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钗精神不错,虽然挨了一顿毒打,后经过九死一生地医治,才捡回一条命,但看着气色一日比一日好转,下地活动之后,筋骨活泛了,恢复得更加快。
崔莺眠让沁芳泻玉这段时间将心思分在照顾明钗上头,好生地养着她。
初九,天气晴朗,繁星点点。崔莺眠搬了藤椅在院中纳凉,蚊蝇在灯下飞舞,清风徐来,折断了兽炉里腾出的袅袅烟火的细腰。
满墙的碧绿梧桐叶子,柔条冉冉,落叶翩翩。崔莺眠一袭结彩鹅黄的百鸟穿花图锦绫襦裙,裙裾曼扬,头上金爵钗,腰佩翠琅玕。手边的茶汤微冷,只剩下浮黄碎末,和缭绕的淡淡苦味。
仓庚在鸟笼里梳理着柔软湿润的羽毛,灰兔在窝里安逸地啃着萝卜,“吱吱,吱吱……”
不知何事想得出身,连贺兰桀来到了她的身后都没能察觉。贺兰桀弯下腰,从她身后,顺着崔莺眠的目光看向那边寥廓的漆黑的夜幕,星月如水,长庚隐矅。他不禁问道:“眠眠在看什么。”
都已经多久了,她还是会被他突然的出现惊吓,连忙坐直身体起来,愕然地看向他。贺兰桀长腿跨过藤椅旁的矮几,到她的身侧,令她挪过一点窝,好挨着她坐下来。
她还是不大愿意跟他说话,能不开口就不开口。
贺兰桀也不恼,握住崔莺眠的柔荑放到自己腿上,道:“孤猜一猜。”
“眠眠思家了?”
崔莺眠唰地扭过目光。还真的让他猜中了。
月光和灯影照在他英挺的俊容上,平添了一分平日少见的柔和之感。他低声道:“圣人龙体有所恢复,这几日孤得闲。眠眠,你可想出宫?”
出宫!这两个字就叩中了崔莺眠的心弦,她一下惊呆了:“殿下,我可以……”
“当然。”贺兰桀点头,“但行事须得谨慎,不宜露面。”
崔莺眠懂。她可以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不让任何人看见她的庐山面目。
贺兰桀道:“也不得上街惹眼。”
崔莺眠疑惑:“那还能去哪儿?”
难道是从一座囚笼,钻进另一座牢狱?如果是这样,崔莺眠就不愿折腾了。
贺兰桀摸了摸她的手背,持续用低回的嗓道:“回家。崔家。被查封了三个月。你不是一直想看一看么。”
是的。崔莺眠一直想回家看一看,尽管那里现在已经充公,不再姓崔了。可那里也有着崔莺眠前十几年所有的回忆。
总好过,待在这阳光都仿佛照不进来的内院里,重复着单调的偶尔波澜便是狂风暴雨人人自危的日子。
但骤然天降鸿运砸中了自己,崔莺眠却不敢相信了,她恨不得向贺兰桀确认十遍:“殿下,是真的吗?圣人身体好转了?”
“嗯。”贺兰桀不会说,赵王侍疾有功,现今领了殿前司的兵马,母妃大怒,降罚于己。才在勤妃的朝华宫挨了一顿板子。从他被立太子之后,再没被打过板子,这次应是新账旧账一起清算了。如此也好。至少这段时日,他能够多任性一两次。带她出去走一走,也许她会开怀。
果然,她现在就露出了笑靥,是对他笑的。贺兰桀记不住有多久她又对自己冷冰冰,再也不笑了。
或许他可以再得寸进尺一点,贺兰桀的手握住了她的香肩,面庞朝崔莺眠缓缓凑近。通常这时候,他是要亲自己了,崔莺眠早已习惯,看着他慢慢过来,浓密的睫羽投下漆黑的影,完全盖住了那双眸,看不真切,模模糊糊的。崔莺眠的意识也模模糊糊的,就让他亲住了嘴。
这样的亲密早就不是第一次了,崔莺眠应该是觉得司空见惯的。
但也许是因为晒在月光底下,在庭院当中,不是如以往般待在寝屋里,所以感觉又有点儿不一样。具体哪不一样也说不上来。
她的全身又开始冒鸡皮疙瘩。
“眠眠,”他亲完崔莺眠,唇滑向她的耳朵,“明日,天黑之前,我们就去。”
“嗯。”
崔莺眠被他的热气喷得从脸热到脖子,满不自在地回应了一声,大抵是因为被亲得透不过气了,声儿里夹杂着浓浓的鼻音。
贺兰桀才算放过了自己。
但两人都没打算在庭院里喂一宿的蚊子,就那么一会儿,崔莺眠就感到露在外边的皮肤起了几个大包,连连抓痒,他笑起来,眉眼一弯,随即起身,从她的腿弯底下抄过,一手扶她脊背,将她掠上怀抱,抱着她朝寝房里走去。
这一夜平平静静地过去。
第二天一早起来,崔莺眠就把自己能够出宫的消息告诉了明钗,明钗听完,点头:“好事。”
崔莺眠也认为这是好事,不但可以出去走一走,且说明贺兰桀现在对自己非常信任了。
明钗道:“娘子,现在太子的戒备有所松懈,过几日,我试着再给郎君递一次消息。”
崔莺眠困惑:“我们都困在这里,里外都是人,怎么……递?”
明钗微微一笑:“娘子看我的。”
她说罢,走到了窗外,来到游廊底下逗弄那只鸟。崔莺眠向那面半开的支摘窗走了过去,将窗打开,露进一角天光。只见明钗不知道对仓庚说了什么,小鸟在鸟笼里扑腾扑腾,跳动得极为欢快。
崔莺眠惊愕地说道:“你懂鸟语?”
明钗神秘地点点头。
崔莺眠真是惊呆了,看她搓成圆口型,呼哨几声,那小鸟便扇扇翅膀,发出清越的啁啾。
明钗的鸟语一定很是精湛,短短那么一会儿功夫,这只小鸟的积极性就让她调动起来了,再也不是之前那般安静地混吃等死的模样。明钗和它交流半晌,对崔莺眠道:“娘子,把门关上,我让它进去。”
崔莺眠还沉浸在巨大的惊奇当中,对明钗言听计从,急忙将房门关上。
明钗的手还不能动弹,她用牙齿推开鸟笼的锁头,将鸟笼打开,说了句什么,那只活泼的仓庚鸟便振翅飞出。太久没飞了,它的翅膀打开得不够彻底,飞得歪歪斜斜的,但还是准确地顺着支摘窗飞到了寝屋里。崔莺眠怕它又跑了,急忙将窗子放下。
随后,明钗从外边推门进来,反身又合上。
这只仓庚鸟在寝屋里飞上飞下,一会儿窜到屏风上,好像雕在花鸟屏风上的一只傻莺,一会儿又跳到琴台上,胡乱拨弄她的琴弦,一会儿来到灰兔的笼子外头,挑逗新鲜的朋友。
任由它飞来飞去的,却怎么也逃不出这座五指山。崔莺眠惊叹于明钗的鸟语,简直神乎其技,能令鸟儿听从于己。
明钗道:“哪里有那么神奇,这只鸟儿我常喂它,混熟了才能如此,倘若不熟,是无法交流的,它更加不会听我的话。”
有道理。崔莺眠表示认同。
这时她突然又想起来明钗的话,急忙道:“你说要递消息出去,就是靠这只仓庚吗?”
“是的,”明钗道,“娘子说得不错,深宫内院当中,防备滴水不漏,上次我们已经折损了一个人,要想出去,除非长了一对翅膀。这只鸟就是有翅膀的信差。但不能是现在。否则以太子的多疑,他很难不怀疑到我们头上,届时娘子的处境又会危险。他不说,他的那个母亲勤妃,是绝不会容许有变故存在的。依我之见,这个太子虽然爱重娘子,不会对娘子做甚么,但绝不是愚鲁昏昧之人,倘若她的母妃拿住了我们的把柄朝我们发难,他就未必肯如这次这样费心救我了。”
明钗说的在理。
她不意外明钗是子初哥哥的人,却会这样评价贺兰桀。就算是当局者迷,她也能感觉到贺兰桀对自己很好,所以自己只要不离开他的视线,就是安全的。而明钗则不一样,她的身份只是一个女史,如果要拿捏她,对勤妃而言简直如碾死蚂蚁一样简单。
“那么,你要对子初哥哥说什么呢?”
现在萧子初在玉京,能有多大的实力,敢说从太子贺兰桀的眼皮底下劫走自己?
“这不是娘子操心的事了,只请娘子回答明钗两个问题。”明钗蓦然正色起来,一双清湛的杏眼陡然显出凌厉的颜色,道,“娘子可是真的对太子有所心动?”
谁知她问如此直接,崔莺眠都还没有准备好,被她问得一下呆住了。
半晌,才找回自己的理智,唇瓣颤了颤,她摸了下自己的鼻子,连忙摇头:“没有。”
“果真如此么。”
明钗半信半疑,却也缓缓点头。
她的目的,只是带崔莺眠出去,只要崔莺眠要逃离这里的意志是坚决的,些许心动纵然有也算不得什么。
“那么娘子,第二个问题,逃离此地以后,娘子打算投奔哪里,是前往乌苏寻找崔家人,还是从今以后跟着我们郎君?”
这第二个问题,也是如此直接,且更加狠辣,崔莺眠又是一呆。
她咬咬牙,这样回答:“明钗你是知道的,我的身子……跟了太子了。”
“知道,但不在意,”明钗道,“郎君也能料到娘子的处境,所以,他也不在意。”
“请娘子回答。”明钗有些咄咄逼人地说道。
活在众人口中的萧子初,下一章让他小小地露面一下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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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第 16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