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进入八巷镇的第一天,白绪迎面便被有关俞行默的流言塞了满嘴。
流言嘛,以讹传讹,神乎其乎,尤其是像俞行默这种本身自带鬼神色彩的事件。
“接连两个小孩都被人挖了眼睛,还都跟那瞎子扯上关系,凶手不是他还能是谁?那个屠夫就是白白受了罪!”
“说不定他的眼睛就是那些小孩的,他们不是说了吗,只要集齐七七四十九对童男童女的眼睛煮熟吃了,瞎子就能看见。”
“欸欸欸,我也是这么听说的。”
白绪听了只是一笑,并不放在心上。若是吃多了孩童的眼睛当真能复明,那这世上怎还会有这般多的瞎子?
俞行默紧紧攥住白绪的胳膊,正声道:“不是我……我的眼睛是半个月之前才能看见的,是我自己的眼睛,不是你女儿的。”
白绪拍了拍俞行默掐在他胳膊上的两手作为安抚,看了眼持棍将他们团团围起的家丁,收回腰牌,同苏和风道:“苏员外,如果我们千案阁没有搞错的话,貌似是您求我们来的,这些……就是苏员外的待客之道?”
苏和风拱手作揖,“白公子,此案已结,您身后的那位就是杀人凶手,就是他与那屠夫勾结,害了我今儿的性命!”
“他是不是凶手自由我定夺。”白绪回头,与俞行默四目相对,他道:“苏员外,八巷镇距渔起村近二十里地,中间隔山隔水,就像他所说,三个月前,令千金出事时,他还是个瞎子,无权无势无钱,连出村讨生计都困难,怎可能近得着令千金的身?”
俞行默拍他,趴在他耳旁小声道:“喂,过分了,怎么就无权无势还无钱了,我好歹也是有丁点积蓄的人。”
白绪瞥眼乜他,“闭嘴吧。”
他继续道:“苏员外,千案阁接收此案也是对此案审判有疑,今日上门拜访也正是为此事而来,难不成苏员外当真信了这镇子上的传闻,要将真相拒之门外,任真正的凶手逍遥法外?还是苏员外坚持要将千案阁拒之门外?”
千案阁隶属朝廷,苏和风自知得罪不得,目光从白绪身上转到俞行默脸上,问:“若他真是凶手,白公子应当如何?”
白绪道:“依照律法处置,秋后问斩。”
“白公子最好记得今日所言。”苏如风挥手让家丁下去,意邀白绪坐下详谈,“那日是八巷镇的集会,我家今儿就喜欢这种热闹的日子,所以午饭过后,我就让乳母和丫鬟带今儿出门去玩,没成想,这一去,竟是有去无回。”
投案者将案件申报之时,连同呈上的还有案件经过与当地官府的决策,白绪道:“听闻令千金是在三巷那条街上与乳母她们走散,然后被渔起村特地赶来做生意的屠夫掳走虐杀?”
苏如风拍桌,“他一介屠夫掳走我的今儿不过为财,没有理由夺走我今儿的眼睛!定是这瞎子教唆所为,要我今儿的双眼治他的眼!”
白绪忽然福至心灵,心中有个大胆的猜测,刚要说话,却被身旁人的又一道拍桌声吓一跳。俞行默激愤,“你含血喷人!我和王屠狗辈的关系向来不好,我教唆他?我在他面前多说两字他都要提刀砍我了,我能教唆他什么?”
白绪一噎,摸着脸心道:王屠狗辈,怎么前几日在我面前还亲热的喊人王大哥?
狐狸心,果真不可琢磨。
“苏员外,如今俞行默已不是瞎子。”伸手按在俞行默拍桌的手背上,白绪猜测道:“莫不是令千金的双目有什么过人之处,如果只是要眼睛,渔起村、云落镇并不是没有年纪相仿的孩童,何必大费周章来到此地掳走令千金?”
见苏如风面色难看,白绪便知他猜得不错。有俞行默作为先例,他进一步揣测道:“苏员外,令千金的眼睛,是否能看到常人不能看到之物?”
感受到掌下人手指颤动着似要蜷缩起来,白绪索性屈掌攥住俞行默手指。许久未得苏如风的回答,白绪催促,“苏员外,既为令千金着想,烦请如实相告。”
苏如风闭了闭眼,“是,我家今儿,的确能看到一些常人看不见的事物。大约在她两岁的时候,乳母发现今儿总是会自言自语,问她,她便指着身侧同乳母说,这儿有只花猫,那儿有只兔子;再大些,她有时会对着空气翻花绳,乳母问,她便说她在同弟弟妹妹,或者哥哥姐姐玩乐。就因为这点,我始终不敢放乳母离开,更不敢在今儿身旁留下太多侍从。”
白绪陷入沉思。他有个习惯,思考时定要拿些东西摩挲手指,大多是杯沿,亦或是自己手腕,因而此刻,他习惯性摩挲着插在指缝间的柔软之物,丝毫没看见身旁俞行默渐红的脸庞。片刻后,被人甩开,他才猛然惊醒。
不过并不是因为思考时不自觉做下的流氓事,而且对着苏如风道:“苏员外,可否领我们去令千金的房间一探?我听闻此案直到了结,县令都并无派人到府上翻查,或许有遗漏的线索。”
苏如风点点头,要亲自领两人去。白绪转头见俞行默脸颊通红,想起刚才一幕,不由得也涨红了脸,快步追上苏如风。
他走在苏如风身侧,压低声音问道:“苏员外,令千金与那些哥哥姐姐弟弟妹妹翻花绳时,那花绳,可会突然消失不见?”
苏如风摇头,不懂白案鼎意欲何为,但也压着嗓音回,“今儿说,他们摸不到花绳,只能靠口头叙述让今儿自己与自己翻玩于他们看。”
脖颈与耳根的薄红顷刻消退了个干净,眼尾觑向身后拍着脸颊仰头走路的人,重复问道:“摸不着?”
苏如风点头,“摸不着。”
一行三人穿过层叠曲折的庭院来到后罩楼,桃花初生新芽,横在二楼雕花木窗前,枝干间垂落下一只木头秋千,昨日春雨泅湿的水痕将木色渲染得更为暗沉,倒映在青石板上的光影交错斑驳。
门上落了只大锁,苏如风从袖中取出钥匙,两门打开,屋内一切陈设仿若昨日。他立在门旁对白绪道:“白公子,自今儿走后,这楼内的一切我一直在尽力维持原状,以便时常聊以□□,就连下人几日一次的打扫,我也不许他们动里头的陈设。”
白绪了解,“烦请苏员外放心,我们会小心查看,不会私自挪动楼里的一分一毫。”
“如此,便劳烦白公子了。”
楼内入眼一切皆精美细致,白绪从一楼看到二楼,除了小孩家的玩意,就是一些女子所用之物,看得俞行默是啧啧称奇,扯住他袖口同他悄声说:“苏员外不愧为八巷镇首富,家大业大,这里头的东西,都要把我的眼睛给闪瞎了!”
白绪白他一眼,抬手捂住他嘴,“口水,注意点别流下来了。”
俞行默瞪圆了眼睛看他,握住手掌扯开,小声跟他蛐蛐道:“才没有流口水,我就是羡慕一下,没见过还不准人羡慕了!”
他说着忽然惊疑一声,白绪还以为出了何事正要拔刀,却见这人一溜烟小跑到木架子前,弯腰对着上头摆开的一排小物赞叹不已。
白绪紧接凑上前,那是一排骨头雕刻的小人偶,卖油翁、果贩子、茶博士、油贩、菜贩、糖人师傅等等等等,摆满了整整五排,个个栩栩如生。
俞行默伸手欲摸,想起进门前的叮嘱,手指又蜷着缩回来,惊叹:“好可爱。”
“的确很精细。”白绪赞同的点头。
苏如风见二人对此感兴趣,走过来道:“这些是五巷街口的木工所赠,是小女最喜爱的物品之一。”
俞行默愕然,“这般精巧细致的骨雕,居然是赠礼?”
苏如风解释道:“那木工十分喜爱今儿,每次今儿出门游玩时总会带上一两个骨雕回来,这一来二去的,也就攒了这么多。我见今儿喜爱,也曾托人问过那木工是否愿意来我家做工,但是他拒绝了,后来听说那木工离开八巷镇,今儿还哭了好久。”
俞行默扭着头左瞧右望,眸光中尽是眷恋钦羡,他叹道:“这若换作是我,也要哭上好几天。”
他语气里的羡慕太过明显,白绪侧目望去,问道:“想要?”
俞行默不假思索,“想啊,当然想,难道你看了不心动,不想来上一套?”
白绪骄矜道:“还好。”
他转头问苏员外,“那木工,是何时离开得八巷镇?”
那日今儿哭得尤为惨烈,所以苏如风对那天印象深刻,稍加回忆后便道:“大概在今儿出事前半个月,怎么,白公子,那木工有问题?”
俞行默直起腰,“木工有没有问题还带商榷,倒是这骨雕,阴气太重了些。这用的都是些什么骨头?”
苏如风道:“听说是牛与犬这些动物的骨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