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爹,神仙婆婆找到了吗?”
望着女儿天真的小脸,岑杙心肠被绞在一起,仿佛被推到了四面都是悬崖的顶峰上,孤立无援。
“还没有呢!不过我们找到神仙婆婆的房子了,你瞧……”
不知道算不算天无绝人之路,岑杙在竹屋后的树林里,看到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立即让镜中将人拿住。见对方是一位十五六岁的阙裔族姑娘,穿着阙裔族女子常穿的七彩横幅石榴裙,胸前缝着一块青色的方兜,应该是青衣寨的标志。因为奔逃时摔了一跤,裙底和袖子上沾上了许多泥污。被拦在高大的侍卫中间,仍死死地抱着自己的竹篮,就像抱着一面防身的盾牌。惊恐万状地看着他们。
岑杙抱着清浊走过去,瞧她那竹篮里装了些龙眼,地上还撒了好多。成色和医庐门口的两棵龙眼树是一样的,叶柄鲜嫩明显刚采摘不久,心里微微一动,道:“姑娘莫怕,我们不是坏人,只是来求医的。如果姑娘知道青麻婆的下落,烦请告知,在下感激不尽。”
她不是傻子。记得那陈小徒说过,那青麻婆喜吃龙眼,因此门口常种龙眼树。她还记得他说,青麻婆脾气异常执拗,自丈夫死后三十多年,从未踏出过医庐,就连女儿出嫁都只送到门口。曾有本地的县令花重金请她移驾县衙,被拒绝后派衙役强行上门拉人,险些引得她自戕。这样一个“顽固”的老太太,又怎么会因为惧怕恶霸,轻易离开自己的医庐呢?所以,有可能是他们故弄玄虚,制造青麻婆离开的假象,麻痹敌人。实际青麻婆有可能还在本地。
她抱着一点微弱的希望,试探着询问。没有错过那姑娘眼底闪过的一丝慌张。
她摇着头,惊恐不定道:“我……我不知道,青麻婆十天前就回女婿家了。”
岑杙无奈道:“如果真回女婿家了,姑娘摘的龙眼给谁吃呢?”
“我……”那姑娘似乎不善于说谎,搓着衣角不知如何回答。
这时,那背柴的大爷竟然撂下柴,急急忙忙跑了来,笨嘴笨舌地解围道:“这是村长家的二丫头,胆子小,最怕见生人了,不是有意冲撞官人们的。”又转顾那姑娘,拼命朝她使眼色,“衣未,你怎么大清早跑这儿来了,还不赶快回家去。”
岑杙瞧他们宁愿维持拙劣的演技,也不肯告知青麻婆的下落。眼底露出一抹失望,但她不放弃道:“衣未姑娘,我知道这样的要求对你可能很为难。但我们已经走投无路了。这是我女儿,她今年只有三岁半,不知何故得了疟疾,昨晚发了一夜的高烧。连看了好多大夫,都不见起色。我们冒雨前来是因为没办法了,卢大夫说只有青麻婆能治。我们无意为难姑娘,更无意为难青麻婆。如果可以拿我的命换我女儿的命,我也会毫不犹豫地换。但现在的情况不是我能左右的。如果你知道青麻婆的下落,哪怕知道一点点,请你一定要告诉我。我会永远记得姑娘恩德。”说到后来她的嗓音哽咽,实在是被逼上了绝境。
“爹爹不哭,找不到神仙婆婆,不要紧的。”
怀里传来小家伙糯糯的声音,岑杙心脏突然像被绞了一下,绷不住落下泪来。她年纪还太小,根本对自己的处境一无所知,却还想着安慰她。那种无力绝望,只有置身其中的人才能懂。
那姑娘脸上似有动容,刚要张口说什么。那大爷却打断她,一口咬定,“官人说哪里话?青麻婆的确是回女婿家了,如果她还去了别处,我们岂会见死不救?”
镜中眼中蓄满了泪,快要跟着岑杙一起哭了。但这背柴的大爷冥顽不化,逼得他用力握紧了剑。但触到岑杙警醒的目光,却又不甘心地放了下来。
这时,医庐外进来一顶吱吱悠悠的轿子,一位中年男子掀开轿帘,扶着一位年轻夫人下轿来。二人看起来像是一对夫妇,而且对医庐似乎很熟悉,一进院就直奔竹屋,急切地拍门道:“阿妈?你在里面吗?阿妈!”
“娘子,先别急,岳母一定去别家了,我们去村里找找。”那男子柔声安慰。
岑杙一瞬间就知道他们是谁了,回看那大爷的神色,果然是谎言被拆穿后,掩饰不住的慌乱。
众人走到前门来,那女子见着岑杙他们,先有些警觉,“你们是何人?”待看到那背柴的大爷和那挎篮的小姑娘,脸上登时又转为惊喜,“柴伯,你见到我阿妈了吗?你是衣未是不是?都长这么大了。”
那柴伯瞥一眼岑杙,一脸避讳地把那女子拉到一边,“青麻姑啊,你怎么这时候来看你阿妈了?”
青麻姑脸有些羞红,像是被风吹的,道:“我听说了阿妈的事,急急忙忙就赶回来了。我就不信他们白家人就不讲道理了,我阿妈一辈子都在给人看病,从来没做过半分对不起乡亲的事,由不得他们这样欺负人。我这次还带了李弥来,他说如果他们欺人太甚,我们就告到官府去,一定要替阿妈讨回公道。柴伯,你快告诉我,我阿妈现在在哪里?”
那柴伯并没有因她搬来“救兵”就欣喜万分。相反,岑杙从他扭头顾向那文弱男子的目光中,捕捉到了一丝不甚期待的冷遇和厌烦。甚至不比顾向岑杙这些陌生人时热情。
但就是这样一道若有似无的目光,让岑杙捉到了介入的希望。
“恕我直言老伯……”岑杙刚想插嘴,但看他二人游移不定的神色,决定让他们把话说完。
“青麻姑啊,你先听我说。你阿妈千叮咛万嘱咐,不让告诉你,就是不希望你来掺和这件事。你现在赶快回去,和你汉子一起,不要再来寨子了!”
“不成!我不能眼睁睁看着阿妈被白家人欺负……”青麻姑的脾气似乎和她娘一样执拗。
“你放心,有我们在,你阿妈暂时不会有事的,听我的,赶紧回吧!”
但已经晚了。有一个青年叫嚷着:“柴伯,柴伯!”从小路上急匆匆地跑了来,扶着双膝大喘着气说:“白家的人来了,他们听说青麻姑回了寨子,就扛着锄头往医庐这边来了!”
那柴伯登时慌了神,对青麻姑道:“快,快带你汉子去林子里躲一躲!”
青麻姑道:“我不躲,我就不信,光天化日之下他们就敢肇事行凶!”
“哎呀,你怎么和你阿妈一样执拗呢!他们人多,何况那白二有什么事干不出来,赶紧地,保命要紧!”
“来不及了,他们已经从后山过来了!”果然,林子里出来一群身材魁梧的壮汉,不下二十个,俱都扛着锄头铁叉之类,朝青麻婆的医庐蜂拥而来。嘴里还叱骂有声,“青麻婆回来了吗?这死老婆子在外边躲那么久,总算回来了,老子今个就拆了她的屋,看她以后拿什么来看病!”
“这……这可怎么是好?”那柴伯也没了主意。
“我们去报官!”那青麻姑的相公义正言词道。
那柴伯怒其不争道:“报什么官呢?我们这里官老爷不管的,都是族长作主!他们不会让你们出医庐的!”
岑杙忽然走上前来:“青麻姑娘,如果我能帮你们解决这些地痞无赖,你能让令堂帮我女儿诊治吗?”
那青麻姑慌乱之下,也无法不注意到这群外来客,看着这位比她相公还要纤瘦的人,除了长得好看点,似乎没有别的擅长,倒是她身后的那四个虎背熊腰的汉子,看起来像是不好惹的。
“你……你们可以吗?他们可都横行惯了!”
“只要你答应,我就帮你解决。”岑杙抱着女儿,说一不二道。
为了显示诚意,她唤道:“镜中!你去一趟。当心点。”
镜中早就憋了一肚子火,当下毫不犹疑,一马当先就朝林子里飞蹿而去。谁也没看清他是怎么出招的,他的剑根本就没出鞘,那带头的三个闹事的就四仰八叉地倒在地上。“咔嚓!咔嚓!”的两声骨裂声,不知道谁的骨头断了。其他人就像遇见鬼似的,撂下锄头往相反的方向跑。场面一度混乱成抓猪现场。
青麻姑、柴伯、以及那叫衣未的小姑娘,一个个都目瞪口呆。
岑杙把堵住女儿耳孔的手指拿下来,诚恳道:“青麻姑娘,现在可以带我们去见令堂大人了吗?”
那柴伯就像惹上了大麻烦似的,抖着声音道:“你……你们捅了大篓子了。白家人回去肯定会来报复的!”
“放心,如果他敢来,我会让他知道什么才叫报复!”
这话已经说得非常刻毒了。搁在平时,岑杙绝不会跟一帮不堪一击的下三滥计较,但现在已经到了非常时刻,谁拦着她给女儿求医,谁就要付出惨重的代价。侍卫的态度多半同她一样,搁平常谁也不屑和这些人动手,但小皇太女的安危关系到江山社稷,任何人胆敢冒犯,都是死路一条。
青麻姑难掩惊愕,毫不怀疑她会说到做到。
“柴伯,我阿妈在哪儿?”那柴伯颤颤巍巍道:“在,在村长家!”他看了岑杙好几眼,几番欲言又止,但却不敢问。
居悠背着李靖梣,虽然置身事外,心里早将那些人大卸八块。这时女皇似乎醒了,极轻地喊了声:“岑杙!”
岑杙没有听见,兀自抱着女儿在前头走着,居悠只好快步跟上。并肩时,女皇却又一声不吭了,似乎又睡了过去。等到了村长家,那叫衣未的小姑娘跟父母说明了情况,那村长端着烟杆,兀自叹息,“没想到还是被发现了。”
岑杙有些抱歉,但情况紧急,那村长也没有多说什么,看了眼她怀中的小人,便道:“跟我来吧!”
终于,在后院见到了青麻婆,岑杙几乎热泪盈眶了。那是一个慈眉善目的老太太,几乎和青麻姑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但脸上却多了几道明显的皱纹。
她只消看了一眼,便道:“情况确实比较严重了!快把人抱进去。”
岑杙正要把女儿交给她,熟料那青麻婆略过她,径自朝李靖梣走了过去,“脉搏在加快,起热也很明显。瞳孔有扩散的迹象,快,把人送到里间的榻上。去拿铜盆来,我要先给她放点血!”
包括镜中在内的一屋子人全都傻了眼。岑杙更是欲言又止地呆楞在那里。
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骨头差点没撑住,当场散地上。
“幸好送得及时,要是再晚一步,我老婆子也无力回天了。”
岑杙听到这句话,脸色异常的惨白。谁能料到,李靖梣竟然和女儿染了相同的病症,而且要比女儿发病晚,病情却又凶险的多。就差一点,如果她出发前没有带上李靖梣,如果青麻婆真的离开了本地,她不敢想象会发生怎样可怕的后果。差一点,就差一点,她就可能永远失去她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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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青麻医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