锁梦魂（GL） 第54章 桃源

平安义庄。

月簌镇上唯一的一处可以收容死者尸骨的地方。

但大多数时候，这个四方规整，破烂不起眼的小屋子都不会像它的名字一样平和安宁。

密不透风的阴暗小屋里弥漫着浓郁的尸臭，桌角点着一盏灯，灯烛冒着浅浅绿光，火焰跳动中映出白色女子清隽的脸，此刻她正低眉敛目，神情温柔地坐在灯下熬汤。

该是烛火幽幽，满室馨香的温馨场景。

但是锅子里熬煮的东西正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气味，圆锅没有盖盖子，就着灯火能看到里面的情形。

里面丢着大块的肉和骨头，锅里没有加水，显得干巴巴的，附着在肉骨上的血水滴滴答答的往外落，锅下架着的火烧得很旺，猛烈的火蹿腾翻滚，熬出了肉块里的油，热焰不断舔舐着干燥的锅底，发出滋滋啦啦的响。

那些肉都是选取的人体上比较丰腴的部位，大腿或者是上臂，再么就是腰腹和女性的胸前部，都是些能熬出大量油脂的地方。

肉开始出油以后，白泽低头将大部分的柴火撤去，然后用木棍将火焰拨到最小，耐心地等待细火慢熬。油脂从肉块里快速分离出来，带着一种诡异的焦香味，和空气里浓烈的尸臭搅和到一起。

义庄的地上遍布着拆得零碎的尸体，满满当当都是血肉和碎骨，几乎下不去脚。

血流了一地，有些湿滑，白泽便换了个高一点的凳子坐下，脚踩在一具切去了腹部的男尸脑袋上，神情专注地看着锅，等到锅里的油集聚出了一定量，她就用勺子舀出来盛在碗里。

盛了满满一碗热油之后，她端着碗往角落里走，那里横着一块木板，板子上放着一具断为两截的骷髅骨。

白泽蹲下来仔细查看了一下断骨处，见上次用尸油覆盖的地方又裂开了，根本没有愈合的倾向，稍微皱了一下眉，开口道：“男人的尸油好像不能愈合断骨。”

说着她用木勺挑起一些尸油淋到断骨上。

带着腥臭味的黑油淋到断裂的骨茬上时惹来那具骷髅轻微地震颤，它怔怔地望着房顶，下巴张合，没有肌肉和筋膜牵制的喉咙里发出喑哑的声音。“她就这么撞了一下，我就爬不起来了。”

那日的场景还历历在目。

大雨之中，林雪痕轻易击断它胸骨时嘴角露出的轻蔑笑容好几天了都还在它眼前晃。

虽然已经接受了现实，却还是觉得不甘。“我在千眼咒中练就的一副钢筋铁骨，为什么抵不过一个杀神？”

白泽没有急着回答它，嘴角噙笑，将碗里的油一股脑都倒在了它的断骨处，然后伸手将胸骨上的两处断骨捏合在一起。“因为她不是普通的杀神。”

“什么？”青骨微微偏头。

“她是在桃源里活下来的，唯一的杀神。”

女子说这话的时候语气明显带着骄傲，她手里捏着的断骨慢慢在热油中融合，断裂处被滚热的油脂强行粘在一起。

青骨微微垂头，陷入思考之中。

鲜少有人知道，暗无天日的地狱之中也有一处桃源奇景。

和人间绝大部分的画本里描绘的一样，那里山色秀丽，风景绝美，是深藏在地罕人稀之处的隐秘瑰宝。

地狱之中没有天气变化，终年黑暗，但地狱桃源却四季温暖如春，高山耸立，平地处遍植繁盛的桃花，殷红花朵常开不败，有热烈的甘泉自高山处流泻，飞涌溅落，温柔地化为潺潺溪流，润泽干涸龟裂的土地。

如果只是站在远处望一眼，再契合桃源这个名字，大概都会觉得这是地狱里难得的美景。

但那只是覆盖着甜美外衣的表象，若你深究下去就会发现。

地上那一颗颗常开不败的桃树都是长在腐肉和尸骨之上的，土层之下覆盖着一层又一层堆叠的尸体，人骨畜肉，各类妖物遍布，桃树粗大的根茎分支繁多，触须一样深深扎入土层，扎入尸体的血肉之中，靠吸食血液和魂气滋养长大，到极致时开出血红色的妖艳花朵。花朵非常较弱，手指碰一下都会碎裂，然后又重新化为血液，钻入土地变成新的养分。

巍峨耸立的山是刀山，锋利的刀刃是活的，随时能切开那些意图从高处爬出桃源的人或妖物，皮肉被划开，滚烫热烈的血液汇聚成甘泉，从山顶一冲而下，化为血色瀑布，轰隆的哀嚎声鸣中，奔腾不止的血流灌进干涸的土地里，循环滋养，生生不息。

凄然的美景要靠残酷的死亡与无休止的争斗才能维持，那里定期被投放进去鲜活的各类物种做养料，想在那里活下来的，不管是人还是妖物，都只有拼力厮杀，吞噬掉其他人的血肉不断分裂成长，才能争取到一线生机。

说的好听是桃源，其实就是一座难见天日的囚牢，它的外表永远是一副安静漠然的模样，一旦被投放进去之后，想出来，就只有拼命活下去。

活到最后，若是你运气出众，能遇到桃源之外的人为你打开门，就能踏上生路。

白泽永远不会忘记她第一次见到那孩子时的情景。

长得白嫩可爱的小姑娘，细软的头发刚刚长到肩膀。她小小软软的一只，坐在边角里，苍白的唇角因为沾过血而散发出诱人的红，在她的额头上靠近发际的地方，生者两只尖锐细长的角，角上覆盖着一圈又一圈的圆纹。

她坐在地上，小手里捧着一块大腿肉撕咬，嘴里露出的森然牙齿十分尖利，三两下就撕碎了那块比她脸还大的肉，咀嚼几口之后囫囵咽下去。她一边吃，一边还用闪着光芒的眼睛盯着地上那些还没来得及塞进嘴里的碎骨和烂肉，神情有些贪婪。

这个小女孩就是这次厮杀中唯一活下来的物种，尽管外表像个无害的人类小姑娘，但她额上生长的尖角还是暴露了她杀神的身份。

白泽忽然有了一个想法。

她在桃源外围那圈铁栅栏处蹲下、身，朝着还在认真进食的小姑娘伸出手，“乖孩子，要不要和姐姐一起走？”

杀戮是罗刹的本能，杀性越大就越凶残。这孩子能在桃源里活下来，绝不是个普通的杀神。

若是将她放出去，待她日后长大，因为杀戮催发狂性之后，轻易便可覆城灭国，屠戮一切！

“难怪。”青骨的喉骨动了动，感觉到胸骨处似乎已经被尸油粘牢了，它刚想撑动身体站起来，肩膀忽而被白泽按住。“现在还不要动，还想再断一次吗？”

“好。”青骨点点头，弓着身体的样子有点乖巧。

白泽瞟了一眼它的脚掌，看见那只白皙可怖的脚背骨头上已经长出了一层薄薄的褐色皮肤，虽然还很干瘪，但那点皮肤下已经能看到紧缩在一起的纤细如丝的青紫色血管了。

她挑了挑眉，嘴角漫出一抹笑意。“这一镇子人的怨气还是起到了作用，再继续吸收下去，你就可以慢慢长出血管脉络，肌肉筋骨，最后长成一个拥有完整外观的人。”

“我无所谓。”青骨自己没感到有任何的喜悦，但是只要白泽高兴它就开心。“你决定就好。”

“你以后不要再去招惹林雪痕了。”擦了擦手上肮脏黏腻的尸油，白泽站起身，绿莹莹的眸子望向窗外。

镇子上又起了雾，昏黄一片，看不真切。

“你心疼她？”若是现在还有眉毛的话，青骨倒是很想皱一皱，但它只是一具骷髅，骨架干涩，做不出任何表情。

“可以这么说。”白泽点头。

记忆中那个绵软可爱的小姑娘最后还是紧紧握住了她伸过去的手，小手冰凉，她用甜甜糯糯声音对自己说：“姐姐，我好害怕啊，你带我走吧。”

小女孩天真无邪的脸上表现出的确实是害怕的神情，但那双滴溜乱转的大眼睛里，流露出的神情却是狡黠阴狠的。

她像是一头随时等待捕食猎物的狐狸，不仅是同体型的小动物，还可以捕杀体积比她大几倍的猎物，只要用她可爱的外表去迷惑敌人的心神，将敌人骗到僻静处后，才忽然发难，用尖利的爪牙撕裂你的肚腹，掏空你的内脏，等血液流干之后才开始大快朵颐。

这是一场杀戮者的狂欢盛宴。

宴会的主人美丽、可爱、狡诈且心狠手辣。

所有优美和恶劣的词汇聚焦在她身上都不矛盾，甚至还透出了出人意料的和谐。

她是世间最锋利的刀刃，谁要是牢牢握住了她，谁就能轻松地斩掉敌人的头颅。

青骨十分不满白泽的态度，哼了一声转过头，“你心疼她，谁来心疼你？”

“是我欠那个孩子的。”

“是单纯的愧疚吗？”青骨持怀疑态度，“还是你也喜欢她那张脸？众所周知，女杀神长相美艳，很难有人能抵挡住她容貌的诱惑。”

白泽的神情冷了几分，笑意僵在嘴角，青骨却还在喋喋不休。“你要是喜欢她那张脸的话，我也可以照着她的样子去。。”

“青骨。”空气忽然冷了下来，冰寒的气息不断从白泽身上释放，地面凝结出白霜，地上的腐肉和尸体都被一寸寸冻住，冻的结实的冰蛇一路蜿蜒爬行，在爬到青骨的髋骨处时忽而停住。“不要乱说，你有你原本的样子，不用复制别人的脸。”

青骨不服气，“我不在乎自己是什么样子，只要你开心就好了。你要是喜欢林雪痕的脸，那我就去把她的脸抢过来！”

“你还嫌自己的骨头断的不够彻底？”白泽冷冷扫它一眼，这时才似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问道：“你手腕上的念珠呢？”

“不是在吗？”青骨伸手去摸右手臂上的珠子却摸了一个空，愣了一下说道：“是不是那天撕打的时候。。”

白泽皱了一下眉，目光逡巡过它的脚背，盯着那块好不容易长出来的干瘪皮肤看了很久，不确定地说出了自己的看法：“难道不全是怨气的功劳？而是没有念珠束缚，才会加速生长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