锁麟缘 第3章 鬼戏台·无头花旦（下）

兰香班旧址的露井积着二十年陈血，铜钱大的绿萍下浮沉着戏牌。沈蘅踩着《惊梦》的残谱穿过回廊，戏牌突然翻涌如浪，现出密密麻麻的齿痕——那些被啃食的缺口，竟与班主尸体脖颈的咬痕如出一辙。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血窟窿。"

江浸月的声音从枯井传来。她坐在井沿晃着腿，旗袍下摆撕开一道裂口，露出鳞片状的旧伤。沈蘅的剑尖挑起她脚边染血的戏票，票根上除了日期，还多出一行朱砂小楷：牡丹亭第三折，良辰美景奈何天。

"班主临死都在唱《寻梦》，真是痴人。"江浸月指尖凝出胭脂蝶，蝶翼映着阿鸾的残影，"沈大人可知，二十年前兰香班大火，烧焦的戏服里裹着七具抱成一团的尸骨？"

沈蘅的剑锋抵住她咽喉："你诱我来此，不会只为说书。"

井水突然沸腾。

无数戏服从井底喷涌而出，每件都缀着琉璃眼珠。江浸月拽着沈蘅跌入井中，腥甜的井水化作漫天红绸。沈蘅在眩晕中听见锁麟镜的嗡鸣，再睁眼时已站在民国十三年的兰香班后台。

胭脂镜前坐着穿月白旗袍的阿鸾，她正在描眉，镜中映出的却是班主的脸。

"当年名动苏州的程老板，实则是女儿身。"江浸月的声音像从镜中渗出，"她爱上演小生的师妹，却不得不替她描眉勾脸，看着心爱之人与别人唱《惊梦》。"

幻境倏忽流转。梳头匣里藏着的定情信物，幕布后交握又松开的手，暴雨夜隔着水袖的吻。当师妹被迫嫁给军阀做妾那日，阿鸾吞了水银粉，用最后的力气在戏票背面写"良辰美景奈何天"。

"班主是师妹的亲哥哥，他偷了锁麟镜碎片想复活阿鸾。"江浸月突然冷笑，"可惜镜中复活的从来不是本尊。"

沈蘅看见班主将阿鸾的骨灰喂给七个花旦，女孩们穿着血戏服吊死时，颈间都勒出牡丹花痕。当第七具尸体坠地，妆台的胭脂盒突然映出阿鸾的脸——那根本不是复活，而是镜妖在吞噬生魂！

戏台骤然大亮。

真正的阿鸾魂魄从镜中爬出，浑身缠满血色丝线。她每走一步，地面就盛开一朵白骨牡丹，戏台楹联渗出黑血："功名富贵笑谈中，回首一场春梦"。班主的残魂跪在台前，拼命拼接那些被镜妖撕碎的回忆。

"阿鸾！我错了...我不该用镜子..."他的手指穿过虚影，"我们重新唱《游园》好不好？"

阿鸾的鬼魂突然暴起，丝线绞碎班主魂魄。她转身看向沈蘅，空荡荡的眼窝里长出琉璃眼珠："还差最后一个替身。"漫天丝线化作囚笼，直取沈蘅眉心。

江浸月突然将半截烟枪掷向胭脂盒。骨灰混着妖血爆开，在沈蘅面前筑起雾墙："沈大人欠我一条命了。"她嘴角溢血，肩头咒印黑气更甚，"我要你身上一样东西。"

"休想。"沈蘅斩断缠向脚踝的丝线，却发现雾气染黑了剑身。江浸月鬼魅般贴上来，染血的指甲划过她颈侧："我要你面具下的疤。"

剑光劈开雾墙的刹那，锁麟镜碎片从阿鸾心口浮现。沈蘅的麒麟剑刺入镜面，却见镜中映出盛唐雨夜——镇妖塔顶，自己亲手将剑刺入小狐妖心口，而对方爪中握着的，正是这片带血的镜片。

"阿蘅..."幻境中的小狐妖在哭，"你说过镜子里的月亮也是圆的..."

现实中的阿鸾发出同样凄厉的哀鸣。沈蘅的剑停滞了千分之一瞬，镜妖趁机缠上她手腕。江浸月突然从背后拥住她，妖化的利齿咬穿自己舌尖，将滚烫的妖血喂进沈蘅口中："吞下去！"

血如熔岩烧穿经脉。

沈蘅眼底炸开鎏金光芒，麒麟纹身破衣而出。剑锋裹挟着风雷之势贯穿镜妖，锁麟镜碎片发出裂帛之音。阿鸾的魂魄在金光中消散，最后凝成个含泪的笑："原来姹紫嫣红开遍，终是付与..."

戏台轰然坍塌成废墟。

江浸月瘫坐在残镜旁，胸前伤口汩汩冒血。沈蘅的剑尖挑起她下巴，突然划向自己左脸。银丝面具应声而裂，露出从颧骨蔓延至耳后的焦黑疤痕。暴雨毫无征兆地倾泻而下，雨珠滚过狰狞的旧伤，像无数道迟来的泪。

"你要的疤。"她把染血的剑扔在江浸月膝头，"告诉我，为何锁麟镜里有我前世的记忆。"

江浸月仰头吞下雨和血，笑得支离破碎："因为百年前铸镜的昆仑玉，是你亲手剖给我的内丹啊..."她忽然剧烈咳嗽，吐出的血水里混着镜片碎渣，"沈掌刑使，你的金丹...当真硌得人心口疼。"

沈蘅按住她脉门的手猛地收紧。灵力探入的刹那，她看见江浸月灵台处锁着半枚残破金丹，金芒外裹着层层妖血——那确是她幼年雷劫时被劈碎的内丹。

废墟突然震动。

渡厄司的追兵撞破结界，三十六盏诛妖灯悬满夜空。江浸月将镜片塞进沈蘅掌心，烟枪抵着后腰将她推下枯井："沈大人可要藏好我的聘礼。"她在井口合拢前俯身轻笑，"毕竟这锁麟镜凑齐了，才能照见你洞房那日..."

井水吞没未尽的话语。

沈蘅在冰冷的水底睁开眼，镜片映出自己残破的倒影。无数记忆汹涌灌入灵台：盛唐的镇妖塔主，南宋的道士，明末的绣娘...每个轮回都在斩杀同一双含泪的眼眸。最后浮现的是江浸月跌坐戏台的模样，她蘸血在地上写：

"麒麟本是无情物，偏惹人间债千重。"

井外传来渡厄司的怒吼，混着江浸月放肆的笑声。沈蘅握紧镜片刺入掌心，血雾中依稀看见那人化作白狐原形，叼着染血的戏票冲入诛妖阵。雷光吞没雪色毛发的瞬间，她竟听见幼时祠堂里，自己皮肉烧焦的滋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