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什么?”纪元徽一脸惊奇的表情令柳云觉得有些好笑,她便向他走近,再道:“我来寻我的夫君,不应该么?”
纪元徽神色一震:“你可想清楚了?”
这话问的又令柳云感到有些无奈:“我们已经是夫妻了,我还用想什么?”
纪元徽沉声道:“可你…为什么等的是他?”
“什么?”柳云委实不解,墨点般的眸子里满是疑惑,盯着纪元徽深沉的脸色,良久才终于明白,“原来你一直在计较这个?”
纪元徽动了动唇,却没说什么。
柳云大为感慨道:“原来你是在怪我那天没有在绮霞山山后等你,而是去到山前等纪玢誉?”因心潮澎湃而来回踱步,又蓦然定住,“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啊?为什么非要藏在心里生闷气啊?为什么有话不能直说呢?”
纪元徽一味不吭声地杵着。
柳云简直气不打一处来:“就因为这个,你就一直不理我,一再撇下我,置我于不顾?”
纪元徽微微低下了头。
柳云真是要气的跳脚:“我是你有名有实的妻子啊,你怎么能这么对我?况且…”连拍胸口顺了顺气方道,“况且那天我第一时间去了山后,可是迟迟等不到你,我才去山前看一看,谁想到才过去不久,你就出现了。”
又再深深呼吸道,“我不是没有去等你,就算我离开一阵子,你也不用气的这样不要我了吧?何况你明明是在山前现身,为什么却要我在山后等?你不是在耍我吗?你明明是纪家三少爷,为什么一朝变作圣魂教教主?一直以来你都瞒着我,我没有坚持要你给我解释,没有不认你做夫君,你却反过来生我的气,要将我推向旁人吗?”
恼怒到最后都化作失望,柳云渐渐平静下来,心平气和道:“倘若你真的愤恨难消,不愿再见到我,那么过去种种,只当儿戏一场别当真罢了。”
说罢,柳云便要转身离开,可纪元徽却在这一刹那紧紧搂住了她。
“对不起…对不起…”
纪元徽声音里竟似带了哭腔,“我以为你不要我了,我以为你…”
重新选择了他。
柳云无奈,自他怀里转身,伸手抚过他侧脸:“我怎么会不要你呢?夫妻之间闹不和也是常有的事,只是下回别再这样把什么事都闷在心里了,好么?”
“好。”
纪元徽将她拥入怀中,再也不想松开,柳云却在心中默默哀叹:
她怎么找了个性子这样别扭的丈夫啊…此番和好,不知后续又将如何。
而事实证明,她的顾虑是对的。
翌日圣魂教便组织了一场声势浩大的行动——覆灭兽人。
原来那汪雨歇一日不死,兽人的驯化便一日不止,只是经上回一役,虎迹山必然不能待了,他们必须转移阵地。自那日之后,青龙门几乎全员销声匿迹,无非是在暗中谋划,预备卷土重来。
而纪元徽赶在前一日送走柳云,也未必没有这其中的考量。
“你就不想知道他去了哪里?”
柳云不过推开窗扇透透气,却不想忽然冒出个身影,又是神出鬼没的叶音执。
他道:“想来他对你说今日族中有事,他晚些再来陪你,可你就对他如此放心,一点都不好奇他的行踪?”
柳云隔窗对他道:“我还真不好奇。”说罢便要回桌前坐。
叶音执朝她后脑勺啧啧两声:“若非是我,你岂能这般顺利上山?纪玢誉没有送你上山的本事,纪元徽没有传达指令的心思,还不多亏了我,否则你这教主夫人,怕是连他的面都见不到,你就是这么报答我的?”
柳云恍然,怪不得昨天在山门前时,那两个看门的守卫起先态度那般强硬,不由分说地赶她走,后来却突然放低声调,捆了她上来。
她当然能想到不是纪玢誉所为,纪玢誉能送她一程已是仁至义尽了,如何得以上山还需她自己想办法。可她却没受到太多阻力,那两个护卫好像突然得到什么示意一般,虽仍不甚友好,但起码放她通行了。
“我本该想到是你,或许是我委实不愿想到你,你若不自发挑明说破,我可能永远不会想到,”柳云略微蹙起眉头,“毕竟你也没有理由帮我,虽说你这人一贯看热闹不嫌事大,随兴所至,可总不会一直无缘无故地暗中相助。况且你若真心想帮我,也不会眼睁睁看着我双手被捆,还被推赶上山了。”
也正是因此,她知道递眼色的人不会是纪元徽,而在这魂幽族中与她还称得上是有关联的,就只能是叶音执了。
叶音执笑意盈盈:“不管怎么说,总归是我帮了你,你该谢我才是。”
柳云亦笑道:“那你想我怎么谢你?”
漫天风沙中,柳云远远瞧见一座小山坡上,一道鲜明夺目的身影迎风而立,像是坚定信念的一面旗帜,仿佛只要他不倒下,山坡下的那些人便将力战到底,生死不论。
纪元徽一声令下,众人便一往无前,冲进敌营,奋力厮杀。
这时,纪元徽约摸是感觉到有一人的视线牢牢粘在了他的身上,他便向那方望去。
柳云看不清他的脸,却也知道此时的他必定十分惊诧。柳云无法想象在这样的场景里,若自己站在他身旁,能否与他并肩作战,相辅相成。
两人对望的一瞬间,这世间仿佛定格了。他们相距甚远,远到容颜模糊,心河隔绝。
可说时迟那时快,纪元徽竟不顾教众,飞跃而下来到柳云身前,紧接着揽过她腰肢,携她飞回原处。
待到两人并立在土坡上,纪元徽方才开口询问:“云儿,你怎么会到这来?”
柳云这才向自己方才所在的方位瞥了一眼,发觉叶音执早已失去踪迹,怯怯回眸望向纪元徽:“我担心你,这样大的事,为何都不知会我一声?”
纪元徽理所当然道:“我就是怕你担心。”
是啊,置身于此,看到一条条人命最不值钱的样子,说死便死了,她怎么能不担心?
柳云情不自禁地问出了一个最没脑子的问题:“一定要杀人吗?”
纪元徽肃然道:“那些东西已然不配称之为人,云儿你都忘了么,兽人是什么样子,与禽兽何异?”
柳云一时间无言以对,纪元徽便道:“你在这里等我,哪儿都别去。”说罢便纵身飞下,所谓擒贼先擒王,汪雨歇就是他最大的目标。
柳云连一句叮咛之语都说不出,满是担忧地看他离开,听叶音执说他如今的功力足可以连白虎门门主都不放在眼里,想来区区一个汪雨歇,应是连他一根头发丝都伤不到的。
眼前的一幕倒真如叶音执所说,纪元徽那般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气势,谁堪比拟?柳云遥遥望着自己的夫君大出风头,瞬息间斩杀一众兽人,连一点反击的余地都不留,她却并不感到风光,她心里无法以之为骄傲,她甚至隐隐颤抖起来。
兽人与禽兽何异?
兽人与禽兽当然不同!他们原本是人,只因汪雨歇给他们喂服毒药而后加以驯化才会变得这样,他们也有家人,他们本不该是这样!
在那仿佛无穷无尽的血雨腥风之中,柳云不经意瞥见一白衣少年也被当做兽人,被魂幽族人层层围剿。原本如雪的白衣已然血迹斑斑,好似驻满血窟,而他鲜活的生命正在一点点消逝,可他仍在做困兽之斗!
明知敌不过的,依然要奋战到底!
柳云义无反顾地冲了过去,尽管她深知仅凭她的武功,此举无异于飞蛾扑火,她向来也不是做傻事的人,可她偏偏还是这么做了。也许她心底里仍留存几分在这残忍世道中言及可笑的良心。
待凑近了看,她才发觉那大约只有十五六岁的少年一双异瞳比蛇蝎更赫人,面色青白交替,手爪在阳光下绽放着锐利而刺目的光。他额上青筋暴起,满面挣扎,血液里循环流转的毒素正残戾吞噬他的心智,这已经带给他无穷无尽的痛苦了,可他还要受周遭这些“意识清醒”之人的追袭与围攻。
为什么?
为什么不能放他一条生路?为什么人人都要害他?难道他曾做过什么大逆不道之事无可饶恕么?他的确成了兽人,可他分明还保有一丝人的意志!
柳云捞起尘土中沾染了血污的一把长剑,一招挑飞了刺向少年腰间的银枪,肃然无畏地挡在了他身前,可就在这一瞬之间,少年的手爪深深扎进了她后腰之中。
难以言喻的痛楚侵袭全身,柳云唇间溢血,单薄的身子摇摇欲坠,仿佛魂灵就要被死神勾走。漫天苍茫之中,耳边仍有无止境的厮杀之声,似乎还有人遥遥呼唤她的名字,可她忍受着这份巨大的痛苦艰难回头,竟还试图从那双冰冷异瞳中寻出一丝不忍,或是无奈。
也许,他也不想的,他也是身不由己,受兽毒所害。
可少年毫不迟疑地抽出手爪,丝毫不顾柳云伤痛,几乎要将她腰骨碾碎,淋漓的鲜血于半空中绘出一座拱桥,又在眨眼间变作尘土之上的一串罂粟花,再被沙石掩埋,渐渐无踪无迹,仿佛不曾出现过。
柳云顿时觉得太过可笑,所有关于她的一切,简直都是一场笑话。她觉得自己的存在本身就是一出闹剧,纵然身死,也不足为惜。
若是这般倒在死人堆里,就此从这世间消失,那么她是否曾经存在过,还真是微不足道,不值一提。可在眼皮愈发沉重之时,她却竭尽全力地睁开双眼,护住了自己的心脉。
无论如何,她都不想死。
幸而在最后时刻,纪元徽来到了她身边,将她拥入怀中,一叠声唤道:“云儿。”
柳云牢牢握住他手臂,声音虚弱至极,含混道:“对不起…”
又一次做了你的拖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