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岁有憬 第1章 幼年

凉城，天色将晚。

禾岁小手捧着一包用油纸包着的酥饼，旁边还有一个只到自己腰间的小男孩，她稚嫩的小脸洋溢着满足的笑蹦蹦哒哒地和小男孩一起去往前方的破庙。

那庙应是荒废了许久,屋顶缺了好几块砖瓦,好几扇窗户也年久失修而半垂着,要掉不掉的,那尊本应庄严肃穆的佛像也因长时间无人打理而落了灰尘。

“阿憬，饿了吧，快，吃这个！还是热的呢！” 禾岁一踏进门槛就将手里还热腾的酥饼递给面前才到自己腰高的男孩。

被唤作阿憬的男孩闻言却将眉毛微微蹙起。

禾岁低头看着面前精致如瓷玉的小脸这幅表情，心下一软，莫名有几分可爱。

“阿姐那你呢?”云岁心虚地看向别处,吞了吞口水。

低头看着男孩，拍了拍自己的小肚子“阿姐不饿，你吃！阿憬正是长身体的时候，阿憬吃！”

说罢伸手揉了身前男孩干净却因营养不良而有些泛黄的头发。

男孩有些心疼的看了看自己的姐姐，将油纸里本就只有两个的酥饼都塞到了阿姐手中，自己替女孩拿过那油纸，希望阿姐能吃得轻松一点，做完这些后又眉眼弯弯。

禾岁愣了愣，正欲开口说些什么。

“阿姐，你吃。阿憬还小，不用吃太多，上午吃的那半个馒头可以管一天呢!” 男孩笑眼弯弯看着阿姐,手里紧紧攥着那油纸，将其揉成一团，漆黑的不搀半分杂质的眼瞳却格外明亮。

禾岁知道这是他发现自己说谎了，她又知晓他有些犟，一些认定的事就很坚持，只好做出让步，"阿憬，那你吃一个我吃一个”

小男孩点了点头,二人各拿一块酥饼慢慢吃了起来,因为对他们来说,这块饼是很珍贵的。

二人年纪其实很小，禾岁七岁，身旁男孩是自己异父异母的弟弟，今年四岁。

二人只能靠平日去替粥铺的老板干活。

禾岁洗碗，给客人送粥，每日有四文钱。

谢憬之年龄太小，只能干一些扫地的活儿，按理说这么小的孩子是扫地都扫地都扫不太干净的，那粥铺老板心善，见他们姐弟二人可怜，也将这小男孩留这干这些活儿。

不过谢憬之年纪知道可以为阿姐减轻一点负担，扫地扫的很干净。

二人来到凉城已一月有余，他们没钱住客栈,只能在这破庙歇脚。

其实，在这之前，他们本生活在姑苏城，过得很是温馨幸福。

禾岁出生在一户富足的人家,父亲谢临渊与母亲禾念也很相爱。那时，禾岁是姑苏城人人艳羡的大小姐。

谢憬之并不是她血缘上的弟弟。他被禾岁父亲捡到之时，只记得自己三岁，其余都毫无记忆。

谢临渊和禾念见他可怜,便将他带回家,冠以禾岁父亲的姓氏，名憬之，让其入谢家族谱。禾岁是随母姓的。

谢憬之生得好看,禾岁很高兴自己有个这么精致的弟弟天天跟在自己屁股后面傻傻的喊阿姐，她也乐得自在和他玩。

禾岁的父母亲也视谢憬之为己出。他们本可以是最幸福的孩子。

然天不遂人愿，似是执意要撕碎这份幸福。

三月前。

一群鬼面人的出现，他们是修士，凡人根本无法与之对抗。

他们强闯入谢宅,似在此翻找什么东西,但他们即其残忍，见人就杀，整个谢府被血色浸染。

谢府后门。

禾岁记得那天，母亲禾念将她和阿弟搂着，正欲带着二人逃出去，攸然间却将二人推出去。

一柄剑穿过禾念胸膛，血色很快染红了她平日里最爱的白色衣裙。

禾念很痛，但她仍用最后的力气，强撑着大喊，“快走! 快! 跑远些！不要为我们报仇! 忘记这一切! 阿娘……”

还没说完,她再也抑制不住胸腔的血意，喷涌出的鲜血染红了视线，慢慢模糊了起来。

那些不甘、不舍，仇恨都在这一刹那埋下深深的种子，生根发芽。

月亮仿佛也为此悲痛，借云层遮掩了自己。

禾岁的眼泪溢出眼眶，强烈的心痛如岩浆一般涌上心头，绞痛得人无法呼吸。

谢憬之握着阿姐的手更紧了些，怔愣的看着面前的一切，还没反应过来往日温柔的娘此刻流逝的生命，一股巨大的力仿佛将他的心脏揪成一团。

禾岁感受到谢憬之握着自己的手更紧了些，她不得不很快反应过来，抱起才三岁的阿弟，朝远方夜色奔去。

那鬼面人在姐弟二人往后逃时赶至门口，见到二人的背影，拔出倒在地上的禾念胸腔上自己的剑，鲜血染红了剑身，他正欲追上去。

攸然间，一道白色剑光至，剑意磅礴浑厚，抵搂住了鬼面人，鬼面人抬头一看,一道白色身影袭来，那人光明磊落的剑意招招利落，直奔取鬼面人姓名而来。

二人打斗在一起，鬼面人很快落了下风。

……

那些被这白衣男子一剑刺穿的鬼面人皆化为黑烟消散。

男子看向遍地的身体，“咣当！”一声,手中剑掉落，他缓缓阖上眼，声线颤抖“临渊，念念…”男子声音顿了顿，声音哽咽得几乎说不出话。

“我来晚了。”

后来，他替这院子里横死的人都安葬入土。将谢临渊与禾念的牌位立在谢家祠堂，将谢家设下了一个结界。

他悲伤的同时又感到担忧，为何不见故友信中曾提及的两孩童。

许是他们逃过一劫了吧。

……

禾岁想起自己的父母，不禁红了红眼尾。

谢憬之注意到阿姐的情绪，“阿姐，我们一定会给爹娘报仇的。”稚嫩的脸庞却是毅然的坚定。

禾岁愣了愣，“嗯，一定。” 她悲痛却决绝。

两个孩子年纪虽小，却心性坚韧，如春风一吹就生命力蓬勃盎然的野草。命运的苦难想烧毁他们，但他们仍坚强不屈，不向所谓的命运低头。

“我要快些长大，给爹娘报仇，还有，让阿姐成为天下最开心的阿姐。”谢憬之在心底默想。

两年后。

街头，两个成年模样浑身破烂的乞丐追着两孩童，男孩约莫六岁，女孩九岁。

“给我站住！把钱拿来！俩小兔崽子！”

禾岁拉着谢憬之往前跑，不敢慢下分毫，那是他们省吃俭用，没日没夜干活攒的一百钱，够给阿憬买好多东西了。

“不给！抢小孩东西，真不要脸！”禾岁气极了，边跑边骂。

“敢骂老子，看老子追到你们俩这小野杂种不打断你们的腿！”

禾岁和谢憬之并不想浪费力气回应那俩人。

越跑周围人越少。到了尽头，前方没路了，那两成年男子竟还没被甩掉。

禾岁和谢憬之大口大口呼气，刚刚跑得很快，实在是累极了。

“小兔崽子，这下落到我们手里了，看我们怎么收拾你们！”二人朝谢憬之和禾岁走去，拳头捏的咔咔作响。

禾岁紧紧将谢憬之抱在怀里，希望自己能替弟弟挡住一些疼痛。

“阿姐…”谢憬之微微啜泣着，眸子却出现一些狠戾，他感到身体里似乎有股莫名的磅礴的力量在周身猛窜，好像酝酿的岩浆，欲喷薄而出。

“不怕…姐姐在呢。”禾岁温柔而有力量的声音充斥在谢憬之耳侧。

好像那股莫名的力量消退了些。

那那两个乞丐的拳头落下，正砸在禾岁的背上，她却隐忍着咬牙，绝不发出痛呼。

谢憬之心被揪成紧紧一团。

意随心动，身体里那莫名的力量好像就要冒出来。

其中一乞丐发现这小女孩长得十分精致，对身旁人道，“这小女娃倒是长得不错，若是将这小女娃卖到窑子，指定卖个好价钱！”

另一乞丐猥琐一笑，“还是你会做生意！”

谢憬之眼眶发红，仿佛本能似的，那股力量正要自指尖乃至周身爆发而出时，却好像突然被外界一股磅礴浑厚的力量压制下去。

“砰！”两成年乞丐齐齐撞到街边墙上，砸出一个洞来。

“谁啊，他娘的！”

禾岁颤抖着睁开眼，谢憬之也看向两乞丐处。

只见身着白衣，面若冠玉，银白发色身量高大的男子指尖微动，泛着蓝色光芒的灵力涌出，那两乞丐又从墙上掉下，又撞上去。

白衣男子轻笑一声，话里却毫无笑意“小孩子都欺负啊。”

二人似乎意识到严重性，又从墙上掉下来，周身是似乎震碎了的疼痛，躺在地上起不来，连连求饶：“活神仙…活神仙，仙长，仙长，错了…我们错了，放过我们吧！”

修真界与人界会有些往来，时有修士来人界除祟驱邪，因此众人对此并不感到诧异。

禾岁见此，拉着谢憬之起来，意识到白衣男子是好人，抬眸看着身量高大的仙长，眸光熠熠，明快道：“多谢仙长！”

谢憬之也跟着道：“多谢仙长！”语气稚嫩。

白衣男子闻之微微一笑，手中的剑消失，他修长的手中出现一把水色流光折扇，扇面许是蕴着仙法灵力，似水面层层荡着，泛着淡淡水光，扇柄是白玉材质。

随即他看向面前两人的脸庞，他怔愣了一下，又很快反应过来。

似乎都是故人之子呢，他不禁用扇面掩唇一笑，眸光带着些许深意。

禾岁转头看向地上起不来的二人，圆润的杏眼瞪了瞪他们。

“多谢仙长救我们，只是仙长，这两人若是以后再欺负其他人怎么办？”

白衣男子闻言看向地上那两人。

那两男子见状，连忙求饶道“姑奶奶，姑爷爷，活神仙！我们错了，饶了我们吧！我们以后再也不敢干这种事了！”

地上那两人面目狰狞，嘴里一直叫喊着，实在是滑稽。

“那便将他们带到朝浮山箍妖狱，那正缺两个扫地的，就由他们来吧。”

那二人听到箍妖狱便知不是什么好地方，嘴里一直在连连求饶。

白衣男子转头看向禾岁与谢憬之，折扇掩唇轻轻笑了笑，狭长的凤眸弯起。

“你们二人，可愿随我去朝浮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