒门子弟,怎么看个书还要到我这里来借?”
“我们那里不重视这个。”长泽随便找了个理由想糊弄过去,主要是因为他太聒噪,不想听他说话。
“对了,刚才那位公子在门口……”
“能不说他了吗?”
……昏倒了。
忽然被打断,掌柜愣了一愣,随即没心没肺一般笑了,“好,你写字吧,我出去。”
见渊兮将越城带回来时,虹皁吓了一跳,赶紧走到前面给他开门,“是开始了吗?”
渊兮点头,快速扶着越城进了屋里,把一个药瓶给了虹皁,“这次反噬不同以往,下面的结界可能会撑不住,若是外面的灵力波动太大,就集结水宫的人,全部退到山脚下,情况严重时上天庭可能会来人,这个药可以平息一下你的灵力,到时候你就听闻竹的就好,不要硬撑。”
他这么一说,虹皁更慌了,但还是赶紧点头!
越城的房间地下有一个密室,向下挖的极深,而且有闻竹亲自设的结界,为的就是防止越城反噬时,伽蓝封印的力量会喷涌而出,造成大片伤亡。
渊兮将他带下了结界。
整整一个晚上,虹皁和施琅都守在屋子外面,但一个晚上的时间,整个水宫的灵力波动非但没有减弱,还越来越强了!
离越城屋子最近的虹皁最先受不住了,她体内灵力翻涌的厉害,堪堪支撑的住!
施琅也有些力不从心。
虹皁咬咬牙,服下那粒药丸,带着施琅退到院子外面继续守着。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院子外面的灵力波动已经快赶上刚才院里的了!虹皁心里格外慌张,她第一次经历这样的场面,当着不知如何是好!
想起渊兮的嘱咐,她立即跑出去看了看天,果然,整个水宫已经被天兵围起来了!虹皁这才定了定心神,回来对施琅道:“从现在起,让水宫所有的妖,仙,还有反正只要是活的,都让他们出去,在水宫外面候着,若是水宫外的结界有松动的迹象,立即带他们离开!”
“是!”施琅领命,“不过大人,狱里关的也要带出去吗?”
“不用管他们,你也留在外面!”
水宫外面的结界是上古药神墨冰所布,若是连外层结界也被破了,那就真的没有办法了!
虹皁在院子外又守了有三个时辰,被一波接着一波的灵力冲击逼的吐了一口老血,实在顶不住,也退到水宫外面去了。在外面几乎感受不到水宫内的翻腾。
这是虹皁第一次有些可怜水宫地牢里关着的那些东西。
随着时间的推移,水宫内的灵力冲击越来越强,虹皁在水宫外都能感受到胸口的压抑,一些法力不济的都有些撑不住了,但那灵力波动还丝毫没有减弱的意思,反而有往强了发展的趋势。
虹皁皱眉对施琅道:“带那些法术不济的下山避着。算了,还是将他们都带走吧,只留下些法术比较高的就行,记得下山后莫要扰了凡人,若是真无地方可去,便去上天庭。”
施琅拱手,“是。”
他这一走,便带去了大半,虹皁皱眉看着里面,虽然隔着结界,什么也看不清,但她依旧盯着。
闻竹此时已经到了,他正站在结界的正上方,手里结着灵流,一直在维系着最外层的结界。
虹皁抬头看见他,忽然就想到了渊兮,她们在外面还难以承受这一**的灵力冲击,渊神医在里面不知道能不能受的住。
虽是这样想,但虹皁还是觉得,渊神医那般自信,应当是没问题的。
他们就在结界外守着,这一守,竟然守了有两日!
虹皁从未想到越城的反噬竟然会持续这么长时间,以前都只是四五个时辰,长的也就是一日,可这已经到了第二日傍晚,他还丝毫没有停止的意思,反而已经到了让结界外的仙无法承受的地步!
结界快破了,若不是有闻竹顶着,怕是早就撑不住了,若是结界当真破了,那后果简直不堪设想,怕是整个妖魔界都得玩完!若是灵力波动过大,凡人和仙界之人也不保不会受到影响!
上天庭派来的仙家越来越多,都是些法力不错的,但即使这样也是勉力支撑。
果然,不到一个时辰,结界便破了!
铺天盖地的灵气四散开,冲击力堪比数千只地魔自爆!
在那一瞬,不只是虹皁,绝大多数人都还未反应过来,就已经被冲出去了几十米远!也就是在那一瞬,闻竹手中又连续放出了三个结界,一个比一个范围大,一层套着一层。
但是用处不大,刚设下的结界逐个爆破,最后一个也岌岌可危!
但也算是给了别人缓冲的时间,众仙家领会到闻竹的意思,都开始一层层地设结界,一层套着一层,一直延伸了整个山林!
最后一层结界被破的时候,虽说是已经削弱了不少,但还是影响到了大多数地方,山林里的妖兽,都在忽然的冲击下,发出痛苦的吼叫,直接爆体而亡了!
但好在,对凡人没有什么影响。
不过现在的他们,没一个关心山林里的妖兽,虽然一个个都带着伤,但依旧目不转睛地盯着水宫上方!
并没有出来!
即便是控制不住,即便是破了外层结界,应该也无法挣脱玄铁锁!
他们也算是暂时松了口气,但这口气还未喘匀,一颗心都又提到嗓子眼了!
这股更大的灵气分明与刚才有所不同!
这是!
弑神剑?!
传说弑神剑出,不见血不止,不杀神不休!
弑神剑向来是由水君保管,与水君签订了契约,如今水君人在地下,弑神剑却出鞘了!这是什么意思?
众仙不由得深想。
闻竹夹杂着灵力,对他们吼道:“所有仙家都后撤!速回上天庭!!”
没有什么人愿意上杆子找死,神也一样。
水宫的基本上都让虹皁赶走了,上天庭见到这场面无力回天,也都退回去了。
只剩下虹皁和闻竹两个。而虹皁之所以现在还能从地上爬起来,真是多亏了渊神医给她的丹药!
越城,出来了!
玄铁锁确实名不虚传,它虽是没被挣脱,确是被越城连根拔起,双手双脚依旧被锁着!
虹皁一阵眩晕,这样的场面她是第一次见!
她知道反噬及其痛苦,虽然提前有心里建设,但真让她看到这一幕,她胃里在翻腾,大脑立即一片空白!
若是用一个词来形容越城现在的模样,那就是……
血人。
整个人就像是从血水中捞出来一样,每一寸皮肤都在开裂,都在流血!脸上,头上,身体,四肢!没有一处完好!
全身上下血红一片,唯有眼睛。
深蓝色,不见瞳孔,只是空洞的蓝!这般悬挂在空中,及其诡异恐怖!
弑神剑出,剑尖直逼越城心口!
越城也不躲,不知是看不见,还是没有意识!
“越城!!!”虹皁猝然睁大了眼,吼出去都破了音!
越城纹丝不动。
就是此时,渊兮忽然从身后拉了他一把,弑神剑偏离了心口,但还是将空中的血人,穿了个透!
弑神剑似乎感觉到主人的血,慢慢平静下来,也没有那么狂躁了。
被刺穿的一瞬间,越城的眼睛恢复了正常的瞳孔,剧烈的收缩了一下,然后开始有些涣散。
而长泽刚刚赶过来看到的,正是这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