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互欠 第22章 第 22 章

顺利的是，沿途有加油站，这场看上去像是逃亡的出行才没有半途而终。

真正开到一个还有点像是大海的样子的地方，已经是黄昏了，傍晚的水还有点被太阳晒过温温的感觉。梁永民一手搀着肖安顺着岩石往下走，一手拿着自己的鞋子。

肖安穿了一身白裙子，素雅，消瘦，梁永民担心她一个打滑就要摔下去朝她伸出了自己的手。肖安犹豫了一下，虚扶了上去。

大海离岸边隔着大片的岩石，梁永民走在前面，他每下一块石头就站住，然后回头告诉肖安：“踩这里。”

默契且温情。肖安一个恍惚，她很久没有过这种被人细心呵护着的感觉了，她在外人面前一直是坚强冷静自持的形象，久了大家都默认她是不需要被多余的保护和照顾的。大家都忘记了，她其实也是个女孩子。

和年龄无关，也是个想要被偏爱的女孩子。只不过是失望的次数多了，就不会轻易对人抱有期待了。

走神的报应的来的猛烈且迅速，肖安一个打滑直接摔下去了，梁永民反应迅速就要拉她奈何岩石上的苔藓太滑了，自己也跟着摔了下去。

是很轻微的“噗”“噗”两声。先是肖安栽到了沙子上，紧接着是梁永民摔倒了她旁边。梁永民的腿还搭在肖安的肚子上。

“你没事吧。”梁永民连忙就要起来，压倒她就不好了。

“你看，是星星。”

天已经完全沉下来了。

梁永民顺着肖安的话就抬头，太美了，他愣住了。漫天的星河像是一点都不受市中心的雾霾影响，一泻千里的在郊区铺开。天空作为一块尽职的幕布，映衬着满天的银河。

肖安扯了梁永民一把：“你挡住我看星星了。”

下意识流露出来的娇嗔让梁永民先是愣住赶快就地躺下，等他回过神来，摔下来的肢体疼痛已经不是那么的剧烈了，发现自己的心跳猛烈的起伏了起来。

这才是他的姐姐，他天真浪漫，勇敢无畏，善良可爱的姐姐。他侧目去看肖安，对方沉浸在浪漫世界里，眼角末梢都带着星星给的璀璨。

星光本该是很微弱的，肖安却被晕染的如此动人。梁永民不得不承认并且正视，这短短的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他对肖安动心了。

这种认知迅速的勾起他的害羞，他僵硬的偏过头来不再看肖安，整个人都沉寂下来只能听到心跳声越发的有力清晰。梁永民不是没有谈过恋爱，他顶着这样的一张脸说是情感经历单薄是不会有人相信的。

但是事实上，从某一角度来说，他确实情感经历单薄，他的每一场恋情都是对方主动追的他。他一直都是感情里被爱的那一个。

所以他陷入了一种新奇的感觉里，这是他这么多年以来第一次有这么强烈的想法想要靠近一个人，让对方多依赖自己一点。

与往常相反的，梁永民沉寂下去了，肖安开口了。

肖安说：“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应该快乐的。”

“他们都觉得我应该快乐的，我有钱，所以大家都觉得我没有理由不快乐。”

梁永民无法回答这个问题，从他自己的情况来说确实是这样，不为衣食住行所太过于为难的人好像就是没有什么理由太过于烦恼。但是好在，他足够坦诚：“我没有觉得你不应该不快乐，但是我希望你快乐。”他已经不会管肖安喊姐姐了。

“为什么呢，为什么大家都觉得有钱就应该快乐。”

“可能是因为，有钱可以做很多事情吧。比如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想买什么就买什么。”原谅梁永民，他也只是一般有钱人家的孩子，他的认知水平确实就到这了。

肖安很平和的在和他叙述着：“可是钱这种东西，不是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吗？”

“那没钱的人，确实要过的艰难很多呀。”

“可是他们有人爱。”肖安说的好像很肯定，“他们有人爱。”

梁永民猜着，也许肖安还想说，自己没有人爱着吧。“不一定的，没有钱，也不一定就会有人爱的。贫困的爱，总是要更难一点。”

这话实打实的逗乐了肖安，这是梁永民记忆里肖安的第二次还是第三次笑来着。能让她开心一点也是很好的。肖安坐了起来，背后粘着的都是沙子，潮潮的并不舒服。

她拍了拍背，低头去看那个比自己年轻整整五年的弟弟。其实在富裕的家庭了里，长大的小孩子和从小和家里要个零用钱都要挑好时候的小孩子在长大以后是很容易看得出差别的，梁永民一看就是不差钱的小孩子。

她饶有兴致的问他：“你缺过钱吗？”答案显然是肯定的，但是她就是想问。与其说是提问不如说是姐姐在逗弟弟。

兴奋劲后有点迷茫，她很久都没有拿人取乐的冲动了。大抵是今夜星光如此，值得。

梁永民确实是没怎么体验过被钱为难着的情绪，他身边的朋友也多的是家境富裕的子弟，再不济也是家庭条件还过得去的。

这个社会现实与残酷都在这，当你成年走出校园以后，你很难接触到和自己不是一个阶层的人。一来，没有这个条件。二来，从小养成的不同的社会背景，家庭教育与环境对一个人的三观都是致命的影响，三观不同的人真的很难呆在一起很久。

王子爱上灰姑娘的故事只存在童话书里，真实世界里两个不同阶层的人要接触到都是个问题。你倒是天天可以打开某宝，但是你不见得这辈子能见一次马云。

“你不快乐是因为没钱吗？”梁永民多少有点支支吾吾的，自从他发现自己对肖安产生了不一般的情感之后，他就开始有点做贼心虚的感觉。

“因为青春期那会没钱吧。”肖安倒是说的坦率。

梁永民有点被她绕进去了，刚刚说钱是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也是她，现在说不快乐是因为青春期那会没钱的也是她。他倒不是对肖安前后不一致的口径有什么意见，肖安做什么他好像都是没有意见的。

肖安忽然有点慈爱的看着他：“你不知道没有钱的感受吧，我来告诉你。”

“就是你十几岁那会，你的同学们穿的都是有牌子的鞋，但是你呢洗个鞋子还要算好是不是周末，因为你只有一双运动鞋，洗掉了你就没办法上体育课了。”

肖安接着絮絮叨叨的说着，梁永民一句都没插嘴。

“我觉得贫穷给人最大的影响应该是，敏感吧。你在青春期的时候因为贫穷造成的敏感，往往会伴随你一生的。你应该不能理解吧。”

“就是比如说，你毕业后在这座城市里朝五晚九的工作着，挤地铁，每个月扣掉房租水电后要算好每一笔钱花在哪里而你的同学，他父母在这座城市给他买好了房，他只需要做一份朝九晚五的工作就能轻松的养活自己，那种感觉带来的压力是不一样的。”

“我偶尔的时候会想，我是不是因为青春期的时候得到的爱不够多才会变成现在这样。”

肖安多少有点也把自己绕进去了。她明明想说自己的不快乐和钱没有什么关系，说到现在又好像她就是因为没钱才不快乐的。

人们常说，精神的富足比物质的富裕要重要很多。这话肖安觉得挺扯淡的，当你因为物质而心酸的时候，你是很难因为精神而快乐起来的。

但是相反的，现在的她有钱有名，她还是不快乐。

她转头望向梁永民，夜空下这个弟弟的五官轮廓显得更加深邃，他原本就长着一张标志的脸现在朦朦胧胧的环境下显得更出众了。果然好看的人，糊着都是好看的。

肖安多少也是有点遗憾自己长得不怎么好看的。

毕竟你懂的，长得好看的人在人生的前三十多年里总是会受到更多的优待一点。这话她是不会跟梁永民讲的，如果十六七岁的时候羞于讲出自己想要做一个美女，到了三十多岁大家都要开始拼房产资产的年龄再讲出来，更是滑稽的。

这个社会的主流思想好像就是这样，肖安想，就是不让人光明正大的喊出来：我就是想要钱，想要做帅哥美女，想要很多人爱我。

不过她多少释怀且看淡了一点，钱和名利又好像不是三十一岁的肖安想要的了。她想要的到底是什么，自己也讲不清楚。

她不愿意承认，这一刻她把希望寄托在了弟弟身上，她多么的希望弟弟是懂得自己在想什么的。

梁永民显然会错意了，他只是堪堪虚握着肖安的手腕，拉着她往大海边走去。浪打浪的声音尤为的清晰，他不见话，肖安也就不讲话。

肖安那像是海浪一样澎湃的情绪一下子就下去了，来的猝不及防走的也干干脆脆，她心里想着罢了不该对别人寄予太多的希望的，别人也不欠自己什么。

这么一想，她忽地一下就又冷淡起来了。肖安不是不清楚自己这几年的情绪起伏显得不是很正常，但是她控制不住自己互相乱想。

如果黄耀宗出轨，妈宝，吸血鬼这些都是在可以忍受的范围里，那大概肖安最厌恶最烦躁的是黄耀宗每次都要说：“你能不能不要乱想。”

“想那么多干什么。”

“悲伤些什么，你没钱花了吗？”

“矫情。”

这些才是这段婚姻里最伤人的部分。她也不愿意做一个敏感的要死的人的，太过于敏感是一种活着的惩罚。下意识开始分析身边人这句话是什么意思，那句话是不是在映射自己，其实很痛苦的。

那些不能理解抑郁症的世人总是爱说：“多大点事，坚强一点就过去了。”这话其实很恶心，你不知道别人在经历什么痛苦的时候就要求别人坚强一点，真的很恶心。

肖安感觉到自己的手被松开了，她抬头去看梁永民，这个弟弟足足比自己高了一个脑袋，她只到他的肩膀处。梁永民蹲下去捡起一块石头放在肖安的手里，对她说：

“扔到海里吧，像我们小时候那样。”

像我们小时候那样。

像在台南海边那些明明很快乐的两个小孩子，为赋新词强说愁一样，把那些不快乐通通砸进海里。

肖安毫不犹豫的拿起手中的石块抛到海里去，小石块被海浪卷走下水的那一刻就失去踪影。要是悲伤也能这样就好了。

她有点开怀的去看梁永民，对方拿起一块石头边扔边喊：“去你的傻逼客户。”

“喊出来啊姐姐，喊出来吧。”少年还是那个世俗里独一无二的少年，是不管有没有历经沧桑都显得弥足珍贵的男孩子。

肖安好像被渲染了，她蹲下捡起三块石头，一块一块的扔：

“傻逼黄耀宗！”

“黄耀宗他妈也是傻逼！”

“去你妈的生活！”

.......

“姐姐，石头扔下去我们就能见到妈妈吗？”八岁的梁永民有点不太相信的看向十三岁的姐姐，阿嫲跟他讲过，他还有好长一段时间才能见到爸爸妈妈。但是他从来不会怀疑姐姐会骗自己，姐姐是除了阿嫲以外在这里第二个对自己好的人。

肖安拿起石头塞进弟弟白嫩的手里：“但是我们把石头当作那些不开心的事情，扔进海里，就会快乐很多。”

“你看我，”肖安往海里扔了一块石头：“外文卷子好难啊。”

梁永民被吓到，姐姐喊得好大声。他怯懦懦的扔出去石头，力气太小了，石头都没丢进海里，他只是糯糯的喊了一声：“妈妈。”

“大声一点咧。”

“妈妈！”

肖安也跟着弟弟喊：“妈妈！”

“我好想你和爸爸！”

“我也好想你啊妈妈！”

就把那些不快乐的丢尽海里吧，大海会带走一切的。

......

丑奴儿·书博山道中壁

[宋]辛弃疾

原文

少年不识愁滋味，爱上层楼。爱上层楼。为赋新词强说愁。

而今识尽愁滋味，欲说还休。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

译文

人年少时不知道忧愁的滋味，喜欢登高远望。喜欢登高远望，为写一首新词无愁而勉强说愁。

现在尝尽了忧愁的滋味，想说却说不出。想说却说不出，却说好一个凉爽的秋天啊！

“为赋新词强说愁，却道天凉好个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