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岁如今朝 第11章 第 11 章

外面洒扫的小太监看着钟夷则跪在石阶下面，半天都没有活动一下，他的身上覆盖了薄薄的一层雪，那张脸也看不清楚。

小太监小心走过去，弯下身，轻轻叫了他一声，钟夷则没有应声。

小太监不知为何，心中忽然涌上了一种极不好的预感，他推了推钟夷则的肩膀，又叫了两声：“钟大人？钟大人？”

钟夷则仍是什么反应也没有，小太监大着胆子，将他脸上的薄雪轻轻拂去。

冰雪之下的这张脸没有一丝血色，眼眸低垂，嘴唇发紫，像个死人一样，小太监吓坏了，向后踉跄了两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前方的大太监听见动静，见他坐在地上，拉长了一张脸问他：“你怎么了？”

小太监指着跪在原地的钟夷则，结结巴巴道：“钟丞相……钟丞相他……”

“钟丞相怎么了？”

大太监小跑着过来，看了一眼，随即也被钟夷则这副模样给吓到了，他抬起手在钟夷则的身上碰了一下，硬邦邦的，好像冻成了一个冰人，大太监也傻住了，张了张嘴，话也说不利索，“这人……这人……”

今天的天气虽不太好，但应该不至于能把人给冻死，

大太监伸出手放在钟夷则的鼻子下面，那里还有一点微弱的气息，让他不仅想到他很多年前他的祖母摔了一跤后，被人发现抬到床上后，她就一直也是这样的，而当天晚上，他的祖母便过世了。

钟大人今天不会是要死在这里吧，大太监为自己这个猜测吓了一跳。

秦尧看了半天的奏折，可不知为何心中烦躁得厉害，这么久他一个字也没有看进去，听见外面有人喧闹，他的眉头皱起，向一旁的太监问道：“外头为何如此吵闹？”

“奴才这就出去看一看。”

秦尧嗯了一声，思绪渐渐飞到了很远很远的地方，却没有地方落脚，他似乎是想了很多，却又匆匆而过。

不一会儿，那太监进来，跪倒在地上，同他说：“陛下，钟大人他……”

秦尧重新拿起手中的奏折，漫不经心地问道：“他怎么了？”

“他他他……”

太监他了好一会儿也没有他出个四五六来，秦尧放下手中奏折，站起身有些焦急地问他：“他到底怎么了？”

太监总算把这话给全部说完：“钟大人他昏倒了。”

秦尧松了一口气，重新坐了下来，不过是昏倒了而已，这帮奴才竟然这般大惊小怪。

钟夷则的身体确实一直不太好，可他在外面才跪了这么一会儿，这么就倒下了，身体未免太差劲了些。

秦尧想着，等这件事过了，得让他好好把身体给养起来，他总这样终归是不大好的。

“罢了，”秦尧拿起手中的奏折，却看不进去半个字，半晌后他叹了一口气，吩咐一旁宫人说：“扶钟大人去偏殿，顺便给他传太医。”

宫人们得了他的话就出去传太医了，秦尧低头，不过是受了一会儿冷，不会有什么大不了的，可心里莫名生出一股惶恐，心跳得极快，冥冥中有什么东西就要失去，他从来就抓不住。

秦尧猛地给自己灌了一杯冷茶，迫使自己稳下心神，看向桌上的奏折，他将那些文字一行一行地扫过去，可是之后上面到底写了什么，他竟是一点也想不起来。

究竟是怎么了？究竟是怎么了？

是因为钟夷则吗？这样的想法刚一在脑海中闪过，就被秦尧自己给否决了，大概是为了证明他的反常与钟夷则无关，他等了很久，直到天色完全暗下了，用过晚膳，才去了偏殿，见到钟夷则。

偏殿里聚集了一群太医，是大太监见当时的钟夷则的样子就知要不好，虽然秦尧只让叫个太医去，但他却把太医院能叫的太医都给叫来了，这些都是能很有名望的大夫，可是此时全部束手无策了，钟大人的这脉象明显就是一个垂死之人。

老太医摸着胡子，当日他在丞相府中为钟夷则诊治，已经想了个差不多的法子，打算在钟大人的身上试一试，可没想到还没来得及定下药房，就被皇上给召回皇宫来为辰轩公子请平安脉，后来，他把药方写了下来，想要托人给送去丞相府，可依旧是晚了一步，钟夷则先被秦尧给送去了北疆。

如今钟大人这个情况，便是华佗在世，也难以医治了。

秦尧来到偏殿的时候先是看到外面聚集的这一群太医，这么长时间钟夷则也该醒了，他走过去，宫人和太医们齐刷刷地跪了一地，然而奇怪的是，床上的人却是没有任何反应，秦尧心脏漏跳了一拍，他走过去，掀开浅黄色帐子，床上的钟夷则脸色灰白，嘴唇发紫，安静地闭着眼睛，好像再也不会醒来，他完全没有想过进来看到的会是这样的人。

他愣了半晌，向身后的太医：“他怎么样了？”

“钟大人……”老太医也不太清楚钟丞相在陛下的心里到底是个什么位置，从前他在丞相府的时候还有希望给他调理几年，多活些日子，可偏偏前一段时间出了那么一桩事，如今钟夷则这是两只脚都踏进地府了，他没有那个能力与阎王爷抢命，只能说，“恐怕不大好了。”

秦尧似是没听清他说了什么，问他：“你说什么？”

老太医抿了抿唇，对秦尧又说了一遍：“钟大人已入肺腑，药石无救。”

秦尧怔了一下，随即追问道：“他中毒了？什么时候？”

“微臣也不太清楚，只是钟大人从北疆回来以后，身上便带着毒了。”

当年他与钟夷则在北疆时都发生了什么呢？他竟是从来不知道他在北疆中过毒，倒是他自己生了一次大病，病中浑浑噩噩，等醒来之后，就看到辰轩在旁边悉心照顾着自己，他离开辰轩，回到营地，却得知钟夷则下落不明。

很久以后，将士们才将钟夷则给找了回来。

他为此发了一顿脾气，将钟夷则训斥了一顿。

今日他方才知晓，原来他在北疆时还中了毒，他怎会中毒呢？中了毒为何从来不与自己说呢？

老太医摇了摇头：“微臣实在才疏学浅，救不了钟大人，陛下找其他人吧。”

秦尧蹙眉看他：“朕之前不是让你在丞相府为他调理身体的吗，为什么没有与朕说？”

“微臣曾与陛下说过的，只是陛下不记得了，后来微臣被皇上调回宫里，给辰轩公子请平安脉。”

秦尧晃了一晃，眼前这般结果，竟全是他一手推动至此。

他回头看了一眼床上的人，钟夷则可能就要死了，起初的一瞬间他并不觉得这件事有什么，甚至觉得有些荒谬。

死了，也就死了吧，天下的人有这么多，每天都会有人死去，是他，是别人，好像于他而言并没有什么区别。

便是辰轩今日死在这里，他也不见得有多伤心。

可是慢慢的，秦尧这副平静的面孔就再也维持不下去了，眼中好像有一股温热的液体缓慢地从眼角渗出

他就要不在了，被钉死在棺材里，埋入土中，他永远都不再见到他了。

也听不到他再叫自己一声陛下了。

秦尧不知怎地只觉得心中一凉，好像有人拿着弯刀在自己的心口狠狠地剜了一块下去。

他在钟夷则床边坐下，钟夷则被汗水浸湿的头发贴在脸颊上，他抬起手，将他的头发拢到耳后，轻轻碰了碰他的额头。

他想起在很多年前，自己还不是皇帝的时候，有一年冬天，他生了一场大病，半梦半醒间，他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看到钟夷则陪在他的身边。

烛光摇曳，他想伸出手，碰一碰他。

他那时其实什么都不想要，他只想要钟夷则能够陪在自己身边。

现在他什么都有了，可是钟夷则就要不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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