锁梦魂（GL） 第29章 其实早在宿湖的时候，你就已经死了。

林雪痕再次睁开眼的时候，眼前是浓稠且漂浮不散的黄色雾气。

她看不清自己身处何处，只能听到耳边偶尔传来几声老鸹的聒噪嘶鸣。

空气里隐隐飘着些腐尸的臭味，林雪痕摸索着往前走了两步，忽觉小腿一紧，似乎被什么东西给抓住了。她低下头去，看见黄雾里伸出了一只手，正紧抓在她腿上。

那一看就知道是男人的手掌，皮肤黝黑紧实，手背上还生着厚厚的老茧，灰白色的茧半隐在雾气里，透出些诡异的气氛。

林雪痕微微皱了皱眉，却并不急着将这手踢开，她凝神看着，似乎是想看清楚这只手的主人是什么样子。

腿上的手掌又用了几分力，拉扯的感觉清晰的传来，林雪痕颇为配合的往后退了几步，就看见那只手的主人正被她缓慢的从雾气中拽出来。

那是一个成年男人，他身上穿着的玄色衣衫已经磨破得不成样子，脊背裸、露的皮肉上覆盖着大量脏污的黑泥，有恶臭的味道从他身上散发出来。林雪痕此时已经大致知道这是个什么东西了，她略有些嫌恶地抬脚去踢那东西还抓在自己小腿上的手，却看见那“人”慢慢地抬起头来，嘴里发出“桀桀”的笑声。

声音怪诞难听，像是被什么人掐住了脖子的哑笑声，在这混沌的世界里听来只觉得阴冷异常。

男人的脸慢慢清晰起来，他整个脸都快腐烂完了，大量的浅黄色肥胖蛆虫在他空洞的眼眶里蠕动，圆形的虫头偶尔抬起，挤挤嚷嚷间就有不少蛆虫又掉进男人的鼻腔和嘴里。

鼻腔是早就烂了的，腐烂的肌肉组织和虫体裹在一起又直接漏在男人连舌头都没了的嘴里，蠕动的黄黑色一坨物体，又争先恐后想从他嘴里爬出来。男人很快就闭了嘴，用牙齿狠狠咬烂那些蛆虫和自己的肉。

“嘎叽”一声，汁液四溅。

林雪痕觉得胃里有些翻腾，她连续往后退了三四步。那男人三两口嚼完了蛆虫，用黑洞洞的眼眶死死盯着自己，嘴里还发出些不清不楚的声音。

如果你仔细听的话，还是能听出他在说什么。

“饿。。好饿啊。。”

还没等他有下一步动作，林雪痕已当机立断地踩断了他抓在自己小腿上的手臂，骨头断裂的声音在雾气里听来也是沉闷的，随后她一跃而起，在男人扑上来的瞬间便踩着他的脑袋借力跃了出去。

不知道是不是身体沾了这粘稠雾气的缘故，身体竟比平时重了很多，林雪痕刚跃出去几丈忽觉腿上又是一紧，她低头一看，看见那男尸的断手还不要命地抓在自己小腿上。

“该死。”身体被那手一拽已然沉了不少，男尸还在“桀桀”的怪笑着，声音里带了不少得意。

林雪痕此刻没有趁手的武器，身子被拉得往下一沉时竟然就提不起劲儿了，她心里一慌，身形更是不稳，眼看就要摔进先前那男尸爬出来的恶臭泥沼里。

一支细竹竿忽然凌空飞了出来，不偏不倚正跌进泥沼，林雪痕脚尖在竹竿上轻点几下，借力腾空后一个鹞子翻身翻出了泥沼的范围，稳稳落回平地。

“什么腌臜东西都能出来挡路了，还不滚？”骆绝霜的声音传来，林雪痕朝着声源望去，看见他正坐在距离自己不远的一颗怪树上。

他的衣袂在浑浊的雾气里无风自动，衣角飞扬时露出他手里拿着的一盏青色灯笼，只是此刻挑灯的棍子却不见了，想来刚才扔进泥沼里的那根细竹竿儿就是。

男尸像是没听懂他的话，只是看见自己又多了一份口粮开心，一开心就长大了嘴，嘴里那些黄黄白白又黑黑的东西便都垂了出来，淌得他身前都是。

素来爱干净的骆绝霜见到这幅景象恨不得当场把自己一双眼珠子抠出来踩得稀碎，他靠着树枝干哕了两声却没吐出任何东西来，再抬头时不仅眉间带了怒火，连脸上的彼岸花都带了几分阴邪的煞气。

“你还要站那鬼东西旁边站多久？还不过来？”他咬牙切齿地喊了一句，林雪痕点点头，往他栖身的那颗树下走。

“别。。走。。”男尸见自己到嘴的口粮要跑也急了，伸手朝林雪痕抓来，但随着他的动作，身上的不明物体又“哗哗”的往下掉。

骆绝霜已经忍到了极限，见这恶心东西还要再动，手指在灯笼的烛焰里一点，青色的火苗便在他指尖燃烧起来，他捏着这火焰，微闭眸念了两句什么，火焰擦过他眼角的红色彼岸花，转而变成了艳丽的朱红色。

“自己找死别怪我。”轻喝一声，男人手中的红色火焰疾速飞出，一粘到男尸身体的某个部位马上就剧烈燃烧起来。

红色火焰看起来不大，林雪痕却觉得身后热气逼人，她抬脚踢飞了还抓在自己小腿上的断手，几个纵跃间就跳上了树。

“啊！！！！”被火焰裹覆的男尸嘴里发出一阵接一阵的惨叫声，惊得停在树上的老鸹都飞走了，火焰越烧越旺，眨眼间就烧成了海，火焰热度惊人，飘忽飞舞时竟连黄色的雾气都给点着了，一烧一片，很快蔓延出去。

粘稠的雾烧燃后就散开了，刚才男尸藏身的泥沼里又发出接二连三的惨叫，林雪痕侧身看去，看见原本蛰伏在泥沼里的数具尸体在哀嚎着翻滚。

虽然只是腐尸，却还是有痛觉，林雪痕地看着他们挣扎哀嚎，心里不知怎么忽然一哆嗦。

似乎这惨烈的场景，自己在哪里也见过。

“这些是饿殍。”骆绝霜轻推了一把林雪痕的胳膊，将她从愣怔中推醒。“都是在战乱或者饥荒里饿死的人，因为死前执念太深，死后魂魄无□□回，只能泡在这些恶心的尸泥沼里疯狂寻找食物，直到什么都找不到，饿得将自己也吃干净，就消失了。”

他说着跳下树来，红色的火海在烧完腐尸和雾气后逐渐变小，地面还残留着刚才燃烧时的热度，眼前清晰的显出一条弯弯曲曲的小路来。

“走吧。”拍了拍衣服上粘上灰烬，骆绝霜冲还蹲在树上的林雪痕招了招手，“我们去找白泽，顺便带你认认路。”

“认路？”林雪痕跳下来，看着眼前一望无际的幽深小路，莫名地问：“这条是去黄泉的路？”

“嗯。”骆绝霜边往前走边说，“那些黄色的雾气都是尸体腐烂后形成的瘴气，活人要是吸进去了，不死也会变成傻子。”他说着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不过我们现在是魂体，不受这些东西的影响，顶多是觉得气味不好闻而已。”

两人一前一后走着，许是刚经历过烈火焚烧，周遭安静的惊人，连两旁的树都扭动着身子，将自己本就不算浓密的枝叶藏在了身后。

“这不是普通的树，都是死后怨灵所化，你要是在这条路上觉得看到了树很亲切，再稍微靠近点它们就会诱你到枝桠间。”骆绝霜抬手指着树梢上那些长成环形的枝桠，轻声道：“那些枝桠就会垂下来一把套住你的脖子，将你挂在树上变成它的装饰品。”

“装饰品？”联想到刚才自己也在树上待过，林雪痕觉得有些不自在。

“你不用怕，今天我带你走过这一遭，这些东西就认识你了，以后你再来，它们不敢欺辱你的。”

林雪痕没出声，似是在想些什么，骆绝霜瞟她一眼停下了步子，转身道：“我不是在调侃，只是你以后单独走这条路的机会会很多。”他偏了一下脑袋，又将林雪痕的右臂执起，撩开袖子指着她手臂上的图案道：“这些花每谢一次，就代表你死了一次，待这些花全部落尽，你就要进入轮回重新投胎。”

“不过也别太开心。死并不是终结，投胎之后白泽还是会想方设法去找你，将你带到樾国来。”

话至这里已经触及了林雪痕心里最深的那根弦，她问道：“我不明白的是，既然已经死了，那就应该前尘尽消，为什么还要想方设法来找我？”

“前尘尽消？”有些惊讶于她的天真，骆绝霜冷笑一声。“樾国的国之瞳，享受皇室待遇，听起来很威风吧？不过我们只是樾国皇室的盾牌，这一生可以拼，可以死，但只能为了樾国皇室而死。”

“我们从生下来的那天开始，就要为樾国皇室挡刀子，试毒也好，防刺杀也好，成为政、变的牺牲品也好，只要是为了他们，我们就必须前仆后继，拼尽全力。”

“然后，等到这些花都掉尽了，图案消失了，就会进入轮回，直到这图案再出现时，白泽手里的那串水晶珠子就能感知到，她便会寻你。”

听他说到这里，林雪痕才忽然想起这图案并不是自己生来就有的，她忙扯住男人的袖子，急切地问：“那这图案在什么情况下会出现？我以前，手臂上并没有这些东西。”

“什么情况下会出现？”骆绝霜盯着她的眼睛看了半晌，忽然道：“跟我走，我带你去看。”

他说完牵住林雪痕的手，快步跑了起来。

魂魄没有了身体的束缚本来脚程就快，现下奔跑起来更是疾速如风，两人很快就跑出了小路，一头扎进了悬着巨大“鬼门关”牌匾的圆环石门。

直到进了这里，林雪痕才觉得眼前变得亮堂起来。

她仍被拖着奔跑，但刚才那些死寂的树木已经全部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大片大片艳如红火的彼岸花海。

“这片花海又被称为火照之路，是黄泉上唯一的风景。”骆绝霜边说边拨开拂到脸上的彼岸花，纤细的花瓣在风中微微摇动，如针尖状的弯曲花蕊摇动时发出银铃般的悦耳声响，翠绿的□□挺拔俊直，茎上光滑如梗，没有一片叶子。

林雪痕抬手轻轻折了一朵红花托在手掌之中，还没来得及细看那朵花就化成了一滩血水，在她掌中滚来荡去，最后又落进土里消失不见，只在手掌之上留下一点淡淡的香气。

“黄泉路上的彼岸花是用亡者的鲜血种出来的，摘下之后就会化为血水。”骆绝霜慢慢在花海里停下了脚步，耳边传来了奔腾的水声，他拽紧了林雪痕的手，循着声音往前道：“前面就是忘川河，你可要拉紧我，万一失足落水，我可没本事把你捞起来。”

花海一过，眼前忽然出现了一条奔腾不息的巨大河流。

河里翻滚着的腥臭巨浪扑簌着水里漆黑的石头，发出一阵阵冲刷的巨大轰鸣，溅起的水雾中，夹杂着人的哀嚎和惨叫声，林雪痕稍微定了定神，看见血黄色的河流里有无数挣动的人手和人头。

偶尔有穿着蓑衣撑着竹筏的人经过，他们高挺的身形立在竹筏上，抬手用长长的竹篙撑水而过，偶尔见到有人踩踏着别人的脑袋和身体挣扎着要爬上竹筏来，便伸出竹篙狠狠一捅，一下将那人的脑袋刺穿后又给扔进河里。

水下有长得狰狞古怪的鱼头人身怪蛰伏着，它们见到有人被刺穿扔过来便快速扑过去，鱼嘴张开时露出里面利如刀锋的森然巨齿，三两下将那人撕成了碎片。尸体碎裂后殷红的血慢慢在水里扩散开来，但很快又和脏污的血黄色河水融化在一起，纠缠成了同一个颜色。

“别看那边，越看越容易掉下去。”骆绝霜扯了一把发怔的林雪痕，抬手指着河边不远处的一道宏大的长形木桥道，“那是奈何桥，跟紧我，我带你去找答案。”

两人踏步往桥头走。

刚过去便见到桥前立着一块椭圆形的巨石，石上用鲜血绘着“三生”二字。

“这是三生石。”骆绝霜在此时才终于放开她的手，将她推到石头前站定，道：“自己看吧。”

林雪痕将信将疑地扫了男人一眼，见他脸上神色淡然，并不似在开玩笑，便凑过头去，看向石壁。

石壁上起先还是漆黑一片，片刻后忽然起了一层白蒙蒙的雾气，“三生”两个字像是被火给融掉的蜡烛般慢慢化开，鲜红的血水滴落下来，石壁被血水一冲刷，便显出了清晰的景象。

眼前出现了一片茂密的林子，荒芜的地上青苔密布，周身漫着湿润的水汽。

林雪痕拖着半具鲜血淋漓的尸体在走，踉跄的脚步在林子响起，“嗤拉”的声音有些刺耳，她只能用另外一只空余的手捂住耳朵，眼眶里有不知是水还是血的东西不住的往下流。

她手里拖着的尸体喉咙里忽然发出“呼噜噜”的声响，林雪痕停下步子，侧过身去看手里拽着的人。

那具尸体的下半身已经不翼而飞，胸腔也被撕开了，里面柔软的内脏被取食，露出洞开的肋骨和脊柱。林雪痕颤抖着蹲下来，她的目光慢慢扫向尸体的脸，看到半张已经面目全非的年轻脸庞，那是她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的人。

那是。。小六子啊。。

“呼噜。。”那人的喉咙动了一下，暴露的喉管翕张着，他还没断气，奄奄一息的眼睛盯着林雪痕，一秒都舍不得移开。

“小六子。”林雪痕只觉得内心里所有的希冀在这一刻都崩塌成了齑粉，她跪倒在小六子身边，眼泪夺眶而出。

小六子其实早已死透了，只是这林子怪异，他的魂魄不知为什么还能附在身体里，勉强支撑着这半具残破身躯的行动。此刻见到满身是血的林雪痕流泪，他那颗已被九婴妖兽吞食的心脏又痛了起来。

明明该是感觉不到痛的，小六子却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痛得浑身颤抖。

他勉强抬起手，想为她拭去脸上的泪痕，但他的手上全是血污，做出的擦拭动作反而将林大人的脸弄得更脏。

小六子便停下了动作，任凭林雪痕颤颤巍巍的将自己那半具已不成人形的身体抱在怀里，待靠近她的脸时，小六子挣扎了一下，翕张的喉管慢慢放松，在她耳边道：“林大人。。快。。快走。。”

“一起走，我带你一起走。”林雪痕泣不成声，眼泪一滴滴的落在男人暴露的喉管上，水滴将他喉管上的血迹冲淡了一点，沁出后面破碎的话语。“我出发时答应过你们，会带着你们回家的，一定要带着你们回家的！”

“回家。。”小六子仅剩的一只眼睛里也流出了泪，眼前似乎又看到自家院子里站着用石磨碾米的慈祥妇人，他笑了一下，扯开的嘴角流出更多的血。“林。。大人。。兄。。兄弟们。。都。。都没有。。怪你。。你。。别。。别自责。”

他断断续续的说着，身体却颤抖得越发厉害，似乎冥冥之中已经感觉到那只妖兽已经追来了，他拼力想从林雪痕的怀里挣扎出来，还没动就觉得一阵天旋地转，魂魄被一阵风卷走，立时被追来的九婴妖兽给吞进了嘴里。

“小六子。。？！”感觉到他身体一松，林雪痕止住哭泣低头看去，看见小六子已经一动不动地倒在了自己怀里，大睁的眼睛看着自己。

那眼神不是怨恨也不是责备，而是满满的心疼与遗憾。

林雪痕只觉得脑中“嗡”的一响，心脏似是裂开了巨大的缝隙，温热的血液汹涌地流出来，她小心的将小六子的身体放下来，转身看着站在身前的妖兽。

那妖兽有水牛般大小，如雕般的脸上生着一双赤红的眼睛，头上立着一根独角，它身后拖着长尾，尾上生着倒刺，状如狼爪的四肢在地上刨动，嘴里不时发出婴儿的啼哭声。

林雪痕知道自己马上要面临什么，但她实在是没有力气再反抗了，便索性在那妖兽疾速冲来时张开了双臂，闭上眼睛。

千钧一发之际，耳朵里忽然传来一声划破天际的巨啸之声。

林雪痕偏头看去，看见林中忽然窜出一条巨大的赤色巨蛇，那蛇长着一张怪异的人脸，身形不知有多大，只知它窜腾而起时连天色都变成了耀眼的赤红色。

它嘴里衔着一支透亮的白烛，烛火随着巨蛇身体的摆荡而微微晃动。

只一个瞬息之间，那蛇已经疾速扑向了九婴妖兽，两只怪物很快扑打在一起，耳边龙吟和婴哭之声交裹，缠斗时接连扑翻了林子里的树木植被，漫天的尘土扬起，灰蒙蒙的辨不清方向。

林雪痕预备趁着这混乱逃走，她原本想带走小六子的尸体，谁想在地上摸了半天没摸到小六子，反而摸到了一截蜡烛。

透亮的白色蜡烛上还闪着星星点点的火光，林雪痕见到这东西才乍然想起，这东西就是刚才巨蛇嘴里含着的蜡烛！

她不知这东西有什么用处，只想着各类传说里妖兽守护的东西都是至宝，若是将它带出去，这次自己的宿湖之行也不算是功亏一篑。

思及此，林雪痕预备将蜡烛收好，但是她刚触到蜡烛上的火点，便觉得周身巨热，随后更是“砰”的一声爆响，自己还没反应过来便被热烈的火焰裹挟住了。

石壁上的画面到此便戛然而止，林雪痕最后的印象便是停留在那团剧烈燃烧的火球里，她亲眼看着自己在火球里微微挣扎，直至身体烧成了一具完整的人形焦炭。

惨状一如刚才在泥沼里被烧成灰烬的饿殍。

“看见了？”骆绝霜伸出手指敲了敲三生石的石壁，指尖传来清凉的触感，他“啧”了两声，叹息道：“真可怜啊，即使被烧成碳，最后也还是会从碳里剥离，长出完好的身体，这才是真正的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啊！”

说着他又看向林雪痕，一字一顿道：“你问我在什么情况下身体才会长出这个图案，现在我回答你。只有当你身死的时候，手臂上才会出现这图案，白泽也才会找到你。”

“林雪痕，想起来了吗？其实早在宿湖的时候，你就已经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