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着墨镜,江想自然不知道岁晚已经睁开眼,他陷入沉思。
他还看?
岁晚突然端坐起来。
江想连忙转过视线。心跳加速,如坐针毡。而面上依旧波澜不惊,还翻起来了数学习题。
很多年后,江想回忆到这一天,想起了那个下午心跳不止的感觉。年少的喜欢,悄然而至。可如果喜欢的人是她,也不会让人意外了。
教室前排的几个女生小声讨论着,偶尔悄悄看向后方。
“你们猜岁晚为什么一直戴墨镜?”
“是不是国庆去做了双眼皮手术?我姐姐去年寒假做的,刚做完很吓人,又红又肿,出门都戴墨镜。”
“我看岁晚很漂亮啊,气质也好。”
“戴着那么大墨镜,能看出什么来。”
“孙舒然,一会儿你去看看。”
孙舒然一直叹气,老师交代的任务让她有些头疼。
“去啊,再不去就要上课了。”
孙舒然只好硬着头皮拿上英语笔记本去找岁晚。
“岁晚,这是我笔记。你有什么不懂的可以问我。”
岁晚抬首,静静地看着她。这位女同学很漂亮,学习又不错,言行间透着几分骄傲。
“岁晚——”
“谢谢你,我不需要。”
孙舒然咬着唇,尴尬又气恼。
前方的人都看着这一幕,大家觉得岁晚有些过分,辜负别人的好意。
气氛僵持着。
这时候一旁沉默的江想开口道:“岁晚,班主任让你去找他。”
岁晚皱了一下清秀的眉毛。她不想三天两头被老师找。“有什么事?”
“大概是你没写数学作业。”
“你告诉老师的?”岁晚语气清冷。
江想:“……”他是这样的人嘛?他清了一下喉咙,嘴巴动了一下,还未开口。
孙舒然却开口:“江想不是这样的人。你不写作业,作为课代表肯定要告诉老师啊。你怎么能对江想发脾气呢!岁晚,学习是自己的事,我们又不是小孩子了,还要别人来督促。”
岁晚嘴角轻轻扯了一笑。学霸校草果然是块宝!
见她似乎不领情,孙舒然更生气了。“岁晚,我们都该做个善良的人。”
岁晚忍着笑意,有些人真是幼稚的可爱。“我不善良。”她回了四个字,起身往外走去。
哪有人这么说自己的!
孙舒然气得跺脚,“她怎么这样啊?江想——”
江想不会安慰人,自然不会说什么。
岁晚去找宋歌前,英语老师刚好和宋歌谈完。“你们班这个新生,不是说学习很好吗?作业不写,上课不回答问题!调皮的男生我见多了,女生这样的还是头一回见。”
英语老师今年四十多岁了,教龄20年,是个非常敬业的老师。
“唐老师,您别气。岁晚刚转学来,还没适应新环境。您放心好了。”
宋歌也愁啊。岁晚的成绩单他看过,中考分数非常漂亮,全市排名前十。难道是车祸留下的阴影?
这会儿岁晚过来,他打量着小姑娘,清清瘦瘦的。他也说不出重话来。“岁晚,还适应吗?”
“还好。”
“你坐在最后一排,上课是不是看不见前面?这样吧,一会儿帮你换到前面去。”
岁晚眉头一紧,“宋老师,不用麻烦了。我能看见。”
宋歌不太懂现在的孩子,其实他们也就相差十多岁。“那好,座位暂时不动。那你和老师说说,你为什么不写作业?”
岁晚沉默了一瞬。
“没事,你尽管说。”
“我不想写。”很多事不想做,只想一个人安静的待着。
宋歌刚端起玻璃杯喝了一口茶水,差点就喷了。“那可不行。”见岁晚也不想说什么,他只好让她先回去上课了。
班主任真的很难做。
岁晚回到教室,一直沉默着。
江想见她闷闷不乐,她被宋老师批评了吗?
后面几天,岁晚将周围一切都屏蔽了,她不想说话的意思很明显。袁创几次想和她说话,都无从开口。
私下里,班上的人都在说转学生太倨傲了,不合群。尤其是女生,已然将她排斥在外。
袁创自认为和岁晚很熟了,趁着江想不在,他和岁晚说道,“岁晚,你不要生江想的气。江想不会和老师打小报告的。”
谁在生他的气?
岁晚抬起眼皮,终于有了理人的迹象,她轻悠悠地问道:“你怎么这么肯定?”
袁创挠挠头发,“他是个有原则的人。时间久了你就知道了。”
“可你们也是九月刚做同学。”岁晚心细如尘,对周围几个同学的情况也略有所知。
“江想父亲出事后,家里欠了很多钱,原本他的房子也卖了还债。他爷爷奶奶养老钱都拿出来了,听说他现在打工也是为了还钱。”
“多少钱?”对她而言,最不缺的就是钱。
“我不知道。”袁创脸色有些严肃,“一条人命钱。”
人命,那可是一辈子的债。
六年前的交通事故,江父酒后驾驶撞死了人。当时影响很大,上了新闻。电视台、报社记者都来采访过。
那时候江想还是小学生,孤零零地出现在镜头前。
岁晚沉默地看着窗外,修长的指尖轻轻敲着桌面。
江想从外面进来时,手里拿着两支黑色签字笔。这是他刚刚去文具店买的,周末考试用。
江想没有和女生做同桌的经验。可能是幼儿园时期,他还和小女生坐一起过。后来上小学,一直都是和男生同桌。由于他学习好、自律性强,老师把班上最调皮的学生安排成他的同桌,也不会影响他。
岁晚有些烦躁,从书包里翻过耳机戴上。
教室有些吵。
谁也不知道,这会儿隔壁一班安静的没有一丁点声音。
郝校长从一班走到了二班,听到教室的喧闹声。他往门口一站。“还有两分钟就要上课了,你们班吵成这样这是要上天?听听隔壁一班有没有一点声音!”
他边说边走进教室,眼睛四下看着,那双眼睛和装了雷达一样。一会儿收走了几样东西。
江想见岁晚趴在桌上,不知道有没有睡着。耳朵上的耳机太醒目了。
眼见着郝校长越来越近,这时候叫起岁晚有些来不及了。他抬手快速地拿走了露在外面的耳机。
岁晚当即察觉,立马坐起来,有些恼意。看到郝校长时,她瞬间明白了。于是不动声色地拿出了数学书。
郝校长路过两人桌前,目光微微停留了几秒。“江想——”
大家的心拎了一下。
“周末竞赛加油。”
话音一落,众人一脸无语。原以为是郝校长发现什么了。晋城一中的贴吧上有一句名言“高中时代谈恋爱,到他手里就拆散。”这就当年他做教导主任时说的话。
郝校长一走,教室又渐渐开始骚动了。
江想把耳机放到岁晚的桌上。“会被没收。”他声音低沉悦耳。
岁晚看着耳机,她忽而一笑,“我在听英语。”
江想沉默片刻。
“不信?”岁晚勾了下嘴角,将手机递到他面前,“喏。”
屏幕上显示着是英语。
《because of you》
江想的嘴角微微上扬。这确实也算听英语。
“江想在笑。”前排回头的女生刚好看到这一幕,她诧异地拉了拉同桌,“快看。”
可惜,江想那一笑太短暂了。
“他和岁晚同桌关系很好嘛。”
周四下午,宋歌在班上交代一下,“江想周末要去参加数学竞赛,明天就不过来了。袁创你帮忙收一下作业。”
袁创一脸菜色,硬着头皮说道:“好。”
“这个月月底要月考,我会根据成绩重新调整座位。”
“不要宋老师,我们刚刚磨合好。”
“老师,我没意见。”
“去你的!我没嫌弃你,你竟然嫌弃我!”男生说完,被同桌掐了一下。
宋歌轻笑,“看你们表现。尤其是坐在倒数后两排的某些同学,上课睡觉、看闲书,不要以为老师没看见。老师虽然近视,但是观察力是360度的。讲台两边还可以放两张特设座位。”
“好了,放学。路上注意安全。”
话音一落,刚刚还鸦雀无声的教室立马热闹了。
袁创回头,凄惨惨地说道:“哎!你不在,我作业都没法写,还让我去送作业,这不是羊入虎口吗?”
江想回道:“自己写。”
袁创叹口气,“江想,那你比赛加油。祝你拿到第一名!等你回来,我们给你庆祝。”说着他推推同桌张星阔。
张星阔欣然答应,“成啊,想怎么庆祝?”
“岁晚,要不要一起?”袁创真是胆大。
张星阔心里满是吐槽,大胆!竟然这么直接!
连当事人江想都觉得唐突。“奥数竞赛没那么简单,强者很多。”
“别怕。我信你!周日我会吃斋为你祈福。”
江想:“……”大可不必。而且也没什么好庆祝的。
“岁晚——”袁创期待地看着她。
岁晚轻轻扯了一抹笑,“等尘埃落定再说。我不喜欢提前许诺。首先——”她转眼看向江想,“他得拿奖。其次,你们想庆祝时间、地点。”
“你考虑的很全面。”袁创突然觉得岁晚很有气势啊。“放心,我们会安排好的。”
“等你们的消息。”岁晚拎着书包,从教室后门走了出去。
江想有着无奈,袁创和张星阔面面相觑,总觉得有着说不出的感觉。
正是放学时间,校门口那条路又堵了,交通几乎瘫痪。
岁晚正在接电话。
黄秘书和司机被堵在了路上,“晚晚,估计要等上一会儿了。”
“没事。你们到了再打我电话。”岁晚挂了电话去了学校对面的一家炸鸡店。
炸鸡店每天到放学时生意爆好,大都是女生。
这会儿,店里排了两路队伍。
“孙舒然说没看清楚岁晚的眼睛。我猜就是割了双眼皮。”
“可能之前的眼睛不太好看,才去割双眼皮吧。一双眼睛拯救一张脸。”
“不知道她做了什么款式。”
“会不会欧式双眼皮,现在很流行。”
岁晚一字不漏地听到了。
等前面的人拿到炸鸡,欢欢乐乐正要回去时,突然看到了岁晚。
三人尴尬不已,拉着手,慌乱地要走。
“等一下。”岁晚叫住她们,“想知道我为什么戴墨镜?”
三人抿着嘴。
岁晚扶了扶墨镜,“如果你们好奇,我可以拿下墨镜给你们看看。”
“不用了。岁晚,我们没别的意思。”说完,三人连忙跑了。
等出了炸鸡店,三人大喘一口气。
等她拿到炸鸡块,车也开进来了。
她捧着炸鸡上了车。
黄秘书看到炸鸡块,“晚晚,你的伤口还没有恢复好,暂时不要吃油炸食品。”
岁晚没说话。那么深的伤口能恢复到和以前一样吗?
马路边的人行道上,江想和袁创站在一起,两人注视着黑色奔驰车。
袁创道:“我现在终于明白什么叫贫富差距了。人家坐着几百万的奔驰车上学,而我骑着几百块的自行车上学。”
江想目光沉静,一言不发。
这个世界有很多不公平,我们改变不了,能做的就是改变自己,努力地更好地活着。
袁创心知刚刚自己说错话了。江想家的条件更差呢。一时之间,他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江想也不会计较这些。“走了。”
周末傍晚,岁晚与父亲约好一起吃饭。
宽敞的包厢,桌上的菜都是岁晚爱吃的。
此时,她没有戴墨镜。岁晚原本就很漂亮,尤其是那双眼睛,像星星一般。只是现在左眼下方多了一道五厘米长的疤痕,如此不和谐。仿佛一件艺术品被毁了一般。
周宇恒望着女儿的脸,满心的心疼,还有惋惜。
“晚晚,最近还好吗?”
岁晚不轻不重地应了一声。
父女俩好久没见面了,如今变得陌生了。这孩子以前很粘他。
“爸爸这次出差给你买了礼物。”
“什么礼物?”
“礼物在车上,你等等我去拿。”
“周总,我去吧。”黄秘书起身。
岁晚看着父亲,周宇恒今年刚刚四十岁,气质儒雅,一派成功人士的气场。老天不光给了他聪明的脑袋,还给了他优质的外貌。
哪怕父亲家里家徒四壁,哪怕外公外婆觉得他不适合母亲,母亲依然要嫁给他。大家都说她着了魔。
后来,他们终于结婚了,母亲很快生下她。
外公当初应许他们结婚的条件就是,孩子姓岁。
在岁家人眼里,周宇恒就是上门女婿的,加上周家条件实在太差,亲戚们觉得他是有所图谋,对他的态度自然不够尊重。
可是父亲对岁家所有人都很好,对母亲更好。连着母亲的堂妹、表妹都羡慕母亲。
老公爱她,女儿漂亮聪明,妥妥的人生赢家。
岁晚也觉得自己是全世界最幸福的孩子。她的家庭是模范家庭。她是老师的宠儿,同学羡慕的对象。
她怎么也想不明白,原本恩爱的夫妻怎么就离婚了。
母亲接受不了,她也接受不了。
爱可以伪装的吗?
黄秘书拿来了礼物,周宇恒亲手递给她。
一个名牌包包,很适合小女生。
“爸爸挑了很久。”
“谢谢爸爸。”岁晚礼貌地回道。“我很喜欢。”
用餐期间,周宇恒的手机响了,他接通了电话,声音温柔。“我大概七点多回去。”
“回去”一词,让岁晚有些刺耳。
回哪儿?反正不是他们的家了。
岁晚没什么胃口。“爸爸,晚上我要回去练琴。”
“那好。早点回去吧。下次有时间我再陪你。”周宇恒轻柔地摸摸她的头发。
岁晚上车,坐好后,她突然转身探向车窗外,“爸爸——”
周宇恒一愣,往前走去,靠近女儿,“怎么了?”他也满是不舍。
“爸爸,我会有弟弟妹妹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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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 3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