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房内主仆二人交换了眼神,戚铃兰示意乔茱去看看来者何人。
乔茱轻轻拉开一条门缝,看清外面的身影后才彻底拉开房门。
“二姑娘怎么这时候来了?”
话音未落戚铃兰果然看见一道少女身影探进房内,戚书兰面带几分娇憨走近来凑到她身边,灵动的眸子不偏不倚落在红糖糍粑上。
“我刚从窗中看见乔茱出去了,果然姐姐这儿有好吃的!”
戚书兰的眉眼神情处处透着单纯,自前世进京以后,戚铃兰已经很久没看到这样纯净的眼神了。
沉没的记忆渐渐复苏,她想起了许多儿时的事情。她和戚书兰年龄相近,关系还算亲近,小时候她赖着嬷嬷出府买零嘴或小玩意儿,戚书兰就黏上来让她多带一份。
云海镇民风淳朴,加之父母呵护疼爱,养就她这不谙世事的单纯,这是她的优点,却也是致命的软肋。
戚铃兰入宫以后与赵氏母女三人的联系渐渐断了,与家中书信往来多是商议东宫只是,所以她只是粗浅听到过些许风声,戚书兰嫁的人家不大安生,常有婆媳恩怨妻妾纠纷。
想想她这性子,嫁的这样一个人家,那可真是羊入虎口。
再回神看眼前正值花季的妹妹,戚铃兰心间便多了几分怜惜,将红糖糍粑往她面前挪了挪,温声道:“见者有份,准你吃两块。”
戚书兰登时眉开眼笑:“谢谢姐姐,我就知道姐姐最大方了!”
戚铃兰重拾筷子夹起糖醋里脊浅尝一口,紧接着便将整块里脊塞入口中。这客栈后厨手艺不错,总算让人有点食欲。
戚书兰顺道在戚铃兰房中用了晚膳,事后却迟迟不离开。看她那纠结的模样,戚铃兰就知道她还有事情。
她笑着问道:“你来我这不仅仅是为了两口甜食吧,有什么小心思还要跟我藏着掖着?”
戚书兰不好意思地摸摸耳边碎发,“姐姐,我其实是想……我明日想和姐姐乘一架马车。”
戚铃兰微微一怔,随即想到前两日书兰一直是同赵氏和香兰在一起,三人同乘或许是拥挤了一点,难怪她闷不住了。
“这有什么的,正好我这一人一车没人陪着说话,明早同小娘说一声便是。”
戚书兰像是得救了一般拉住戚铃兰的手,欣喜道:“太好了,姐姐你是不知道,今日香兰哭闹了一路嚷得我头疼,母亲真是好耐性一直哄着她……我真是怕了,明日要是再听她哭闹,我真怕自己忍不住推她下去。”
戚铃兰哑然失笑,她算是知道赵氏为什么疲惫了,合着是被孩子闹得。
戚书兰得偿所愿,拿着没吃完的红糖糍粑回房去了。
窗外天色已经彻底黑了,乔茱打回热水给戚铃兰简单洗漱,戌时末,房内熄了灯烛,一夜好眠。
…
夜深,东宫依旧灯火彻明,年逾古稀的太医院院正提着药箱一路小跑穿过前院,刚到寝殿门口,就被东宫管事太监汪富海一把拽进房内。
“梁太医您总算是来了,太子殿下晚膳后不知怎么突然就昏了过去,奴才们按上回那方子煎了药喂给殿下,这都半个时辰了也不见清醒,您快给瞧瞧吧!”
梁太医抹了把汗,方才跑的太急,又被汪富海狠拽了一下,他这把老骨头被折腾的够呛,这会子气儿还没倒匀。
他抬抬手,勉强吐出两个字来:“水、水……”
汪富海拉着他到太子榻前,指指榻边几上几个白瓷碗道:“温水也喂过了,只是太子殿下他神志全无,喂进一碗吐出半碗,这可怎么是好?”
梁太医险些也背过去了,憋红着脸艰难喊道:“我是说,我要喝水!”
汪富海才算反应过来,怔愣了一瞬后扭身出去倒了盏温水回来,“您早说明白啊!奴才这是心系太子殿下急得昏了头……”
梁太医喝了水缓过劲来,颤颤巍巍上前跪在榻前,从药箱中取出玉枕,闭目静心为太子诊脉。
寝殿中一时寂静,只有三人的呼吸声起起伏伏。梁太医诊了许久却不出声,汪富海不敢催他,只能在一旁干着急。
这脉象分明是正常的,至多是近几日着了寒气,夜里会咳嗽几声,怎么也不至于昏迷不醒……梁太医眉头渐渐紧蹙,深吸一口气,刚刚放下两指,犹豫了一瞬又按了回去。
他脑海中翻阅毕生所学医书,回想半生所见疑难杂症,竟无一例同太子殿下的症状相似。
“殿下近日食欲如何?”
“尚可,早膳清粥薄饼,午膳晚膳能进白米一碗半。”
“心情如何?”
“这……”汪富海迟疑片刻,如实道:“前日遭陛下训诫了几句,殿下从德政殿回来便有些心绪不宁。”
心绪不宁,食欲竟还尚可,也是奇了。梁太医了无头绪,抚着花白胡须默默良久。
“殿下近来休息如何?”
汪富海叹了口气,“不大好。年初事务繁多,殿下兼顾政务与学业,接连数日夜里只睡三个时辰。”
“难怪。”梁太医定定神,终于有了些许底气。“殿下自幼体弱,哪里经得住这般辛苦。多半是心力不支,才会突然昏厥。”
汪富海愁容满面,“梁太医,那殿下他何时能醒来?”
“容我为殿下施针。”梁太医作镇定姿态,从药箱中取出一卷银针。
“有劳太医。”
短短一盏茶的时间,却好似过了一年之久,无比煎熬,无比漫长。
身后传来轻轻的吱呀一声,汪富海回神看去,一见是南蕙,到嘴边的训斥咽了回去。
南蕙端着汤药进来,眉眼之间俱是担忧,走近汪富海身侧暂且放下汤药,压着声音问:“殿下还没醒吗?”
汪富海无奈道:“梁太医在施针了,且等吧。”
说话间,那太医佝偻的背影挺了起来。两人的话音戛然而止,齐齐望向榻上。
“如何?”
“殿下醒了。”
只见陆之珩缓缓睁开双目,茫然地环顾四周,目光落在南蕙身上时蓦地一滞,眼神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情绪。
“殿下终于醒了!”
“南蕙,还不把药端过来!”
“诶!”
梁太医,南蕙,殿下……眼前人和事,还真叫人有恍如隔世之感。
陆之珩揉揉眉心,撑起身子坐了起来,接过南蕙端来的汤药一饮而尽。放下白瓷碗后,他没有急着开口说话。
只听方才两个奴才激动的言语、字里行间透露的信息,他直觉眼前的形势大抵超出了常人的认知。
待汪富海送走了梁太医,他再三斟酌,沉声问:“什么时辰了?”
南蕙柔声回禀:“殿下,现下是亥时三刻了。”
陆之珩默了须臾,紧接着掀开锦被下了床,“拿件大氅过来,扶我去书房。”
汪富海一听太子还要去书房,急忙劝道:“殿下,梁太医方才说过您这是太过操劳才致昏迷,您这才刚醒,可不能再熬着了,今夜就好好休息吧……”
陆之珩哪里是听劝的主,见汪富海不动,他便穿上长靴起身向外走,大有要着单衣直接出门的意思。
南蕙和汪富海被他这举动吓得不轻,慌忙取下一旁架上的貂皮大氅追上去,披在陆之珩的身上。
推门走出庭院,一草一木、禁院宫墙,这是陆之珩再熟悉不过的地方。
东宫。
陆之珩在廊下伫足不久,随即驾轻就熟转进回廊另一侧,推开了书房的门,汪富海匆匆上前去点上烛灯,房内才豁然明朗。
陆之珩径自走向桌案,随手翻开一页文书,目光落在行文末端左下角。
太初十七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