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的时候,人面对危局时并不是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而是被吓倒了——薛仁果就是这样败的,刘武周也是这样败的,窦建德还是这样败的。若不是孙氏一语点醒梦中人,徐佩珠差点也步上了他们的旧尘。
可是此刻不同了。
四家一心要同设灵堂,找到托辞并不难——申日阵前亡,亡魂怨气难安,久之必将祸国危家,必须同摆灵堂致祭,才能使亡灵安息。而鸿胪寺也依制派遣了掌仪一人,以军礼致祭。[1]
四乘丧车先后驶出,送葬的队伍首尾相接。毕竟都是跟秦王打过仗的人,令行禁止,同进同退,齐齐整整,肃然无声。
出征众将的妻子,几乎都到了;朝中的一些官员也自请临丧,有的甚至未曾获准都来了;而四位阵亡者的墓志铭,都是文学馆学士们的手笔——这些都不稀奇。出乎徐佩珠意料的是,右仆射萧瑀也上了一道奏表,希望天子亲自差遣一名德隆位尊的臣子,代为致祭,免得忠良寒心。也不知他们是怎样商议的,总之最后,天子真的派人来了——不是别人,正是发起此议的萧瑀。
黄君汉也终于得了赦免。
徐佩珠心中一片澄澈。
兄长和丈夫早就看透了——有的人,威风只是对自己人耍的,一遇上敌人就只会畏畏缩缩。
所以,做他们的敌人,可比做他们的朋友容易多了。
长安县不敢管,那又怎样呢?别说张婕妤了,现在他们已经是公然站到了天子的对面,还怕得罪一名宠妃吗?崔女史的遗骸没个着落,不要紧的,徐佩珠替她收尸;范监作被囚东宫出头无日,那也无妨,徐佩珠会搭救于他。
勇气在心底积聚,燃起一束希望之火照亮了**,徐佩珠擦亮了眼睛四下环顾,替陶玉找到一条活路并不难。
不过就是需要一个对东宫说话管用的人。
——突厥使者吉思勒正在长安,奉了颉利之命前来修和。[2]
东宫一向畏惧强敌,突厥使者要人,他们敢不给吗?
好巧不巧,当年关泰和徐士英追随刘武周时,曾与吉思勒有过不浅的交情。他们还对她说过,吉思勒这个人可有意思了,听说他们是从太原来的,还问他们认不认识太原公子?那时候他说——早就听说李世民箭不虚发,天下英雄罕有匹敌,真想跟他较量较量!可是隔了几年,在豳州五龙坂,突利可汗与阿史那思摩前来请和时,吉思勒也随同而来,这一回见面,他的口吻变了——真羡慕你们啊!秦王这样的英雄谁不爱?你们能为他执鞭坠镫,这真是四海列国、古往今来第一大快意之事啊!
“哈哈哈哈……”提起此事,关泰不禁大笑起来,“吉思勒现在可称心如意了,在朝中做了中郎将,为天可汗执鞭坠镫,这四海列国、古往今来第一大快意之事,他天天做!”[3]
“吉思勒这个人,其实脾气很直,徐夫人教他骗人,说什么可汗喜爱洪州瓷,要请陶玉来草原——我怀疑东宫早就看穿他了,只是碍于两国和战,不好轻易拆穿,索性就卖个人情。就算当时没看穿——那吉思勒一出长安城,就交给我一封徐夫人的亲笔书信,还派人快马护送我到蒲州拜见关别驾。”陶玉也是哭笑不得,“事情到了这一步,谁看了不会觉得,要陶玉的根本不是可汗,而是秦王?唉,那张婕妤得不到天下独一无二的好白瓷,又不知是怎样进谗言搬弄是非的了!你们这不是又给主上添麻烦了吗?”
“添麻烦?我觉得我妻做得对极了——要是秦王知道这桩事,他也会救你的,说不定连令正都能救下来呢!再说了,张婕妤进谗言有什么大不了的?有什么罪责,我关泰领了就是!”
“少说两句吧!——主上什么时候把我们推出去担过灾、消过祸?哪一次不是自己挡在前面?况且,只要是我们跟那些人有了龃龉,他们就是栽也要栽给主上,你就是想争都没人搭理你!”徐佩珠忽然想起了一事,“范监作,既然吉思勒送你出了长安,我还交待过他一桩事——”
“他都指给我看了,就在灞水之滨,我记得清清楚楚——此番去长安,我正想为我妻迁坟。”
那一日,险死还生的陶玉逃一般离开长安,仓皇过了灞桥。只见枯柳残荷,萋萋苇草掩映着孤坟。万类凋残,却仍有□□紧抱枝头,一任他秋霜凛冽。
长安虽是伤心之地,可是——但愿熬过了寒冬,还能乘着东风回来。
——带你回家。
也许到那时,你安息在绿水青山——在天有灵,总会看到,山河锦绣,四季如春。
END
[1] 武德年间应该还是按照隋朝制度来的,所以官员丧仪参考了《隋书·礼仪志》。
[2] 据说吉思勒在突厥语里面就是红色的意思。
[3] 《资治通鉴·唐纪九》记载,唐灭□□之后,“其馀酋长至者,皆拜将军、中郎将,布列朝廷,五品已上百馀人,殆与朝士相半,因而入居长安者近万家。”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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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宝相花(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