睢阳 第21章 第二十一弹

晨光微曦，稍带凉意的清风拂面而来，带着袅袅的香烛气。睢阳扭动了身子，感觉到身后一片柔软，勾起嘴唇，轻轻睁开双眼，环顾了一圈。

“果真呐。”睢阳坐在辛竹腿上整个身体靠在辛竹身上，而她身旁便是一片绿意浓浓的野草，不远处就是之前驶过的陂道。自己的马车停靠在陂道边上，马儿悠闲自得的吃草。

“醒了？衣裳都被露水沾湿了，快进马车换身衣裳吧。”辛竹扶着睢阳起身，傍晚时分觉着絙儿驾着马车似乎驶了很长一段路，其实不过是从陂道走进野草里几丈远而已。

“絙儿怎么不见了？”睢阳站稳了后，往里又走了几步，拨开厚高的野草，赫然看见一个墓碑，上面刻的正是爱女陈阿登之墓。墓碑旁摆着两个被雨水微风侵蚀的不成样子的纸偶。细瞧之下，模样与昨晚见到的两个仆人有几分相似。

见睢阳还要往里走，辛竹走过去，一把将睢阳抱起，“衣裳这样湿，快去那车里换下来。别着了风寒。”

“我又不是人。”睢阳回了句嘴，可是眼里带着笑，老老实实的被辛竹抱着。

辛竹看着她，突然笑了。

睢阳脸色一肃，“你笑什么？”

“嗯，我记得初见面时，某人说过我是登徒浪子。”辛竹眼里满是戏谑，见她柳眉一竖，像是要发怒，又道“虽不是人，不会伤寒，但还是会冷，会不爽快。快去换下衣裳吧。”

睢阳展眉不语，脸颊微红。被辛竹抱进马车后，就开始悉悉索索的换衣裳。而辛竹则重新赶着马车驶向太平县。

走了不过一炷香时间，前方赫然出现了一方四角亭，上面书着十里亭的字样。辛竹探眼看去，只见亭子后边不远处有一座新坟，上面插着纸扎花，前边摆放着祭祀的瓜果糕饼。坟前的蜡烛还未燃尽，烛火闪动。

“那不就是十里亭么？果然多了一座新坟。”

进了城，许是时辰尚早，天色尚未大亮，街头巷尾的住户门窗紧闭，炊烟未起，人声寂静。突然听到洪亮的妇人骂声，夹着抽打的声音“膳食怎的还未做好？你相公过会就要去学馆了，若是出门前还吃不上早饭，看我怎么收拾你！如今越发惫懒了，皮子痒了是也不是？”

随着妇人的骂声，隔壁的几户人家，纷纷燃起了灯烛，拆下一块块木板门，眯着眼睛清扫门前的路。

一脸睡意惺忪的小娘子，乍抬头，看到一身锦衣容貌俊秀的辛竹在街上慢悠悠的赶着车，害羞的又转进了门里，躲在门后偷看。

“你看啥呐？这番作态，不就一白面小子么！”

小娘子轻哼了一声，转进了屋里。

“睢阳，咱们找间客栈落落脚如何？”辛竹见长街开始热闹，不少人已经打开了门，路上也多了三两个挑担子的行商。

“我想出来走走，坐着马车闷得慌。”睢阳的声音已经不像之前那样虚无，而是清脆婉转，带着三分娇意和七分孩子气。

原本辛竹的容貌已经足够引人注目了，此刻车里传出这般动人的声音，路人不住的斜眼偷看。

辛竹自是发现了他们的神色，便开口道“等找到了驿馆，再下来吧。”

睢阳不再出声。忽的，又传来了妇人骂声，“家里的醋没了，你怎的不知晓去打？木头人似的懒货！还不快去！若迟了少不了一顿棍棒！”

从巷子里出来一个小姑娘，抱着一个陶罐子，低着头往前跑着。扑通一声，撞上了辛竹的马车，摔在地上，手上抱着的陶罐子，咕噜噜滚出去很远。

小姑娘连忙跑去捡罐子，又跑回来站在马车边上，半天不敢抬头。

“小丫头年岁尚小，做事毛躁，贵人可别与她一般见识。她也是个苦命人。”

“怎么了？”睢阳掀开车帘问道。

小姑娘听到声音，猛地抬头，见是昨夜见到的姐姐，一时间惊咤不已。过往的路人，无意一瞥，看见睢阳被纱巾遮住的半张脸，竟也停滞不前。

“是你呀？咱们真是有缘，你是第二回撞上我的马车了。”睢阳笑道。随即在她身上扫了一圈。昨日见时，她衣裳虽不是上等衣料，但穿着干净齐整。可此刻，她衣裳破烂，处处打着补丁，露出来的手臂有着一条条青紫的抽痕，原本清秀的容貌此刻连五官都看不大清楚。

“你这是...？”

一颗拳头大小的石头飞射而来，辛竹伸手在絙儿身后一捞，将石头接在手中。随即看向石头飞来的方向。

没想到自己这番模样也能被认出来，絙儿有些局促不定，又恰好看到自家婆婆从巷子里出来，叉着腰气势汹汹的走来，便连忙抱着陶罐跑走了。

那位妇人没想到投出去的石头竟然被人接住，心头不由起了火气，怒气腾腾的冲过来，走近发现握着石头的是位容貌清朗气质不俗的少年郎，更重要的是，少年郎锦衣华服。她便换了副脸面，整整布裙小步走来。

“我家的臭丫头冲撞了贵人，真是得罪了。”

“这倒无妨，不过夫人你投石砸人，恐怕不好。”辛竹看了一眼妇人，眼里带着不满。

“那丫头皮糙肉厚受得住，贵人可别被她瘦弱的模样给蒙骗了，她惯会骗取人同情了。这街坊邻居哪个没被她骗过。”妇人伸出手指，点了点四周围观的人群。

之前替絙儿劝解的一位妇人，说道“呵，心这样坏，可得小心小姑娘的爹娘半夜寻过来！”

“诶，你这说的是什么话。她是我家的媳妇儿，公婆打骂几句都要遭人说道了？何况她性子惫懒讨打，一天不打她就不老实。世上哪有不挨打的懒媳妇？其中我的苦楚，你们这些外人懂什么？”妇人甩着眼子，语气尖利，炮语连珠。

“小姑娘似乎还未成年，这么早就许配了人家？”辛竹出言询问。

妇人又换上一副和颜悦色的脸面，说道“她爹娘死时欠了我家五钱银子，便拿她来抵债，给我做了童养媳。我算是心肠好的债主了，没有把她卖给大户人家做奴婢，而是给衣给食的养着她。她却不知感恩！”

辛竹见她理直气壮，神色更是冷了几分。

“若是贵人实在可怜她，从奴家手里买了她去，也不是不行。若是贵人出价十两银子，她便立刻跟着你，不管做奴做妾。虽然她身子看着瘦小，但也是会生养的。”

“哦？她家只欠了你五钱银子便把她抵给了你，转手卖了，却值十两银子了？”睢阳坐在马车里质问，她并非不愿意救絙儿，而是看不过这妇人的态度。而且就算买下了絙儿，以后也不知如何安置她，在这世道上父母双亡又无亲族兄弟，年纪又小，实在是难以过活。

“小姐身份高贵，不懂这里头的行情。她这年纪正值钱呐。”

辛竹不欲再与妇人争执，赶着车往客栈驶去。

围观的人群也渐渐散去，到了客栈，睢阳跟着辛竹去了休息的客房。

“真的不管絙儿了？我看她挺可怜的。”

辛竹将包袱放好，拿着绢布擦了擦桌椅，这才拉着睢阳坐下。

“世上的可怜人很多。”

“可，我们恰好遇到了，难道袖手旁观么？说不定，他们遇上我们得以脱离困境，正是上天注定的呢？”

“知道为什么我选择住这家客栈么？又为何选这间客房么？”辛竹走到窗边，推开了窗户。

“你别打岔。”睢阳见辛竹第一次不理会自己的建议，心中不平，走过去用手遮住辛竹的双眼。

广袖因为高举的手而滑下来，露出一双白藕似得胳膊，辛竹一把抓住眼前的白胳膊，手指轻轻的捏了捏柔软细腻的手臂，浅笑道“急什么，你看...”

睢阳斜着眼看去，这一看便正了色。临窗看去，正好能看到絙儿那婆婆的家。絙儿正使着劲从井里提水，而那婆婆坐在靠椅上嗑瓜子，顺手将瓜子壳扔向絙儿。

而门后躲着一个中年男子，视线一直胶在絙儿清瘦的背上。

“那有人偷看絙儿呐。”睢阳伸手指去。

辛竹赶忙将睢阳的手拉回来，嘘声道，“别闹出太大的动静了。”

“那人该不会是絙儿的便宜相公吧？”睢阳吃惊不已。

辛竹摇了摇头，伸手点了点睢阳的耳朵，凑近说“清晨时没听到那妇人说她儿子要上学馆的么？那人指不定是絙儿的公公。”

对啦，陈阿登的形象出自于《灵怪集》：汉会稽向章人，至东野还。暮不及门。见路傍小屋然火，因投宿。至，有一少女，不欲与丈夫共宿，呼邻家女自伴。夜共弹箜篌，歌曰：连绵葛上藤，一环复一絙，汝欲知我姓，姓陈名阿登。明至东郊外，此人说昨见，母惊曰“此是我女，近亡，葬于郭外尔。”

歌词因为情节需要我改了一点，阿登的人物形象借用了典籍，故事是我原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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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第二十一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